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蝶再出现在大玉儿眼前时已近黄昏,大玉儿见她卷起衣袖,不时擦额上的汗,暗自笑了笑,随即道:“你虽是戴罪之身,毕竟是我故土汗王之女,我也不会为难你。今日你先好好休息。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洗澡水,你沐浴净身后换衣裳,然后再吃晚饭。”
萧蝶偏头见旁边有洗浴用的木桶,便问:“就在这里洗?”大玉儿道:“正是。大汗把你交给我,我就要对你负责。万一你趁我不注意跑了怎么办?”萧蝶笑起来:“这么说,娘娘是要看着我洗?”
大玉儿看看她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女人,你还怕羞?”
萧蝶摇摇头,走到屏风处开始解衣服,她穿得很随意,身上只有一件中衣,外罩一件袍裙,很快便脱完,大玉儿在坐榻上看着萧蝶,只看见屏风上透出她的身影,身子有些单薄,身形虽然稍微硬朗,整体曲线仍是玲珑有致,与宫中大多数女人丰润的曲线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对男人来说,这种身形没什么吸引力,而对女人来说,这种身形引不起她们本能的竞争心理,反而会抱一种宽容的欣赏态度。
如果在女人堆里打转,阿赫郭斡绝不会是后宫任何一个妃嫔的对手。
大玉儿习惯了在后宫里与众妃夺恩争宠,这会儿便习惯性地给萧蝶下了结论。在她脑中有清晰的线条,谁是竞争者,谁是出局者,该对谁亲善,该对谁用心,一点也不含糊。虽然残酷,但却是在宫中生存的唯一反法则。
所以她本能的判断,萧蝶对她没有威胁,就连普通的竞争者都算不上。而皇太极、多尔衮之所以对她格外看重,纯粹出于政治原因,与男女情、欲毫不相关。
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大玉儿索性纵容自己肆无忌惮地欣赏萧蝶的身材。
萧蝶慢条斯理地褪下最后一件贴身衣物,扬手解下了发带,她的头发顿时如水草般卷遍了全身,她理了理头发,轻轻抬起脚移进浴盆,她的身子在一点一点下沉,水没过了大腿,没过了腰肢,没过了胸部,她把头也埋进了热水里。
大玉儿听到扑啦扑啦的水泡声,热气从屏风的边缘弥漫出来,萧蝶整个人没入水中,大玉儿忽有些紧张,该不会。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却忽见萧蝶的影子重新出现在屏风上,她抬起身子坐在浴盆边缘上拿着帕子擦拭身体,不时用手撮水浇在身上,她的头发紧紧贴在背上,手臂、腰身的曲线一览无余。
大玉儿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发热,她站起身倒杯茶,一点一点饮下。
怎么会看她也看得这么入迷?
与刚才的自信笃定截然相反,大玉儿开始被自己的情绪迷惑,从阿赫郭斡进这间屋开始,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甚至这么细致地观察她沐浴。
是不是疯了。
大玉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忽觉得有些发烫。
“娘娘。”
是她的声音,大玉儿莫名心一紧,定了定神回道:“什么事?”
“可有准备衣物?我没有干净衣裳。”
大玉儿抬眼就见手边小翠早已准备好的衣物,忽然慌起神来,小翠已经被支走了,难道要自己给她送过去?大玉儿晃神之间已拿起了那套衣裙,慢慢走到屏风边。
“娘娘亲自给我送来?”萧蝶有些吃惊,站起身想要接过,大玉儿却往后退了一步,把衣裳往衣架上一搭,转身就走。
她清楚看到了萧蝶的身子,不过是普通女子的身体,在那一秒她却清楚感到有什么奇异的感觉直接涌上大脑。
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说不清。
她只能坐回榻上透气,一定是昨夜被旗银江惊到彻夜未眠,今日才会神思恍惚。旗银江?旗银江不是也拼了命的想要救这个阿赫郭斡吗,她和海兰珠一样,都是为了阿赫郭斡奋不顾身?
“娘娘不舒服?”萧蝶的声音不失时机响起,大玉儿抬头便看到萧蝶正关切地看着她,她已穿好了衣服,只是头发还有些湿漉漉。大玉儿坐稳身子道:“我没事。你洗好了?”萧蝶点头道:“热水很舒服。”
一时无言,萧蝶又道:“听说是娘娘向大汗求情才使我免受刑,阿赫无以为报,娘娘若是有什么用得着阿赫的地方,请不要客气,尽管说就是。”
萧蝶忽然的道谢让大玉儿不知所措起来,她没想太多,只顺着应道:“没什么。”虽然这样说,第一次听到别人真心的道谢,心里竟有些暗喜。萧蝶站起身道:“如果没什么事,阿赫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大玉儿反应过来她要走,还未来得及说话,萧蝶忽又转过头道:“娘娘这根珠钗很好看。”是说的海兰珠送的珠钗,大玉儿摸了摸道:“不过是普通首饰。”萧蝶笑笑:“普通首饰能为娘娘做装饰,是它的福气。”
大玉儿听在耳中,忽觉得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涌上来,她不耐地摇摇手道:“你下去罢。”萧蝶顺从地告退。
是夜,大玉儿攥着珠钗怎么也不能入睡,眼前出现海兰珠的脸,俄而又出现萧蝶的模样。辗转反侧了一番,她想把海兰珠的信拿出来再看看,忽然又想起信早就被扔进香龛烧成了灰,一时心郁竟无法疏解。
海兰珠那句“绝不放弃的人”久久萦绕在她的脑中。她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连林丹都对阿赫的生死不予理睬,她却冒死托太爷爷送信来,只为向自己说明,阿赫郭斡是她坚持要庇护的人,求她放她一条生路。
海兰珠一向对人不咸不淡,可她对这个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阿赫郭斡却格外上心。究竟是为什么?“徒”谋不轨
“来人!”大玉儿起身披上外衣,小翠应声而到,睡眼朦胧地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阿赫郭斡在哪儿?让她过来。”
“她睡下了,我这就去叫她。”
大玉儿也说不出为什么要找阿赫郭斡来,难道是要亲口问问她与海兰珠的关系?这绝对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仪态要求,更何况她是汗国的大妃,怎么可能胡乱打听这种事情?
