官应震的信上,约定了接头的地点和暗号,颜思齐派来的人,住在拱北门旁,离大树胡同有些远。
赵信出了小胡同之后,就找了个行人问路,不过眼下大树胡同里火光正盛,街坊们都在看热闹,也没人理他,好不容易拉住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对方看了赵信几眼,问道:“拱北门四叉胡同?那儿俺很熟,不过,带路费须得十文铜钱。”
赵信从包裹里摸出十几文铜钱出来,全扔到那猥琐男子的手中,说道:“那就劳烦老哥在前带路。”
那猥琐男子接过铜钱,小心地放进怀里,嘻嘻一笑,便领头向北走去。
赵信见他所带的路,虽然有些泥泞狭窄,却有许多的车辙和脚印,偶尔也能碰到一些行人,可见不是个偏僻去处,再加上他艺高人胆大,因此也不担心。
走了许久,便到了四叉胡同,那猥琐男子停下了脚步,说道:“到了,小客官,你是寻人呢,还是住店?”
赵信笑了笑,对他说道:“你自去忙你的事。”
四叉胡同并不长,也不宽,口子上有一家酒铺,旗幡上写着一个龙字,酒铺朝东开。
龙家酒铺,这是信上约定的接头地点,颜思齐派来的人,就住在这里面。
赵信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四叉胡同里随意闲逛,买了些零碎东西,和几个店铺里的老板闲聊,随口提及龙家酒铺,不料所有的老板都摇头道:“切莫与那龙四海做生意,否则定会家破人亡!”
龙四海,便是龙家酒铺的东主,也是颜思齐安插在天津卫的接头人。
“那又是为何?”赵信假作不解地问道,“龙东主不是财雄势大么?”
有个老板冷笑道:“他的财,都取自东海,前几ri,才从海上回来,少年郎,老夫见你挺聪慧一人,怎地想跟海盗头子混在一起,赶紧去读圣贤书,才是正理!”
听到此处,赵信心中不禁一喜,原来那龙四海,果真是海上强人,并且为人极为张扬,连四周的邻居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看来那颜思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枭雄,选的手下如此跋扈,可见那群福建海盗,正如叶开所讲,皆是“跳梁小丑”而已。
想到此节,他心中不由得大定,对于自己的筹划,也有了极强的信心。
重新走到四叉胡同的口子上,赵信左右打量了几眼,便进了龙家酒铺。
铺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赵信在大堂中叫了几声,才走出一个矮小jing悍的汉子来,只见他身形粗壮、肌肉结实,但是一双眼睛,却红通通的,似乎是刚刚哭过一般。
这汉子见到赵信正在打量自己,双眼便瞪了一下,充满了威胁,赵信连忙转过头去,装作打量四周,嘴里问道:“可是龙老板当面?”
那汉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说道:“老大有事出去了,我是铺子的伙计,客官是要买酒么?”
赵信笑着问道:“大哥如何称呼?”
“我姓燕,”那汉子拍了一下柜台,怒道,“叽叽歪歪的作甚?要买酒,就买;不买,就滚蛋!”
赵信心想:“这人还真是不会做生意,这不是把客人往门外赶么?”
不过他也不是来买酒的,便照着信上所说,笑道:“一行白鹭上青天!”
那姓燕的汉子愣了一下,怒道:“你在说些什么狗屁玩意?”
这时从后堂又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双大小眼里,充满了yin邪的笑意,对赵信行了个礼,说道:“门泊东吴万里船!”
赵信见他对上了自己的暗号,便按照信上所说,继续说道:“有朋自远方来……”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哈哈大笑,接道:“礼轻情义重!”
赵信也笑道:“在下沈青书,奉官大人之名,前来拜会龙当家。”
五大三粗的汉子伸出大手,一双大小眼死死地盯着赵信,沉声道:“信呢?”
