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章展览□
周清尧回家后,迫不及待地上网查询舍利的展览信息。
千年文物震撼出土,佛祖舍利再度放光。专题页面极有煽动性,看得周清尧胆战心惊,他快速浏览下方各种分类信息。终于在文物介绍那一栏的下方看到一段极小的说明:
本次展览的佛祖舍利,是1987年自陕西扶风县法门寺出土的唯一真身舍利……
后面的话周清尧不用看了,他放下鼠标,重重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扶风法门寺的那颗舍利啊,害得他草木皆兵,以为是老大从飞僵肚子里剖出来的那颗,担心老大被逮到了。
法门寺的那颗舍利,是中国迄今为止官方发现的唯一一颗佛骨舍利,早在1987年就从法门寺地宫下面发掘出来了。之后一直安放在扶风的法门寺博物馆,这次移到首都博物馆来展出,跟老大拿到的舍利没什么关系。
后背上忽然一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关北海的身体靠了上来,尖尖的下巴搁在周清尧的头顶,倾身握住他拿鼠标的手,快速地翻页点开链接。
“想去看吗?这周末是开幕式。”
“好看吗?”
“你去过法门寺博物馆吗?”
“没有。”
“那还是值得一看的。这是舍利第一次从扶风搬到大陆其他地方展览,而且不是影骨,是真的佛骨,非常难得。”
周清尧知道影骨是佛骨的人工复制品,用珍惜的玉石雕成,也是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但比不上真的佛骨。虽然和关北海谈舍利总令他有微微的不安,但气氛还算愉快,这跟老大拿的那颗又没什么关系,他也顺势道:“那就去看看吧,你要一起去吗?”
“当然,前段时间太忙,都没多少时间陪你,这次约会自然不能错过。”
“约会?”周清尧挑了挑眉,对把科普知识的参观定性成恋爱的场所有些想笑:“其实……我们天天见面,也不需要什么约会吧?”
关北海把电脑关掉,侧下头轻轻含住小巧的耳垂,暧昧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有些事是肯定需要的……”一边抱紧了周清尧的身躯。
夜还很长,能让人做许多放纵快活的美梦。
周六早晨,关北海和周清尧来到首都博物馆外,外部青铜钟磬的复古造型和银灰色时尚的正门设计赋予整个建筑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美感,两百米外就有大红色的巨型展板,宣传舍利展览的盛事,从大门口一直排到街上长龙一般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都是等待进馆参观的游客。
博物馆是免费的,但限制人数,之前关北海和周清尧已经在网上预约过了,但是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架势,估计就算预约了也得等很久。
“博物馆不是向来冷清吗?怎么这回开幕式来那么多人?”周清尧纳闷了。
关北海道:“舍利的宣传效应大,城里的信佛的都要激动地来拜一拜。这次开幕式还请了一些明星来助阵剪彩,也吸引了不少路人。”关北海在队尾看了看,叹道:“博物馆容量是一千五百人,照这个速度,我们等不到进去就会闭馆。”
“那多可惜啊。”周清尧无不遗憾。
关北海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他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关系,没过一会儿,就拉着周清尧往队伍前面走。
“教授。”周清尧瞥见旁边长龙队伍中的目光,虽然他一点都不在意,不过还是玩笑般问:“这样好么?”
“开幕式上我们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长本来要发言,但是他被堵在五环外面赶不上了。我是去救场。”关北海本来想找关系提前进去,没想到撞到了十万火急的白副所长的枪口上。
周清尧咂舌:“可是你没有准备啊,怎么发言?还剩多少时间?”
关北海看了看表:“三十分钟。”
“你行么?”
“不行也得行,否则老白会杀了我的。”关北海苦笑着又接了铃声大作的电话:“老白,我进来了,你把你的稿子念一遍给我听。什么,你放在u盘里?你都不背的吗?对着电脑屏幕直接念?得了得了甭跟我说了,我现在开始想,你少不了要好好补偿我。”关北海忿忿挂了电话,心里暗骂老白糊涂。
不背稿没关系,对着屏幕念也没关系,关键是要有东西能说,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难道让他上去哈哈一笑说今天天气真好pm2.5含量少了?
