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嫁给他。他苏家坏事做尽,不一定哪天就落罪,你嫁给他,等着牵连阮家么,”
月栀在马车上,脑海中来回来去都是这句话。这是婶婶对她说的话,说不上是为她好,倒也是实实在在的为阮家好。
她却还是顶了回去,她说,“叔叔都答应了,婶婶凭什么拦着我,”
“你叔叔答应你的时候,苏澈他爹还没死,如今家里顶事的都被陛下收拾了,苏澈还能有个好?”
也算个理由。月栀眼睛一红,银牙狠咬:“婶婶不答应,我就到锦都、进宫去,让堂姐拿主意。”
她口中的“堂姐”,是阮家的嫡系长女。她们这一辈的阮家小姐都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堂姐在宫里,是天子宫嫔,还是从一品的娴妃。
听她顶得厉害,婶婶急了,抬手就要打她,倒还是做叔叔的给拦了下来,一叹道:“罢了,月栀也这么大了,总得嫁人。真能让娴妃娘娘拿个主意也好,锦都、苏家的事如何,总是她清楚些。”
所以她才得以到了锦都,至于娴妃会不会见她她却不知道——叔叔前脚写好了那信寄出去,她后脚便启程走了,不愿再多耽搁。
见与不见,要等到了锦都才知道了。
既到了锦都,当然是住在大伯的府上——也就是娴妃的夫妻。踏入这个阮府,月栀心里慌极了,这地方比她在映阳的家大了太多,比映阳任何一位叔伯的府邸都大。
望着这些,月栀心里突然没底了,她知道苏家在锦都也曾是大世家,纵使后来没落了,总也比她在这映阳长大的强了太多。苏澈……当真肯娶她么?不是说说而已?
“这是阿栀?”一位妇人迎了出来,月栀忙是一福:“伯母安。”
“免了。”阮林氏一扶她,打量她一番笑道,“倒是和阿梨长得像。走,伯母带你回房去。”
月栀一欠身,乖乖跟着她去了。路上,阮林氏跟她交了个底:“和苏家公子的婚事……你别急,阿梨在宫里跟苏家大小姐是交好的,和苏公子也见过,大抵不会不答应。”
月栀微放了心。这次来锦都算是一场赌,她心里并不知道娴妃会不会答应,若是娴妃一句话给拦了下来,她就当真再无理由说服叔叔婶婶许她嫁了。
到了给她备的小院门口,阮林氏又道:“沈大人在府上,那是禁军都尉府的指挥使,我会让他也知会苏公子一声,让他知道你在。”
“多谢伯母。”月栀大喜,遂又一福,道了谢。
沈晔当着众人的面告诉苏澈:“你未婚妻来了。”
苏澈当着众人的面,一时傻了。
父亲的事出得突然、姐姐又小产,他奉旨急赶回锦都,根本没来得及告诉月栀。眼下她突然来了,总得有点什么原因。
便去阮府见了月栀一次,道清了原委,看月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苏澈心里也犯了难:谁知道娴妃会不会答应……要不他先入宫说情去?
可他一个外臣也不方便见娴妃啊!
云敏妃是他姐但娴妃不是啊!
俩人大眼瞪小眼干坐了一下午。
最后苏澈一叹:“别瞎琢磨了,元宵我带你逛灯会去,行与不行,这些日子还是放心地过。”
“嗯……”月栀点点头,又问他,“那若真不行呢?”
“那我辞官带你走。”苏澈淡笑答道,在月栀开口劝阻前又道,“谁让你救了我一命?”
那是旁人都不知道的事。
彼时,苏澈刚到禁军都尉府不久,被派去暗查楚家的事。楚家势力不小,禁军都尉府的人铺遍了大半个大燕去查。他在映阳,一路查下去,当真查到了些事情。
但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楚家不仅知道了他这禁军都尉府的人在,还知道了他是苏妤的弟弟。
用那几个杀手的话说:“用你的命,让你姐姐长点眼色。”
那时已是晚上,宵禁了,宽敞的街道上没有旁人。无处求救,一时连跑都跑不掉。对方人多势众,他没能扛太久。
到底是多存了个心眼,打不过,装死。
感觉到对方来探了他的鼻息,一个人说:“死了。”
另一个却说:“再补一剑吧。”
于是感觉利刃狠狠刺入胸腔,求生的*却让他强忍住了半生没吭。
不吭声又有什么用,苏澈觉得,这一剑下去……肯定完蛋了。
几人很快走远了,一阵阵剧痛锥心刺骨,却让苏澈有些喜悦——身上无力得很快,但这好像并不是致死的伤。那一剑,许是没刺到心脏。
医馆……
苏澈强打精神判断了一下方位,往前几十步的一条小街,向左拐进去,再往右,有一家医馆。
但是好远……
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过去。而在片刻之后,苏澈便意识到自己必定没本事活着过去了,根本没力气移动半分半毫。
只能等着破晓的时候,武侯发现这里有一具尸体了。
而后,他开始有了将死之人该有的各种想法。
想夫妻、想长姐、想自己长大的锦都,想许许多多想做却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一切都无法抑制,好像涌出多少血来,就会涌进多少想法。
“呵……”一声哑笑,苏澈觉得这么死好像也值了,虽然他才十六岁不到,但已是禁军都尉府的人,这么死在外头,苏家的很多罪名……皇帝都不会追究了吧?
