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事定,金穗是打着千里寻夫的旗号来到扬州,做戏得做全套,她随后跟慕容霆去了海上,一路上没有掩藏行迹,也没有刻意大张旗鼓。却不知从哪里、从何时开始流传姚家四奶奶千里寻夫的话来,整个扬州都在谈论她的贞烈和勇敢。
甚至,流言传播的速度比她的行程还快,金穗半道上偶然听人谈论她,一瞬间升起怪异的感觉,问了慕容霆,慕容霆摇摇头道:“不是我散播的流言。”
郑文婷挑眉道:“这可是说你的好话,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本来行程里面没有郑文婷的,蔡嬷嬷私下找了金穗苦求,金穗听从文太太的建议以妇道人家出门不便为由,提议让慕容霆带上郑文婷,她路上也好有个伴,以防旁人说闲话。
慕容霆觉得王府里气氛怪异,郑文婷一面给他安排通房丫鬟,一面在夜里缠着他,明明害羞却强逼自己放开胆子粘上来。这种纠结的心理让他也纠结了,在逗弄妻子让自己身心舒畅之后,索性带了她出来。
这俩夫妻明面上规规矩矩,标准的相敬如宾,金穗倒没看出不妥,只是察觉郑文婷心情越发好了,对她也越发亲近,此刻听郑文婷问,便回答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流言有利有弊,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我,若是我行差踏错,好话瞬间变成利剑,对我是有弊无利。”
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相信大多数人都不喜欢。
郑文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世子爷可能查到流言的源头?”
慕容霆正在浏览信件,闻言,抬头含笑道:“源头不必查了。”
“为什么?”郑文婷奇道,瞥了眼金穗。
金穗疑惑地看向慕容霆。
慕容霆扬了扬手中信件,笑道:“不是别人,是雍弟媳的外公散播的。”
关于王举儒和金穗之间离奇的相认郑文婷也有听说过,听闻此话便松了口气:“王大人手眼通天,竟连我们也瞒过去了。”
慕容霆佩服地解释道:“王大人经营多年。虽大多时候不在朝野里,可各地去身毒、东瀛的外商多有受过他恩惠的,散播两句流言不过小菜一碟。”
金穗眼含笑意,心中暖流涌动,她独自跑出伯京,换句话便是她离家出走,席氏受流言所累,害了性命,王举儒痛定思痛,反利用流言为她搏个好名声。这份未雨绸缪的爱护心思也只有亲人能做得出来。
她没为王举儒尽过一天孝。王举儒却在用自己的力量为外孙女扫平障碍。金穗深觉羞愧。日后她定然会好好孝敬王举儒。
流言一事找到源头。金穗放心地进入东海,踏上姚长雍曾经站过的海船,眺望姚长雍曾经看过的海洋,海面风平浪静。伊人的足迹留在每一朵浪花上,每一声鸥鸣里。
金穗在大海上晃荡的时候,慕容王府迎来来自锦官城的客人,郑文婷不在王府,慕容老王妃精神短,除了哄重孙,其他事一概不怎么理会,只匆匆见过洪夫人一面,洪夫人又羞又愧。眼中泪光闪闪。
慕容老王妃眉目慈祥和蔼,似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洪姑娘该是定亲了吧?是雍哥儿的媳妇淘气,却也难为她们两个女孩家家的,不远千里到扬州来。我那老姐妹是个疼媳妇的,雍哥儿媳妇又从小长在她眼跟前。跟眼珠子似的疼。
“洪姑娘助了雍哥儿媳妇,她肯定会给洪姑娘添一笔不菲的添妆。这话,你回去直管和她说,她是个要脸的,就是兜着我的脸,也会拿出私藏多年的好东西。”
说罢,慕容老王妃又夸赞几句只见过一面的洪燕菲,命大丫鬟取来一盒首饰:“雍哥儿媳妇招人疼,这是我给洪姑娘的添妆。”
字字句句表明,她能记得洪燕菲这号人完全是看在金穗的面子上,暗示洪夫人,人家金穗的丈夫不见了,就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不要借着金穗的光攀附慕容霆,反而让金穗和郑文婷生嫌隙。
且慕容老王妃又没提半句郑文婷和慕容霆,倒像是洪燕菲冲着姚长雍来的。不管怎么听,慕容老王妃话里话外都在唾骂洪燕菲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催促洪夫人赶紧把她嫁出去。
洪夫人只觉得一张老脸皮被刮了下来,推辞不掉慕容老王妃给的“添妆”,勉强抱着首饰盒子去找洪燕菲,甫一见面,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我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洪燕菲歪倒在贵妃塌上,嘴角破裂,沁出一丝血迹,不可置信地抬头:“太太,女儿哪里做错了?”
