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冬凛冽，干涩了一年的空中忽然飘起了几片零星的雪花，然而随着西北风一旋，却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随着这一年的将近终结，人们的心情无不像那西北风一样凌乱而又冰冷，山外边的消息不断传来，但却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让人揪心。
日本兵已经离开北平城南下了。
日本兵马上逼近黄河。
……
这天傍晚，随着一骑快马的飞速到来，更是加剧了人们的这种心情。只见那骑马人就像贴在马背上一样，而那匹高头大马更是四蹄如飞，眨眼间便来到村头，接着往左前方一拐，便直接在吕家门前立住了。那匹马一声长嘶，直立的身子险些把骑马人掀下来。
吕志忠快步从院子里出来，竟险些和那个人撞个满怀。“天籁！”
“志忠……”
吕志忠上下打量着他，“天籁，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顾得上往这里跑呀？”
圹天籁缓过那口气，“……志忠，一言难尽呐，你快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乔县长他……”
“乔县长怎么了？”魏清一看圹天籁的神色和急匆匆的样子，心里顿时不由得一紧，他连往屋里让座的客气话也顾不上说了。一家人全都围了上来。
圹天籁忍住眼里的泪，“魏叔、志忠，乔县长遇难了，县里的一批无赖强拦着不让收尸，还有人嚷着要等日本人来了献给那些日本鬼子。我和大哥二哥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那些王八蛋硬说我们不是乔县长的亲属，死活不让我们帮乔县长入殓呀，都已经、三天了……家父和我们一商量，这才让我赶过来。乔县长是一个好县长，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的不管呢？”
福生一听气炸了，“凭什么？他们到底凭什么！乔县长他……”是呀，乔县长到底是怎么了？
“咳，路上我再慢慢说吧。”面对众人悲愤而又疑惑的目光，圹天籁只能说到这里。“那些畜牲都是被乔县长惩处过的一些混账，他们不是依仗权势胡作非为，就是在县城横行霸道，现在这些臭鱼烂虾倒抱成了团，他们的身后又有县公安局长在背后撑腰，全县城的老百姓是敢怒而不敢言。唉，乔县长实在不该走这一步……志忠，你还记得‘秋菜’那个混账东西吗？这一次数他闹得欢了。”圹天籁尽管口干似火，可他根本没有要往屋里走的意思。小翠见此，只好急忙给他端来一碗热水。
“乔县长到底怎么了？！”福生急得来又问了一句。
吕志忠的眼泪早已下来了，“福生，别问了，你去学校里赶快把传邦、传国叫回来，我得和天籁马上去县城！”
魏清用心想了想，“志忠，把思鲁也叫上吧。天籁，你好赖到屋里歇歇脚，我收拾收拾也和你们一起去。”他又吩咐含香，“含香，你给那匹马喂些果子秧，再端盆水饮饮它，我看那匹马也累坏了。”他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下来，“乔县长啊，这怎么会呢？前些日子你不还好好的吗……”他想往药房里去，却急得走错了方向。
吕志忠拦住他，“魏叔，你就不要去了，这阵子还能看见路，我得快马加鞭往县城赶。事发这么突然，你得张罗着给事先预备好一口棺材呀。”
魏清顿时反应过来。是呀，乔梓权这一走，肯定有许多丧葬的事情要安排，这个时候怎么能少得了他呢？再说，县城里有圹恩一家人，多去一个人少去一个人的，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唉，就是，我怎么就急糊涂了呢？志忠，我去西邻家说一声，你和孩子们就一起赶上马车去吧。”
2
县政府大院，天色乍亮，门前聚集的人已越来越多。圹天翔不停地看看表，“爹，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天籁他一时半时也回不来。”
圹恩急得在人群中直跺脚，“回什么回？今天要是不能把乔县长救出来，我就带头往里闯！”
