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本身就象征着生命,世间万物的生存都需要仰赖光。生命即正义,所以被迫被光驱散的黑暗,从此就被归类为邪恶的同义词。
没有光明存在的场合,就是黑夜的领域。
日落月升,黑暗永恒。
软弱无力的月,在夜空里孤高地挂着。
寂寥无人的街道上,微微吹刮着萧瑟的风。
宵禁在我们反击破山越人之后就已经停止了,但要让这条街道回复往日的热闹却尚需时日,除了极个别野心勃勃的**,人人都害怕战争害怕死,百姓们的心有余悸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消除的,要重建他们对我们的信心,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扣扣。”我在一间简陋的房屋前停住,敲下。
也许现在时间真的是太晚,这个家的主人早已睡下,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等到木门吱呀打开。
一张稚嫩的脸惺忪着从门后钻了出来。
“南宫将军?”那张脸看着我,似乎有点被吓醒了。
“会不会睡太早啊?”我晃了晃勾吊在尾指上的酒壶。“本来还想找你喝酒的说。”
那张脸笑了出来,然后让出了半个身位。“进来吧。”
陆逊,陆伯言。
我来这里,并不是最终确定了要选他。我还需要确认他的才能。
“将军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陆逊点起了蜡烛,却没有坐下。
“当然是靠嘴巴问的。”我用随意的眼神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平心而论,陆逊家的一切并不算太差,家具的质量和整体布局,都算是平均水准之上……如果这个平均水准,是以每天能够温体饱胃,就已经很幸福的百姓角度和话。只是看在曾经先后见识过乔家、步家、孙家等同为士族的府邸的我的眼里,唉,我连象征性的叹气都省了。
“原来如此,”陆逊还是站着。“伯言还担心,会等不到将军呢。”
我听了一凛,瞳孔微微扩张。
听陆逊这语气,难道是我又被算计了?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我将酒壶放在案几上,眯起眼。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希望将军会来。”
陆逊依旧挺着那张任谁都无法真心讨厌的好好先生的笑脸,只有烛光摇曳的阴影,在他那张温和的脸上跃动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猜的没错,我其实暗中跟踪将军已经有好几天了,只是昨天才等到了好时机,正式出现在将军面前。”
陆逊毫不掩饰自己的卑劣,而我却翻了个白眼。这个世道的谋士是有什么毛病?不管是外表俊朗的飘逸的高雅的深沉的猥琐的外冷内热的人畜无害的,内里切开了都是黑的么?你们做人能不能阳光一点?
不过重点是,既然我一点都没有怀疑他,那他自行把把戏戳破是为了什么?
“因为想要见将军的,其实另有其人。”陆逊突然后退半步。
他身后原本紧闭的门忽然被打将开来,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昏暗的夜色中破空而来,慢慢漂浮到我眼前。
不,那不是白色的光,而是满头银色的白发。
白发下面是一张跟陆逊相似,但又更加稚嫩,同样也更加儒雅清逸的脸。他的个子并没有比跪坐着的我高多少,骨架也不大,如果忽略那头显眼的白发,他就跟随处可见的半大不小的毛孩子没什么区别,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手里的拐杖,和一瘸一拐的蹒跚步伐。我猜他一定跟陆逊有某种程度的血缘关系,如果他不是陆逊鹤发童颜的家族长辈,那就应该是未老先衰的弟弟后辈。嗯……我赌是后者。
“叔叔。”陆逊扶着白发人跪坐下来。
叔叔?我的头几乎就要歪掉。怎么保养的,传授点经验给我可好?
“将军不必怀疑,家父是前庐江太守陆康,按照辈分来说,小子的确是伯言的叔叔,只是比他小很多就是了。”白发人想必是注意到了我怪异的脸色。“小子陆绩,总算是见到你了,帝星。”
陆绩一坐下,陆逊也随即退回到了里屋,只留下我和他的小叔叔单独面谈。我注意到陆绩一边打量我的同时,他的右手拇指也以某种频率不停在另外四只手指上快速切换轻触着,那天和贾诩在西湖变秘密会面的画面突然钻出脑海,于是我问道:“你是相师?”
“是,也不是。”陆绩用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成熟语气说,手指的测算速度并没有丝毫停顿。“相师测算吉凶、福祸、未来的相术,占卜的对象,重点还是人。而我,只是个观测天星的观察者。”
“观察天星?”
