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翦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里,有太多伪善的面孔,善与恶、美与丑、正与邪真的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就算血眼狂刀这样的武林公敌,相比在名门正派中暗藏着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罪行,也许后者要比他还重千百倍!
只不过一般人根本看不到而已。
“十五年西行之路的所见所闻,让我更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血眼狂刀道。
慕容翦道:“什么道理?”
血眼狂刀森然道:“以杀止杀!只有杀人才能止杀!”
慕容翦震住,顾元曦也不由吃了一惊。
“只有杀人才能终结一切杀戮、一切罪恶、一切自私与恐惧!”血眼狂刀道。
“那么你……”慕容翦眼中露出一丝恐惧与不信之sè。
血眼狂刀望着手中的屠刀道:“不错,你也许已猜到真相,我方才骗了你们,在我西行的十几年间,我根本就从未停止过杀人,而是加倍杀人!在我杀够了九百九十九人之后,我终于悟成了可以瞬间夺人xing命的绝学‘破邪狂砂’,而今天,你就将是我要杀的第一千个人!”
慕容翦的心在下沉,表情痛苦极了,也害怕极了。
他痛苦,并非因为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害怕,也并非因为他可能要死在血眼狂刀刀下,而是因为他终于知道真相,他终于知道又有几百条活生生的生命,其实是毁在了血眼狂刀手里。
九百九十九,这在一般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数字,但对于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数不尽的血与泪的慕容翦来说,却是宛如置身于那地狱般的杀人现场,亲眼目睹了一般。
他痛苦,才说明他有人xing;他害怕,正说明他的本xing并没有像血眼狂刀那样被血腥所泯灭。
人xing,这正是人身上最可贵的东西。
假如慕容翦没有人xing,他绝不可能成为一代剑术宗师。
假如血眼狂刀人xing尚在,他的成就也绝对在慕容翦之上。
两个人的区别,竟只不过在于人最本能的东西而已。
这是否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血眼狂刀又残酷的道:“反正我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不如再告诉你们一件事。”
“什么?”慕容翦道。
“哲蚌寺的渡劫方丈根本就不是圆寂而死,而是被我亲手所杀!”血眼狂刀一字字道。
慕容翦和顾元曦都猛的震住,他们就好象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了血眼狂刀这个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翦嗄声道。
“因为我在修习五经的过程中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身材异常高大,并自称为十地菩萨。”血眼狂刀说着说着,似已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他告诉了我《楞严经》中佛主与大惠菩萨一段被抹去的对话,由此把五无间业障的真相告诉了我。”
“对话?真相?”
“他说:其时,大慧菩萨对佛说:如世尊所说五无间业,是哪五种?如果作了此业,定堕阿鼻地狱。
佛说:好好听着,当为你等讲说。
大慧说:是的。
佛对大慧说:五无间业者,所谓杀母、杀父、杀阿罗汉、破和合僧、怀恶逆心出佛身血。大慧,何谓众生母?亦即能引生贪爱之五蕴身,如生产、养育婴儿之母亲者;何谓众生父?所谓无明造业,生此受识名sè六入之身者是。断除此痴爱生身之二根本者,名为杀父母;如何是杀阿罗汉?如惑眠伏於藏识中,微细不现,如鼠噬人,疮虽已愈,遇缘微发,究竟断此惑习,名杀阿罗汉;如何破和合僧?三宝中之僧乃五蕴和合之身,明了五蕴如幻不实,远离sè受想行识五蕴异相和合成身之见,是名破和合僧;如何是恶心出佛身血?不明了五蕴诸法自相、共相悉是自心显现,虚幻不实,妄计有八识身,即有妄想觉知种种境界。觉境界者名为佛,以空、无相、愿三无漏智,断除八识妄觉污染,是名恶心出佛身血。大慧,以上所说是内五无间业,若有作此业者,迅即得自觉圣智,证得一乘道。”
“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慕容翦因为血眼狂刀这惊人的记忆能力惊叹不已,同时又表达着疑惑。
“意思很简单,就是说真正要觉悟,真正要得道,真正洗净杀气的方法,其实是完成五种无间业障!”血眼狂刀森然道,“而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已杀了父母,因此就只剩下杀阿罗汉、破和合僧和怀恶逆心出佛身血!”