可长姐怎么办……
父亲又怎么办……
一阵接一阵的头晕目眩,苏澈觉得意识有些混乱,身上很冷。现在只是秋天而已,不该有这样的冷。
“你……你……”一个轻轻细细的女声传来,无比惊恐。声音好像就在附近,下一句话则又更近了一些,“你怎么了……”
一双手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着又不敢用力,可见面前之人已被吓得手足无措。苏澈费劲了力才睁开了眼,夜色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面色惨白的跪坐在她面前——看着也和失血过多了似的。
天知道当时月栀被吓成了什么样子,她甚至都不是有意过去查看苏澈的,而是到了面前发现有个人,然后看清他浑身是血之后——就脚下一软跌倒了!
于是重伤的苏澈不得不先把月栀从这样的惊恐中拉出来:“你……是谁?”
“我……我叫阮月栀……”月栀的思维不受控制。
苏澈深吸了口气:“宵禁了。”
“对……”月栀回了回神,“我知道……我……我……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去扫墓了……”
说得磕磕巴巴,好像只是为了多说些话不让自己那么害怕。苏澈反倒比她冷静清楚多了,本是有意让她回过神来能求个救,看这个样子……
可能性不大。
“快回家吧……”嗓音嘶哑地道出这句话,苏澈觉得这句话说得都比上一句要累多了。
“我……”月栀都快吓哭了,听他这么说突然醒了神,站起来踉踉跄跄就要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全身一木,又跑了回来,“我送你去医馆!”
……可算是清醒了。
“姑娘……”苏澈费力地抬了手,扯了腰间的腰牌塞给她,“城东边……禁军都尉府。”
一众身经百战的禁军都尉府官员见到月栀的时候都愣住了:三更半夜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满手是血哭着来求救是怎么回事?
再接过腰牌一看,为首的一人当即急了:“快去救人!再去桓州回沈大人一声!”
谁出事不好,偏是苏澈,他姐姐可是宫里的宠妃。
苏澈没死,但是一直昏迷不醒。还能不能醒过来,没人知道。
那阵子愁坏了禁军都尉府,从宫里到大长公主府,不断有人来问,这种情况从映阳持续到锦都。苏澈在沈府安顿下来了,沈府就自此不得安宁了……
这事在映阳闹得很大,据说传遍了映阳的每个城池。这时月栀才隐隐约约知道……那天晚上那个吓哭了她的人,好像来头不小?
所以几个月后当苏澈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跟见了鬼似的。
“你你你……”月栀看着面前这个笑意满满无比正常的人半天说出一句,“你离我远点……”
“……干什么啊?”来道谢的苏澈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且他还是在大街上把她拦了下来,她这个反映,弄得过往路人都用一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目光看他。
端然一揖,苏澈说:“多谢姑娘。”
月栀抬头看看晴好的天、低头看看苏澈脚边的影子,然后伸手探到他鼻边:“……活的?”
……废话!
苏澈挑了挑眉:“死的,来索命的,你信不信?”
“……”月栀脸上一白,俄而瞪了他一眼,“不信。又不是你杀的我,找我索命干什么?”
“噗……”苏澈笑了出来,月栀却还对自己话语中的慌乱毫无察觉,苏澈道,“你再说一遍刚才那句话?”
“又不是你杀的……”月栀说到一半回过神来,一咬牙纠正道,“又不是我杀的你!”
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恐惧。
不过被他这么一调侃,倒是不怕了,看来真是活的。
“请你吃饭如何?”那天苏澈这样问她。
本就是相仿的年纪,谈得来、玩得开,在宜膳居吃了一顿饭无妨,之后就一顿接一顿了……
月栀和旁的贵女不一样,婶婶懒得多管她,她反倒自在了。于是不仅是吃饭,元宵一起猜灯谜、清明一起踏青,书信往来就不说了……
等到家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俩人都快私定终身了。
起初无人反对什么,二人也算门当户对,这事族里算默认了。可惜苏澈的父亲苏璟突然出了事,还传出可能是禁军都尉府所为,阮家就难免有了防心——这要是皇帝有意办苏家,他们哪陪得起葬啊……
所以月栀才没了法子,好在还是个敢闯的性子,就这么来了锦都。
“不管你是不是非我不嫁,反正我非你不娶了。”离开阮府的时候,苏澈留了这么一句话。随意的口气,让月栀心绪难言,只盼堂姐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免得……苏澈用那不得不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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