我下意识问道,但就在我问出口的那一瞬间,我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像是被五十斤重的大铁锤自下而上狠狠轰中,满脑袋都是眩晕的空白。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捧住脑袋,或者有没有撑住案几不让自己倒下,我只是觉得脑子仿佛在被无数细密的蛇虫鼠蚁争相啃食着,痛得我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然后我看见了一副画面。
“星天卜师?”
看到是一种很模糊的说法,因为那画面就像是九流画家喝醉了酒以后的疯狂涂鸦,眼前所见全都凸起着粗制滥造的颗粒,倒是从画面那里传过来的声音并受到任何影响,一点也没有经受过任何扭曲转折的顿挫,就算是再痛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醇厚的男人声音。
“天有天命,地有地脉,人有人运。在凡人眼中,它们是不可捉摸的命运,但对于某些天才绝顶的圣贤来说,这些只是神明确下达的启示,关于个人命数,关于国家气运。这些人在上古的洪荒时期,被统一称为巫师。也因为能预言未来的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是神明的代表,所以在上古时代,他们也被尊称为‘神的代言人’。”
那个男人似乎宠溺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对我来说,他一定很高大。
“不过,随着人类能活动的区域越大,人越来越多,上古的巫师们精修钻研也渐渐往三个方向分支,渐行渐远。巫师这个尊贵的称呼逐渐消失了,然后三个新名称冒了出来取而代之。”那张脸当然无法看清,但他的宽大而又温暖的手掌却让我印象深刻。“占卜人运的,是相师;勘测地脉气流的,叫风水师;而观测在遥远天际上星路运行,从中测算冥冥天机的,人们,则将其唤作:星天卜师。然而不管最初是入了那一个相门,要成为顶尖的算师、卜算出最准确的未来,终究是离不开另外两门的算术相辅。”
“那老师是星天卜师吗?”我那时候肯定是认为能捉摸天运的家伙,才是最厉害的。
“我只是个教小孩子识字的教书先生,哪里是这么伟大的人物?”那男人笑笑,又揉着我的头。“你要是感兴趣,不如回去问一下你未来的岳父大人吧?”
“咦?”
“看你的表情,难道你不知道吗?”那男人无奈苦笑。“这个承彦也真是的,连你都瞒着么?”
“将军?”
我猛然睁开眼睛。
脑海里本就十分模糊的画面慢慢扩散淡化,我的精神也随之逐步归拢,然后渐渐清醒。这时我才发现我满脑子都是冷汗,胸腔里的呼吸也在剧烈起伏着。
又来了,最近脑袋老是冷不丁蹦出一些以前我从未经历过的、似乎是来自我遗失记忆里的画面,场景也常常换来换去,有的根深蒂固很深,只需淡淡一瞥就会赖着不走,有的却如浮云般轻飘飘,即使再看多几次也无法重新记忆,搞得我都快成神经病了。话说,这算是我记忆复苏的前兆吗?
“将军,你还好吗?”陆绩探前了身子。“将军刚才的脸色,很难看。”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忽然想起刚才的画面里,那个被反复提到的词语。“你是星天卜师?”
“没想到将军居然会知道,”陆绩苍白的笑容和他银白色的头发相互映衬着,照得本就虚弱跳动的烛光变得更加暗淡。“我还以为,这个词语,已经不闻于耳了。”
“只是以前偶尔听过罢了。”我抬起头看着屋顶,当然看不见那些闪烁在夜空里的星星,更看不到那些见鬼的的天机。“所以,星天卜师真的能够看到未来么?”
“不。该是说,小子看不到,”陆绩摇了摇银色的头。“小子接触占星术的时日尚浅,还猜不出老天爷的心情,只能测算出现在和过去。但小子做不到,不代表没有别的星天卜师能做到,更不敢否定传说。”
“那你想见我,是想干嘛?”我微微冷笑。这算是耍我吗?“还有,你刚才说的帝星是什么?”
“将军提出的问题,就是小子让伯言接触将军的原因。”陆绩不以为意,笑道:“小子虽然暂时还不能看透‘未来’的变数,但是小子从‘过去’的星图中推算出来的‘现在’,却不应该是现在的这个‘现在’。虽然只是很微小的不一样,但毫无疑问,天命,改变过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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