显然不行,得尽快打好发言的腹稿。工作人员放行后,关北海和周清尧进入博物馆内部,参观的游人络绎不绝。周清尧知道关北海时间宝贵,把他拖到馆内偏僻角落里坐着,让他静下心来想。
“对不起,只能待会再陪你了。”
“那些不重要,赶紧打草稿吧。”
关北海对着纸笔,凝神专注地想了一会儿,匆匆地涂画,喃喃自语。
周清尧在附近转着看。这片区域是冷门的民俗艺术展览区,布置得很简陋,大量地使用陶土捏成夸张的人像和概念品模型,实物没有几件,因此游客大多匆匆看一眼就离开,算是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周清尧一边看那些为了还原“原汁原味”老北京风土人情,捏成各式各样的陶土模型,有面黄肌瘦没吃饱饭似的贫民,有骆驼祥子似的健壮车夫,有挎着小篮卖毛豆的农村妇女,还有穷酸枯柴杆似的老秀才。有个小孩的五官稍微正常些,但是勾肩驼背,发育不良。
周清尧转到少得可怜的那一排实物上,玻璃罩内的陈旧工具摆放得很整齐。周清尧瞥见玻璃罩前有个身着白长风衣的男人,低着头在记录着。
周清尧恰好参观到他旁边,正要绕开,那白衣男人却直起身,从柜边离开,让周清尧先过。周清尧一边说“谢谢”,见到那男人的样子,轮廓分明的中年大叔,估计年轻时肯定是个帅哥,如今在下巴上留了一绺山羊胡,配合着那副无框的眼镜,给人非常儒雅知性的感觉。他手持笔记本在记录,也给周清尧点头,算是应了他的感谢。
周清尧心里不禁一动,想到:这个中年男子,倒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正这时周清尧看见关北海站起身朝这边过来,走得不紧不慢,看来已经心中有数。对周清尧道:“我们走吧。”
“好。”周清尧忙应。
关北海无意间瞥到那名白风衣的中年男子,忽然一怔道:“岳先生?你也来了?”
中年男人的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关教授?真是巧啊。”
“岳先生是来搜集素材的?”
“是啊,关教授是来参加开幕式的?”
“是,不知岳先生又有哪本大作要问世了?”
“不敢当,关教授太抬举我了,只是商务印书馆要重出一套《中国考古系列》,以前有很多错漏的地方要重写,就来找点资料。”
关北海笑道:“再版是好事,恭喜了。我赶时间,有机会再和岳先生好好聊聊,要是岳先生愿意写宝鸡马家坡那个将军冢和黔地那个彝王墓,可以随时来找我。”
“求之不得。”岳先生也笑容可掬:“等拜读完你们的发掘报告,少不了再来叨扰关教授。”
关北海匆匆告辞,抓着周清尧的手往开幕式会场走去,路上小声地跟他介绍。
“那人叫岳北,作协的,也是考古文学协会的副会长,写了十几本考古纪实文学作品,很厉害。”
周清尧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前几天在电视上看过,什么作家富豪榜颁奖来着……上面就有他的照片。我印象深是因为上榜的人里面,只有他和另一个是写盗墓类作品的,他特别消瘦,另一个什么苏的特别胖,对比挺鲜明的……”
开幕式会场上,鲜红的地毯上铺在厅中,舞台周围有许多花篮点缀,下方宾客分座在不同圆桌旁,容纳了大约两百人,白礼服的女招待穿梭其中,端上茶水点心。
舞台帷幕前有个讲台,上方悬挂着大红横幅“热烈庆祝佛骨舍利首都博物馆展览开幕式”。关北海进场后,黑西装的工作人员就把他引到帷幕后面,周清尧则坐在圆桌旁的专门位置上,惬意地吃着水果。
他坐着没几分钟,便看见岳北也进入了会场,他眼睛瞥过周清尧,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似的,漠然地一晃而过,坐到了离舞台最近的圆桌旁。
不一会儿,会场灯光暗下来,厅中只有电子设备的点点光源,讲台上亮起一盏灯,将背景上红色的帷幕映出一个温暖的圆形,男女主持身着礼服,举起话筒宣布开幕式开始。
“佛骨真身,法门瑰宝,千年历史遗声再度奏响。”
“群英荟萃,众志成城,寰宇同胞携手共创辉煌。”
这种看似高端洋气实则不知所云的开幕词接下的,都是所谓的领导或者明星们冗长无聊的发言,周清尧只顾吃点心,忍耐着耳朵的荼毒。过了快四十分钟,轮到关北海上台,跟前面从口袋里掏讲稿们的人不一样,关北海没有拿本子,周清尧却是知道他没时间写,不禁收了心,希望他能顺溜讲下来,即便是跟前面人一样,扯一堆不知所云的废话也可以。