慕容翦对于血眼狂刀传达出的关于他八岁杀害双亲的恶行没有详加追问,他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也做得出,而只是道:“所以你就杀了方丈?”
“是的,杀了方丈,就意味着我已经出了佛身血,不仅如此,我还杀了全寺的僧人和罗汉!”
慕容翦和顾元曦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是只语言上的描述,但他们却仿佛置身那残忍的杀人现场,因为他们相信血眼狂刀说得出,做得到,他是个偏执狂吗?这已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和逻辑。
慕容翦嗄声道:“就因为你听信了那个所谓十地菩萨的话?你为什么要轻信他的话,犯下如此重的罪孽?”
血眼狂刀的眼中似乎还停留着那个人的影象,充满敬畏感的道:“只要你看到他一眼,你就能被他的外形和气质所深深吸引,我能够断定的是他绝不是普通人,他绝不是这人间的凡夫俗子,他应该是真神所化身。”
“真神?”
“对,他对我说出那段话之后就消失了,留下了一把刀。”
“就是你手里的那把刀吗?”慕容翦注视着他手里那把同样是血红sè刀鞘的刀。
血眼狂刀点了点头。
“佛珠的颜sè是你自己染上去的吗?”慕容翦的目光又回到了佛珠上,似乎在为得道高僧的死而感到深深同情。
“是的,我用他的血染上去的。”
“你……”顾元曦惨然道,“你简直就是个饮血的恶魔!”
血眼狂刀沉声道:“每个用刀的人其实都是饮血的恶魔,不是吗?在哲蚌寺的经历告诉我,只要你杀人,你的杀气永远都不可能被真正洗净,你永远都不可能与俗世的恩怨隔绝开来,这一切的一切最终没有令我去除业障,而是使我更加清醒的意识到那罪恶的源头。”
“你在说什么?”
“那罪恶的源头才是导致我深陷业障的根本原因,只有让那源头消失,我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什么是罪恶的源头?”
“罪恶的源头就是那个夺走我女儿xing命的人!”
慕容翦震住,他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如此惨痛的记忆,他的女儿竟然被人给杀掉了!
“你的女儿多大?”慕容翦忍不住问。
“她遇害的时候,刚好十四岁。”
“是谁杀了她,为什么?”
“杀他的人是魔教的护教法王,法号不灭,人称不灭法王。”
“是他!”慕容翦动容道。
“你知道他?是的,你应该知道他,这个魔头的名号江湖上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
慕容翦对于血眼狂刀口中说出“魔头”这个字眼感到讽刺,他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知道他,并非源于江湖传闻,而是我在最近与他有过交手。”
“是吗?你觉得他现在的身手如何?”
“深不可测,我相信现今世上没有几个人愿意成为他的对手,我的刀就是被他给砍断的!”
血眼狂刀蹙眉道:“这样啊,如此说来,他的刀法根本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退步,而且极有可能变得更强了。”
“我想是的。”
“但我不会这样就惧怕了他,十五年前我败在他的刀下,因此我需要更为强大的武器,这就是我找到剑九生的原因,但现在我已经练成了‘破邪狂砂’,而且我马上就能拿到神兵紫刃,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不灭法王,以慰小女在天之灵!”
慕容翦终于了解到血眼狂刀铸刀的真正原因,原来他也曾败在不灭法王刀下,这种情况,竟然和自己惊人的相似,刹那间,他突然隐隐和这个男人的内心形成了奇特的共鸣,他忍不住追问道:“令爱究竟是为什么命丧不灭法王之手?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女孩儿下手?”
血眼狂刀目中充满仇恨的道:“你不了解他,他本来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他可以对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慕容翦对于血眼狂刀这样一个被复仇冲昏头脑的人的话并不完全相信,他能够想到不灭法王杀人的隐衷,他虽然和法王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能够感到法王和血眼狂刀身上不一样的东西,同样是两个满手血腥的恶人,但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的信念应该是截然不同的——慕容翦无法说出如何不同,但这已经足以让他对血眼狂刀抛开仁慈。
他没有企图从血眼狂刀口中去挖掘真相,他只认可自己心中对于道德的尺度——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仇恨而去杀戮,仇恨绝不是可以令罪恶声张的理由,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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