赵信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到汉子的手中。
那汉子展开信封,却是将信递到那姓燕的汉子手里,问道:“老四,每隔一句,挑第四个字出来,念给我听!”
原来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不识字,燕四接过信纸,看了片刻,说道:“东,厂,沈,青,书……”
听到这几个字,赵信的心中不由一惊,原来刘怀恩只是一个羊头,他的jian夫沈青书,才是官应震要卖的狗肉!
怪不得亲东林党的刘掌班,竟然被官大人送到天津来接银子!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种安排,不仅东林党不会怀疑,就是刘怀恩自己,恐怕都不清楚这笔辽东军饷,实际上是压死东林党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一个火中取栗的官应震!
能在党争中冲到第一线的,果然都是人杰。
“果然是沈大人当面!”五大三粗的汉子笑道,“小人是龙四海的胞弟龙涛,沈大人既然是东厂出身,不知可将腰牌带在身上?”
赵信在搜那三具死尸身体时,自然是把他们的腰牌都装到了包裹里,不过他并没有拿出来,而是沉下脸来,望着龙涛,反问道:“龙兄弟可是怀疑本官?”
龙涛陪笑道:“小人哪里敢,只是我大哥临走时吩咐,若是近ri内有人上门,对上暗号后,便要验明正身。”
赵信从包裹里摸出沈青书的两块腰牌,一块锦衣卫的,一块东厂的,扔到龙涛的面前,冷冷地说道:“本官的绣chun刀,龙兄弟要不要看?是否要本官走到四叉胡同的街上,大吼两声,东厂司房在此,速来围观?”
龙涛捡起两块腰牌,仔细看了几眼,笑道:“沈大人言重了,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赵信问道:“龙四海呢,他在何处,银子又在何处?”
龙涛将腰牌还给赵信,笑道:“沈大人稍安勿躁,小人这就带大人去见家兄。”
赵信心里一惊,那燕四方才不是说龙四海出门去了么,怎么龙涛又说他在酒铺?
难道自己露了马脚?
正迟疑间,龙涛说道:“家兄一向不见外人,因而有人问起,小四都会如此回答。”
赵信这才放下心来,随着龙涛,走到酒铺的后院,进了一间书房,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上面写着两个斗大的字:chun秋。
这男子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五官平常,跟龙涛有几分相似之处,身上穿着一件青se长袍,看见赵信进来,不由得皱了皱眉,训斥龙涛道:“不是让你莫带闲杂人等进出么?”
龙涛似乎很怕这个男子,赶紧回道:“大哥,这位是京师来的沈大人,信件和接头暗号都对上了,确认无误。”
龙四海从弟弟的手中接过信纸,仔细看了一遍,又抬头打量了赵信几眼,问道:“你是东厂的司房?”
赵信胸有成竹地答道:“本官出身吴兴大族,十七岁便荫袭了指挥同知,当个小小的司房,有何不可?”
沈青书确实是世袭的指挥同知,大明朝十来岁的高官,数不胜数,不过派这么年轻的东厂司房当接头人,又没有带随从,龙四海心中仍然有些怀疑。
“冯德邻百户脸上的刀疤,yin雨时节,是否还在隐隐作痛?”龙四海似乎有些随意地问道。
赵信愕然反问道:“冯大人心宽体胖,脸上何时来的刀疤?”
龙四海笑道:“是么?那郑千户呢,可又长胖了几分?”
赵信哈哈大笑道:“龙当家,你又何苦一再试探沈某,郑千户长得威武非凡,何时又来长胖一说?”
郑仁泰跟他女儿不同,长得跟个老农民似的,东厂臣属们只得用“威武非凡”来形容自家千户的长相,这事在东厂各颗,也是私下里的笑谈。
赵信说完之后,龙四海便站了起来,走到赵信的身边,拍了拍少年档头的肩膀,说道:“沈大人,事关重大,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大人谅解。”
“大哥,这人有可疑之处!”从书房之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赵信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长相猥琐的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正是那个给自己带路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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