没想到开头的套话过去后,周清尧越听越精神了。
“……1981年,关中古周原扶风县,法门寺千年的宝塔在暴风雨中轰然崩塌,撼动了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1987年为了重修法门寺,在探查地基过程中,发掘出了释迦牟尼真身舍利佛骨与三枚影骨,不仅是中国考古界的巨大发现,也是世界佛教史上的盛事,自出土之日,就吸引着全世界广泛的关注。公元前536年,古印度迦毗国的王子悉达多·乔达摩顿悟出如何解救芸芸众生,唯有修学八正道和四圣谛,才能真正解脱这世间的生老病死。天上地下,唯佛独尊,诸垢既净,光明普照。”
“这世间没有永生不灭的法身,却有千古长存的法门。佛祖也不能避免拘尸涅槃,然而他的经律和惠命却永生于世。烧化后佛祖真身的灰烬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圆珠状结晶体,白的是骨舍利、黑的发舍利、红的肉舍利、共四万八千颗。”
“东汉永平七年,汉明帝刘庄夜梦西圣,遣人迎来沙门僧人迦叶摩腾、竺法竺,用白马驮经到洛阳鸿胪寺,改鸿胪寺为白马寺,以纪念驮经之功,自此佛学开始在中原世代相传。汉桓帝在位期间,修建法门寺来存放佛门至宝舍利,千年风雨不休,前后重建过十几次,经历王朝的兴衰更迭,佛骨保存了下来,今天仍能在世人面前绽出光彩。这对于我国文化保护和世界宗教来说,都是难得的盛事。”
周清尧听得一愣一愣的,关北海不看稿子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真是小瞧不得,看看四周,那些之前被无聊演说催眠得昏昏欲睡的宾客们也意犹未尽地听着。听得越多周清尧心里越发紧,他看得见会场门口荷枪实弹的武警,也认出几个其貌不扬但肯定是便衣的角色,估计还有更多隐藏的保护措施。一颗都那么珍贵,是名符其实的国宝,老大拿了的那颗,到底武警会布下怎样的天罗地网来收官?
关北海下场后,一片掌声雷动。会场灯光重新变暗,两个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一人拉着帷幕的一边,道:
“感谢刚才来自考古研究所的教授精彩的演讲,让我们充分了解了佛骨舍利的珍贵,现在让我们来亲眼看一下神奇的舍利究竟是怎样的?”
两名主持人一人一边拉开红色帷幕,舞台中央出现一座方形透明的展台,上面罩着透明的防弹玻璃,四个武警各站展台一个对角上,荷枪实弹地守卫,从正面可以看见透明罩台中有个黑色底座,上面有个小盒子,冒出半颗白色的小圆粒。
周清尧伸长了脖子看,前面的人早已挤到舞台边,却被武警拦了回去,只能远远地伸长脖子。
“什么都看不清啊,东西太小了。”有人抱怨道。
正这时周清尧瞥到白风衣的岳北走到了舞台边,给工作人员低语什么,不一会儿,主持人就用话筒道:“大家稍安勿躁,等一会儿舍利就会投影在大屏幕上,方便大家观看。”
红色的帷幕又重新拉上,会场的灯光亮起,周清尧四下寻找关北海,他还在后台没有出来,周清尧觉得灯光有些晃眼,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八角琉璃水晶大吊灯十分气派亮丽,然而却让周清尧有些晕。
不对,周清尧歪了下脖子,不是他的头在晃,是……
……是水晶吊灯在晃。
说时迟那时快,周清尧猛地朝会场边扑去,几乎与此同时,头顶传来咔嚓碎裂的声音,几百颗吊顶的水晶大吊灯轰然从高处砸下,会场在刹那陷入一片漆黑,周清尧听见身后恐怖的玻璃碎裂声和人的惨叫声。
周清尧背上也溅到了玻璃碴子,还好不深,他忍住痛楚,跨过被压趴的人,摸出手机来照明,朝着印象中舞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摸去。如果是有人做了手脚,当然要冲着舍利去。
舞台帷幕被水晶吊灯一块儿拉扯了下来,舞台上人影憧憧,周清尧刚要抬脚上去,一个威猛的身影就封锁住他,呵斥道:“回去。”
周清尧定睛一看是武警,两名武警把舞台两边都封锁了,他自然不会去撞枪口。他从武警的身侧,斜眼瞥到舞台中央,有几个人影。