圹恩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太不像话了，人死了还不让入土为安，他们还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下三烂！生前斗不过人家，现在倒充好汉了，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些缺德事儿，要不是自己不做人，乔县长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能下死手收拾这些王八羔子。”
“谁说的不是呢？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日本人眼看就要过来了，这些王八蛋是铁了心要祸害乔县长呀，这可到底怎么办呀！”
“不行就闯他娘的！反正乔县长这一走，里面也没主事的人了，咱不能由着这帮畜牲胡来吧？”
“行，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这声音不停地重复着，人们在纷纷议论的同时，有不少人还在暗暗地踅摸着可手的家伙，以备急需时奋力一搏。
李求财从门房里踱了出来，现在虽然他的穿着不伦不类，甚至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可那份得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他把手里的大棒横空一晃，身后有二三十个人把着大门给他撑腰，他倒愈发神气了。“嚷什么嚷？都他妈的嚷什么！那姓乔的是你爷爷还是你爹？老子还是那句话，谁要想充好汉收尸也行，那你必须披麻戴孝嘴里喊爹，才能从这个门里进去出来。要不然，趁早还是滚他妈的蛋！我就纳了闷儿了，姓乔的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这个王八蛋他早就该死！要不是他，老子能混到这一步？”
“该！”有人愤愤的骂了一句，“谁让你头上长疮身上流脓的不干好事儿呢？”
刘世杰凑上来，“这不是他妈的糟蹋人吗？往里冲我不怕，大不了拼个头破血流，真要拼命谁怕谁呀？圹先生，天翔啊，你们快给大伙儿拿个主意呀！”
圹恩气得说不出话，想不到短短三天，长清县城竟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圹天翔伸手往前指了指，“刘掌柜，不是大伙儿都缩着头，按正说我是乔县长的秘书，乔县长这一遇难，最心疼的应该是我，最着急的也是我。
“可是你看，这帮地痞不算什么，但他们身后有警察在护着，只要大伙儿往前一冲，那些警察肯定会开枪，他们还会随便给咱们安上一个聚众闹事的罪名。我刚才到前边看了看，那值班室里有七八个警察在里面猫着，他们正巴不得咱们给制造机会呢。
“是我对不起乔县长啊，要是我刚一发现把他背出来，而不去给我父亲报信就好了。可我再想回去，县党部的人却不让我进门了，再后来，这帮渣滓便把住了大门，我挨个数了数，他们没有一个不是因为胡作非为而被乔县长撤职清除的，他们这是回来报仇了。”
圹天翔嗓音嘶哑，气愤难平，深深的自责一直在缠绕着，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天上午乔梓权主持完最后一个会议后就不见了，从会议室离开时圹天翔发现他竟是那样的疲惫，他还关心的对乔梓权说：“乔县长，我看你的气色不好，还是抽空儿休息一下吧。”
乔梓权冲他笑了笑，“是呀，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韩复渠不守济南城，要我这县长有何用！可是，委员长不把重炮旅偷偷撤走，他姓韩的能这么意气用事吗？国家都这个时候了，委员长怎么还玩弄这一手呢？唉，不说了……”
乔梓权拍拍他的肩，“天翔，谢谢你，这些年，你这个给县长当秘书的，不仅丝毫光没沾上，还跟着我挨了不少骂。对了，下午没事，你就在家里休息吧。”
可是，回到家后，圹天翔越想越不对劲儿，等他匆匆忙忙又跑到县政府大院乔梓权的那间寓所时，眼前的情景刹时让他惊呆了……他当时便泪雨滂沱，“乔县长，我这个秘书不称职呀……”
3
现在，圹天翔又一次哽咽了。“乔县长，我这个秘书不称职呀……”
“对，都他妈的别围着了，刚才他说的没错，谁要想甘心情愿当儿子，当孙子，才能从这个门里把尸首弄走，否则，趁早都给我赶快滚蛋！老子可把丑话说在头里，如果谁要不老实，可别怪老子的枪子不认人。”一个警察歪戴着帽子用手枪指指求财，就又大模大样的回到门房里去了。