包嬷嬷使个眼色,不到片刻,屋子里只剩下洪燕菲和洪夫人。
洪夫人眼泪扑簌簌掉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家里定的亲事,你一桩桩给搅黄了,偏偏跟着姚四奶奶跑来扬州,没脸没皮地赖在慕容王府……没长眼睛的,当是你心地好,长眼睛的,哪个不在笑话你水性儿?你是要你娘的命啊!”
洪燕菲结舌,也哭了:“太太这话我不敢接。”
“你为了姚四公子来扬州,又纠缠慕容世子,燕菲,你向来是个聪明的,怎么糊涂至此!”
洪燕菲如被雷劈了一般,着急忙慌地解释:“太太,我没有,我只喜欢慕容世子,没有别人……”
洪夫人闻言,见洪燕菲执迷不悟,气得又甩了她一巴掌:“还说没有!慕容世子已经娶妻生子,便是没有,他身份高贵,也不是你能肖想的!你个闺阁女儿,生出这般心思,慕容世子妃没嚷嚷地天下皆知,让你去浸猪笼,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当年察觉你的心思,我就该好好打你一顿,免得你给整个洪府招来祸患。”
洪燕菲满面泪痕,不服气地哽咽道:“我又不是要做世子爷的正妻,只是做妾罢了。要说身份,黄姑娘一个下九流的商家女儿,不也是做了姚四公子的妻么?我是帮家里拉拢慕容王府,又怎么招祸了?太太要逼死女儿啊!”
洪夫人闻言,再次扬起巴掌,洪燕菲吓得脑袋一缩,却惊呆地看着洪夫人那一巴掌甩在她自己脸上,“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洪燕菲吓傻了。
洪夫人哭道:“是我的错,没把你教养好,我们家正经的女儿居然生了给人做妾的心思……我这些年做了什么?我竟做了那蛇蝎的后娘,生生把个嫡出女儿养得不知羞耻,我却不曾察觉。我也不必回去了,直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以免将来你为家里招了祸,我无颜面对洪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洪夫人瞅见桌上有个针线篓子,就要去找剪子。
洪燕菲吓得面无血色,跪在地上抱住洪夫人的腿哭求:“太太饶了女儿,女儿不敢了,女儿不做妾了!我糊涂,太太打我骂我就是,千万莫伤了自己。”
洪夫人抱住洪燕菲,母女俩哭了一场。
包嬷嬷听见响动,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外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担心洪燕菲和洪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自己也跑不掉,犹豫半晌,悄声吩咐小丫鬟去找文太太来。
文太太来时,洪夫人母女俩已经平复很多了,文太太在外面站了一炷香时间,撩了帘子望了眼,见她俩安好,嘘口气:“包嬷嬷安心,洪夫人是洪姑娘的亲娘。”
包嬷嬷眉眼染上笑意,神态比先时恭敬:“还是要感谢文太太,老婆子一个奴婢,真出什么事,可不敢拿主意。”
文太太点头,她这两天也有烦心事,文华老是有意无意地打听秦淮,又患得患失的,自家的事理不顺,她分不出多少心思去关注洪燕菲,横竖洪夫人不是个糊涂的。
一墙之隔的屋里,洪燕菲心魂初定,却郁郁寡欢,眼神中隐有绝望之色。
洪夫人为让洪燕菲彻底死心,索性直言道:“燕菲啊,不是我逼你,是我实在不看好这门亲。且不说世子妃与世子爷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你插到两人中间没有宠爱是其次,伤了他俩个的情分,说不得世子爷还要怪你。
“这夫妻之间的事,很是玄妙,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可我晓得一点,妾不是那么好当的。我们家没有妾,你不晓得,后院里多有阴私事,妾通买卖,打骂、买卖、送人只看男主子和女主子的心情。甚至,用牛马换妾的事也屡见不鲜。”
洪燕菲抿唇不语,慕容世子的妾和那些低贱的小妾当然不一样,等慕容霆做了王爷,他的妾室是可以封为诰命的。但是洪夫人前面的“青梅竹马”四字让她的心产生了动摇。
洪夫人苦涩一笑,洪燕菲没有想通,只是因为她以死相逼才会松口,她接着语重心长道:“你老爷在官场上也不是没人送妾,你真当我们家后院从来没妾么?只是你是未出嫁的女儿,是家里娇客,许多事不让你知晓罢了。你父亲的上司送的那些妾室,有些被我转手卖了,有些在你父亲应酬时转送了人。”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