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一路狂奔,就像一只斗红眼的疯牛,不时有砰砰砰的声音传来,并伴随着车身的震动。亏得这个时候是深夜,不然,一定有很多车子被牵累。
不知道是因为昏迷的时间太长,还是的因为肾上腺一直撑着,宋文婧觉得自己的体温一直居高不下,心脏跳得轰隆隆的,大半夜都没有一点睡意。
车开得很不稳定,从这纷至沓来的磕碰声判断,他们已经行驶离了大路,耳边充斥着的什么东西不断摩擦铁皮的声音,搅得人耳眼一阵阵的发痒。
李修吾皱了皱眉。这声音,是灌木丛,或者是芦苇?他们到底准备去哪里?
宋文婧的脚又动了动,他回应了一下。她似乎瞬间放了心,一口气松了开来。本来这细微的声响在这杂乱的空间里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可不知怎么的,一瞬间,车里头所有人的说话声都停了下来。
冷汗又开始自顾自地流了起来,在这燥热的夏末夜晚,她的后背忽而突突地冒起了凉气,就好像有一台电力全开的空调在后心口吹着冷风,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腾腾地冒了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带着空空的声响,每一声都像一只手攥了攥心脏。
“李中校,不要装了。”
这声音嘶哑得就像撕裂了喉管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吱吱呀呀的噪音,沉沉的音调,充满了威胁。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宋文婧知道,那是李修吾坐直了身子。
“呵呵,我就是喜欢李中校这点。”
李修吾沉默不语,由于先前的药效,他的呼吸很重,全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李中校,不想和我谈谈?”
宋文婧猜想,这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毛是高高扬起的。
“噶如。”
“呵呵。”噶如的声音难听,笑声就更难听了,就好像一个漏风的风箱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他笑着,良久,才继续:“是我。”
“滚回你的缅甸。”
李修吾说出这句的时候,宋文婧的头皮瞬间就炸开了,炸得脸皮都火辣辣地发疼。咕噜咕噜,这是她咽口水的声音,大得就像加了扩音器。
噶如沉默,整车的人都沉默,除了车子行驶时的噪音,几乎一点声响都没有,车厢里静得好像连各人的喘息声都能清楚地听到。
“呵呵。”
宋文婧以为他们两个会被立刻毙掉,却没想到,噶如突然笑了,笑得宋文婧脸都白了。
“哈哈哈哈……”
就在她屏住呼吸的时候,噶如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声音大得出奇,她甚至都能听到他喉中的滚动厮磨声,就像猫的指甲挠着光滑的玻璃板。
李修吾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很好,哈哈哈,很好……”噶如大笑着站了起来,笑声听得人心惊肉跳的,随后笑声戛然而止。
噶如矮□,猛地凑近了李修吾的脸,口气阴沉,“那我就带着李中校和这个女人,一起回缅甸吧。”
李修吾冷笑,仰起脸,“你有那个本事吗?”
噶如翘了翘嘴角,黝黑的皮肤略皱了起来,“你说呢?”
“你没有!”
咯哒咯哒……
关节活动的声音钻进了宋文婧的耳朵里,让她本就狂跳不止的心脏跳得更是夸张。
噶如活动着手指和脖子,嘴角噙着丝冷笑,眼睛死死地盯着李修吾被黑布遮了一半的脸,“是吗,那我们就赌一赌吧。”
“没有必要赌。”
说实话,宋文婧听到这个不要命的家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想一巴掌招呼上他的后脑,瞧瞧这说得都是些什么不知死活的话!
“哦,看来李中校很有信心么?”噶如不以为忤,一副脾气挺好的样子,这倒颇令宋文婧意外。
“当然。”
“说说看。”噶如似乎也同宋文婧一样,好奇他是哪里来的信心,“我炸了你一大半的车,这种情况,你的人,要怎么追上我?”
李修吾意味深长地一笑,没说话,把脸转向了他的方向。
噶如眉头皱了起来,“不准备说?”
“你以为,他们追不上,你就能跑出中国国境了?”
“呵。”噶如突然笑了一声,笑得很愉悦。他的脸又凑近了一些,几乎是贴上了李修吾的耳朵,声音阴阴沉沉的,如恐怖片的旁白,“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
李修吾脸色忽地就变了,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子就一个猛刹,停了下来。
噶如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被蒙着眼的两人一眼,转头说:“把他们两个分开,我有话问这个女人。”
“噶如,你什么意思?!”
李修吾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噶如猛地抬脚踹了一脚肋下,踹得他重重的一声闷哼。
“安分点,李中校。”
李修吾咳了几声,终于抬起了冷汗涔涔的脸,口气很决绝,“要不……就毙了我,要不……就把我们关一起……”
咔咔。
金属的响声,近在咫尺。
“你以为我不管毙了你?”
