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ri一早,龙四海便带着赵信离了天津卫,直奔存银之处。
“前几年,我们的货物和银子,都存在北塘,”离了大沽口之后,龙四海指对远处的海岸说道,“可朝庭的海禁越来越严厉,当家们便把老巢,移到了月坨。”
月坨在乐亭县的南边,不属于顺天府,而是永平府管辖,不过它孤悬海外,府县的老爷们,只要打点得当,自然不会前去生事。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三桅大船,船舵上有两层黄屋,上层通常置诏敕,下层供海神。
李旦等人都是福建海盗,信奉的海神,自然就是妈祖了。
每一艘横行南海的海盗船,都会寻求妈祖的庇佑,之前,龙四海甚至还焚香祷告,乞求妈祖保佑。
穿越之后,赵信是第一次出海。与河面不同,海面永远都是颠簸动荡的,船只的上下波动,并没有让赵信感到不适。
他身体强壮,没有晕船的反应,不过也没有什么享受海浪的心情。
船上的空间非常狭窄,有的水手困了,便直接睡在甲板上,就是睡在船舱里的,也是躺在**的货物之上,并不比甲板好受多少。
每艘海盗船,都是如此,仅有空间,首先是留给货物的,其次是留给武器弹药的,至于人员,只能是自己苦挨了。
因而身体不好的普通人,还真干不下来海盗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赵信放眼望去,满船都是一群脸生横肉的粗壮汉子。
还好那王船家并没有出现,一路行来,他的身份也没有暴露。
船过芦台外海,赵信在船舷边站得累了,便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听见身边传来龙四海的声音:“沈大人,再走个把时辰,便能到那月坨了。”
赵信笑着点了点头,见龙四海坐在自己旁边的甲板上,便闲聊道:“龙大哥似乎进过学?”
他第一眼看见龙四海,这海盗头子的手中,便拿着一卷《chun秋》,又坐在书房之中,跟那大字不识的龙涛不同,谈吐间,也颇有涵养。
龙四海笑道:“惭愧啊,家中贫穷,兄弟姐妹又多,我是长子,只读了半年,便出来讨生活了,盼着再干上几年,攒足银钱,便带着兄弟们上岸,人人都买上几百亩良田,让子孙后代,可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赵信问道:“南方的生意,应该还好吧?”
龙四海摇了摇头:“沿海诸省,都是东林党那些大佬们的地盘,哪里好做生意,若不是叶家内哄,咱们连倭国都跑不下来!”
赵信奇道:“东林党不是一心禁海么?”
“呸!”龙四海不屑地啐了一口,“岸上的矿税、商税,海上的生意,哪一处,不是这些东林党想禁的?他们禁了别人,才能方便自个儿去做!没人跟他们抢生意,没人收他们的税,岂不是快活自在?”
赵信说道:“倘若真如龙大哥所言,那圣上岂能饶了这群贼子?”
龙四海笑道:“沈大人可知,一担生丝,在我大明卖多少银子,在倭国,又能卖多少两银子?”
赵信摇了摇头,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他都没有跑过海洋贸易,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龙四海叹了口气,说道:“在宁波,淡季八十两、旺季一百四十两,便能买到一担生丝,而在倭国,闲时可卖到两百两以上,而旺季呢,就算卖到三百两,也不用奇怪!”
整整两倍多的利润!
赵信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连皇didu拿这些海商没辙了。
后世有个很形象的说法,利润达到百分五十,资本便会积极地冒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会不顾一切法律;而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世间所有的力量,都不能阻止人类的疯狂!
万历年间,大明全国,年入不过数百万两白银。
一担生丝就有一、两百两银子的利润,即使万历皇帝再杖杀一百名东林党人,也无法阻止无数的沿海大佬,利用祖宗成法,逼皇帝就范。
更何况不止是东林党,浙、楚、齐诸党大佬,同样也有禁海的诉求,禁了别人,才能方便自己走私。
不过党争激烈,一党支持的,另一党必然反对,完全不顾自身的需求。
因而眼下的局势,便是东林禁海,诸党开海。
“方首辅应允我等,”龙四海的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只要扳倒了东林党那群伪君子,便会力劝朝庭开海,到时兄弟们就能正大光明地挣银子!”
从明太祖开始,明朝的禁海令,便是针对私人从事海外贸易的禁令,终大明两百余年,未曾撤销。
不过朝庭的进贡体系,却没有中止,但大明历代掌权者,都认为自己是天朝上国,对周边的蛮夷小国,不屑一顾。
看得起你,才让你进来经商,这便是大部分大明官员的想法。
至于民间想出海经商,便只能当海盗,只不过禁海令执行得并不严格,尤其是在沿海地区,通常是令不行、禁不止。
朝庭禁朝庭的,百姓走私百姓的,互不相干。
但走私永远都做不大,如同李旦、颜思齐、龙四海这样的豪杰,哪里甘心小打小闹,自然想打通朝庭的关节,最好是开海后ziyou贸易,成为东海的无冕之王!
赵信这时才明白,为何李旦这种枭雄,居然能和浙党联合起来,原来竟是妄想改变大明的国策,开海经商。
“就算东林党倒了,”赵信毕竟是在京师长大的,又身在东厂,对于朝中事务,比龙四海熟悉许多,便有意无意地说道,“朝中诸公,也不会赞同开海,无论是谁掌权,都会禁海,正如龙大哥所说的那样,禁了天下人,方便我一个!”
龙四海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此中道理,兄弟们也明白,只是总不甘心,有个念想,比什么都没有,还是要好一些。”
有个渺茫的希望,总好过眼前全是绝望!
“就算最后没有开海,”龙四海笑道,“咱们也不过就跟眼下一般,出海之后,遇到朝庭水师,便是温顺的渔民;遇到朝鲜、倭国水师,便是正当商人;若是遇到海盗,那咱们也就是海盗。”
赵信问道:“你们没有朝庭的勘合,朝鲜和倭国也把你们当商人?”
明朝的朝贡体系,是有着严格的流程和文书来往的,绝不是龙四海说的这般。
龙四海笑道:“谁管呢?就连咱们朝庭的水师,也只是收收银子,朝庭的规矩,百余年前就没人理了,只要大伙儿闹得不过份,不要惹出戚爷爷和俞提督那种狠人,便没有什么大碍。”
尽管过了数十年,戚继光和俞大猷,在海贼们心中的威望,还是非常高的,这让赵信听了之后,不由得为之神往。
两人正闲谈间,忽然船只猛烈地震动了一下,龙四海猛地站了起来,惊道:“是浮沙!”
龙涛从船首奔来,脸se仓惶,嘴里吼道:“大哥,船身搁在浮沙之上,破了一个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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