周清尧不知道有多少武警在暗地里守卫,不过看来即使是吊灯落地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警惕性,主持人呼吁大家保持冷静,不要慌乱。工作人员也在抓紧点亮新的照明设施。
电光火石间,周清尧听到砰砰几声枪响,舞台上传来一声惨叫,模模糊糊有个人倒了下去,本来控制住的场面又慌乱起来,舞台下的宾客惊慌地大叫“开枪了!”“死人了!”此起彼伏的乱叫不绝。周清尧一瞬间心提到嗓子眼,想确认后台的关北海是否安好,但是武警又不让他过去。
忽然间舞台上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撞过来,从讲台前跳下了舞台。当时一片混乱,似乎有武警在台上大吼:“不要让他跑了!”但是惊慌失措的宾客根本就不听指挥,周清尧模糊看到那人往出口奔去,在应急灯光亮起来一瞬,他看见转过门口的一袭白衣角,武警也看到了。
大厅内满是玻璃碴碎片,圆桌翻到,瓜果点心糊了一地。舞台上有个武警倒在地上,身侧是一滩鲜血,工作人员赶紧给他抢救包扎。警察和救护车要一会儿才能赶到。
“舍利没事!”舞台上没受伤的武警大喊一声,稳定了人心,会场里剩下的人都惴惴不安地想,到底是谁干的。
忽然又有人惊叫起来,门口倒着一个人,应该也是便衣,腰上中了一枪。
工作人员赶紧过来急救,尚未失去意识的便衣断续道:“……他逃出去会场了……没能拦住他……”就昏死过去。
周清尧明确记得他看到逃出门口的那片白色衣角,是如此眼熟,他听见武警把他心头的推测说出来:“看见他了!刚才在舞台上开枪打伤武警,还想打破玻璃罩抢走舍利的人,穿着白色风衣,一开始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圆桌旁边!”
工作人员惊讶道:“是岳北先生!”
“不可能!”后台传出了清脆的声音,关北海走过来道:“我和岳先生结识了十多年,深知他的秉性,绝不会做这种事。”
周清尧也觉得岳北那种沉迷写书的文人怎么都不像有那么好身手的人,刚才与他在民俗展那边近距离接触,也觉得他不像会偷东西的人。可是会场里扫视一圈,他已经不见了,加上刚才武警和自己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
说起来,岳北进入会场后倒是怪怪的,那种眼神……
周清尧猛地一激灵——
他拔腿跑出会场,此时会场门口已经被大批人围住,便衣封锁了会场不让周清尧出去,周清尧瞪了他一眼,大声道:“我知道岳北在哪里!”
几个武警闻声赶过来,都很惊异,示意周清尧带路。关北海想跟过去却被拦下,眉头紧皱。
周清尧一路走到刚才和岳北碰面的民俗文化展台,证实了他的推测和记忆。
展览区劣质的陶土人像,面黄肌瘦没吃饱饭似的贫民,骆驼祥子似的健壮车夫,挎着小篮卖毛豆的农村妇女,穷酸枯柴杆似的老秀才……
那个勾肩驼背的小男孩不见了。
那根本不是陶土人像,那是人装的,所以五官看起来要正常些,刚才周清尧就是想起了会场上岳北那奇怪的眼神,感到有些熟悉,想起来和陶土小男孩一模一样。
至于岳北……
周清尧转了一圈,走到车夫拉的马车边,把盖在马车上的塑料布一掀。
被扒了外套和裤子的岳北睡得正香。
会场上那个岳北是别人易容的,易容者先装成陶土人像里的小男孩,这边本来就没什么人,估计是知道岳北要来这个区搜集资料,早早地守株待兔。周清尧和关北海之前见到的那个是真岳北,等他们走了,易容者就把岳北打昏,扒了他的外套和裤子,把他塞在几乎没人会碰的陶土马车里。扮成他的样子进入会场,伺机夺取舍利,不料机关算尽还是失败了。
这世间高明的易容者很难找,可惜周清尧刚好知道一个,那种冷漠到骨子里的眼神,在缩小了目标后,也很有辨识度。
真没想到,老四也要打舍利的主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陌舞光明和墨墨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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