“毙了我,你们整个组织都得完蛋,一个都不剩。”李修吾逐字逐句地说。
噶如的神情一时间变得很恐怖,他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握着枪的手隐隐发抖,“缅甸人从来不怕威胁。”
“那就毙了我!”
李修吾突然大吼出声,头往他的枪口上猛地一凑,脖子红通通的很吓人。
宋文婧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真正的如坐针毡,她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了,只盼着老天爷能可怜她一把年纪不容易,赶紧派个人来结束这一切。
良久,车里都没有动静。所有人都僵立着不动,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胶着在旁边两人的身上。
“把他们关在一起。”
噶如说完这句话,就踏着沉重的脚步下了车。
一阵推推攘攘之后,宋文婧和李修吾被关进了一个四面只有一扇门的小屋子里,屋里有陈年的酸腐味道,呛得人喉头直痒。
他们前脚刚进去,噶如后脚就跟了进去,外头的强光打在两人眼前的黑布上,一片蒙蒙的亮光。
一个椅子端端正正地摆在窄小的门口,噶如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文婧。
“他跟你说了什么。”
这话一出来,里头的两个人都一愣。
李修吾一步挡在了宋文婧的前头,“你什么意思?”
“李上校,我已经网开一面把你们关在了一起,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妨碍我和这位宋小姐交谈。”
“恐怕不行。”
噶如脸一沉,对旁边的人扬了扬下巴。一旁的两个缅甸人点了点头,往李修吾逼了过去。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我就回答你!”宋文婧冲着噶如的方向大喊出声。
噶如扬了扬眉,同那两人使了使眼色。
“去年春天的那个凌晨,那个劫持你的缅甸人,对你说了什么?”
宋文婧懵了,磕巴了半天,才说:“他……应该跟我说什么?”
噶如眯眼,两只手在下巴交叠起来,“不要装傻。”
“你们把他救回去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吗?”
这话是李修吾说的,却是如一道闪电打上了宋文婧的脑袋。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觉得她知道些什么才绑架她,却不杀她的?
那如果,他们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后面她已经不敢想了。
噶如听到李修吾的话,把头缓缓地转向了他,“我们决不会相信一个曾经被俘虏的战士。”
这就是了,一个曾经被敌方俘虏过的人,即使你再忠诚,但是你只要活着回去,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相信你没有叛变过。
“而且在那不久以后,你们就和缅甸军一起,剿灭了我几乎所有的分部,这绝对不是巧合。”噶如的话有点咬牙切齿。
李修吾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回国不久,他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我们搜遍了他的家,也没有任何线索,可是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我们的全面监控下生活,没有任何对外联系的方法,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你了。宋小姐,他一定对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宋文婧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
噶如倾了身,“说吧,他说了什么?”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过去,宋文婧满脸都是汗,一动都不敢动。
“说吧……”
噶如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俨然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嘭!”外头突然冒出了一声枪响。
接着便是笃笃笃的脚步声,噶如脸上再不见刚才的悠闲自在,猛地就冲了出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外头隐隐有喧闹声传来。
李修吾朝宋文婧移了两步,着急地说:“别动,我帮你把手上的绳子解开。”
她一愣,接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他弯下腰,嘴巴凑到了她的手腕边上。热烫的气息喷在她的手腕上,她反射性地一躲,下一刻却精神一震,立刻把自己满脑子的杂念都撵了出去。
“能弄开么?”
李修吾脸颊咬得发酸,趁这空当刚好休息一下,于是便答她:“你这结是你一个人被绑架的时候弄的,所以不难,你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待到他们两人的手全部都恢复自由的时候,李修吾一把拽着她到了门口,他的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边的动静。
外头的脚步很杂乱,枪声如疾风骤雨一般响起。
李修吾摸出靴子里的短刀,把宋文婧安排到了一边,然后沉了口气,一脚踹开了门。门口的人刚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就被他一个动作抹了脖子,另一个人刚想大喊,却只听咯哒一声,他的头已经以诡异的角度歪到了一边,接着便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慢慢地升腾起了血雾。
宋文婧一出门就看到这么一幕,她心一颤,眉头就皱了起来,胸口一阵阵地发堵。
李修吾怕她大叫出声,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她看过来之后,摇了摇头。她点点头,跨过那两具缅甸人的尸体,同他一起走向了窄窄的走廊。
这是个有点年头的民房,他们刚才被关的地方,应该是储藏室一类的地方。而这房子的主人,从二楼卧室血迹喷溅的程度来看,恐怕已经不在了。
李修吾的神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他把从门口两人手上抢来的枪上了膛,小心翼翼地准备下楼。
可这时,楼下的枪声却突然停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危险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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