一辆马车飞快的从远处跑了过来，“爸！”那辆马车还没停稳，吕志忠便从车上拧身跳了下来，他右手拿着二人夺，身上还带着重孝，不由分说，径直便朝大门口冲来。
“姥爷……”吕传邦、吕传国、吕思鲁、吕思齐也一起举着哭丧棒前后左右的紧紧跟着，人们一看，急忙给他们闪开一条通道。
那警察立马转回身，“嗬！还真他妈的有贱骨头。”他把手枪又掏了出来，“站住！干什么？”
“不干什么，收尸。”吕志忠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收尸？给谁收尸？是那姓乔的？你、是他什么人？”那警察的眼珠转了转，“没听说他有儿子呀。”
“我是他女婿！”吕志忠不由分说就要往里闯。门房里的警察闻听后，呼啦一下全跑出来了。而大门前那二三十个手舞棍棒、砍刀的地痞也狗仗人势的围了上来。
“他就是县长的女婿，我来证明！”圹恩一见，立刻带头挤了过来。“怎么，不相信是吧？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本人就是春草堂药店掌柜的，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的话要是有假，你们可以随时去找我的麻烦。不怕，我等着。你们不是说了吗？只有乔县长的亲属才有资格收尸，现在人家乔县长的女婿来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和死人治气，算不得好汉。”
“还不让人家赶快进去！”人们一听，立刻纷纷嚷了起来。
依圹恩的名气，这些警察哪能不认识他呢？更何况他的儿子圹天翔就是乔梓权的秘书。只不过上奉如此差遣，他们又拿了一些人的钱，也只能被人当枪使了。一个人问道：“圹老爷子，既然你作保，我们还有什么不相信的？这人真是那女婿什么的……”
圹天翔说：“郑警官，你也是在世面上混的人，难道你没听说过，乔县长的女婿就在本地，他就是你面前的吕大夫。”
“罢咧，既然是真的，我们还胡球拦个鬼！”他把手一扬，那些警察立刻撤了。
“慢！”求财却不识趣的挡在了面前，刚才这小子抽空儿去了一趟茅房，他的裤带还没系结实，便看到这边起了变化，因此连忙冲了过来。他故意把嘴撇了撇，“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还真是一个大夫。”他不屑的把眼皮翻了翻，“姓吕的，你还活着呢？”
吕志忠也立刻认出他来，这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股气霎时传遍了吕志忠的全身，他沉声道：“姓李的，只要你不死，我就必须好好的活着。让开！”
求财却不示弱，“急什么急？想进这个门可以，不过你光披麻戴孝还不行，必须在我面前哭一声爹，这样才能证明你是真的！否则，即便我答应了，我这些弟兄也不答应，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去你妈的！”吕志忠早就怒火中烧，他呛啷一声猛的把剑拔出来，直接便横在了这小子的脖子上，而他的另一只手则将套筒上的斧头抡了个半圆。“都闪开，不要命的就上来！”
“别、别……”求财的脸色刹时吓得如白纸一般。
“乡亲们，冲啊！”后面，圹天龙领着一群人手持扁担、棍棒的一起赶将过来了。那阵势少说也有五六十口子，而且全是青壮年。两股人流合在一起，立刻如洪流般的朝县政府大院冲去了。
而那二三十个流氓、地痞还想拦，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了，更有圹天籁故意策马好一阵狂冲，登时便把他们冲得四分五裂。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日本人往这边打过来了！”这些人一听，个个忙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吕志忠一脚踹在求财的腚上，“滚！以后再看见你使坏，老子非割下你的头！”
圹天翔率先把乔梓权寓所的门给打开，“乔县长……”1876580
“爸——！”吕志忠一见乔梓权的尸首还悬在梁上，他的心刹时都要碎了。7658
“乔县长，好人呐！你万不该就走这一步呀……”随着圹恩这一声喊，人们纷纷哭出声来。而那些公职人员一见求财一伙被赶跑了，这才连忙都跑了过来。“乔县长……”
（未完待续）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