可是……
正在纠缠之中,小翠已带着萧蝶来到了大玉儿的寝宫,见大玉儿没说话,小翠知趣地没吭声。萧蝶看看两人,这才问道:“娘娘深夜叫阿赫过来,有什么吩咐?”
大玉儿抬眼看她,她眼睛有些红,头发也微微乱着,不过却没有一丝不快,反而很真挚地询问她,反倒是一旁的小翠,即便站着也一副睡晕过去的模样。大玉儿指指茶壶道:“给我泡壶茶。”
“是。”萧蝶端起茶壶,走了几步,忽又转身问道:“娘娘,水要温热,还是要煮沸?”
大玉儿一愣,随即答道:“你看着办。”萧蝶点头离开。
小翠连打两个哈欠,没头没脑问道:“娘娘把她叫来就是要泡茶?”大玉儿面露愠色:“你这奴才越来越没规矩!”小翠被骂得没了睡意,忽地清醒过来,赶紧说道:“奴婢头晕,说了没规矩的话,娘娘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行了,你下去,没我吩咐就不用过来了。”
“是。”
小翠摇摇晃晃出门。大玉儿站起身来又将寝宫的烛台点亮了两盏,原本沉寂的环境似乎变得鲜亮起来,她忽然很期待即将出现的那壶茶。
香龛燃了半支沉香,萧蝶才从厨灶回来,不过她手里并没有茶壶,而是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些杯盘碗盏。
大玉儿皱眉道:“你去了那么久?我的茶呢?”
萧蝶笑笑道:“娘娘,夜深喝茶伤身。这是些顺气安神的汤,有助于入睡。”说着放下托盘,把一个汤碗轻轻放在了大玉儿面前,里面果然是热气腾腾的深灰色汤料。大玉儿看看汤碗,又看看萧蝶。萧蝶坐下来道:“娘娘无须担心,这是我家乡最常见的安神汤,没什么难喝的味道。”说着端起汤碗便顾自喝了一口,又道:“娘娘可以试一试。”
大玉儿看她一眼,拿起了汤匙,舀了一口喝下,道:“说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萧蝶含笑不语,大玉儿低头喝汤,只感觉萧蝶坐在面前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不自在,便诌道:“我方才被一阵莫名的声音惊醒,不知房里有什么,你帮我看一看。”
萧蝶点头,在屋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便回道:“许是院子里有些畜生,我去找找。”说着便闪身出去,大玉儿把汤匙搁在汤碗边沿,望着萧蝶早已消失的背影,忽听到几声树枝摇动的声音,大玉儿一惊,站起身赶到门边,却见萧蝶拎着一只猫儿走来。
“这是……”
萧蝶道:“我在屋顶上发现这只野猫,许是它乱叫唤惊了娘娘的美梦。”大玉儿伸手摸了一把猫的脊背,猫儿被萧蝶箍住只能乱扑腾四肢。
“娘娘要怎么处置它?”萧蝶问,大玉儿看她的手背上有被抓伤的血痕,反而问道:“你受伤了?”萧蝶笑笑,道:“这点小伤不碍事。”
大玉儿坐回桌边,说道:“把猫放了,我的抽屉有些药,你拿出来擦。”
萧蝶愣了愣,回到院中把猫放了,又回屋来照大玉儿说的找药来擦。药瓶是个褐色的小瓶,上面盖了木塞,萧蝶拔了几次木塞只纹丝不动,大玉儿接过来轻轻使力,木塞便脱落下来,萧蝶看看她,笑道:“谢谢。”
大玉儿看她低头把药粉洒在手背上,额上已沁出了汗珠。萧蝶却全然不知,大玉儿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汗。萧蝶抬眼看她,大玉儿一时赧起来,也不知说什么,只好把脸撇开。萧蝶笑了一下,继续擦药,等到白色粉末在手上消失,萧蝶才重新抬头道:“娘娘若是无睡意,不如阿赫陪娘娘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大玉儿庆幸她主动解围。
萧蝶道:“听闻娘娘喜爱阿兰祖神的揭语,不如我们用揭语猜故事。”
大玉儿一喜,道:“你对阿兰也有研究?”萧蝶道:“研究谈不上,只是闲时读过一些。”大玉儿便道:“难遇知音人,咱们正好可以解解闷。”
萧蝶笑道:“那我抛砖引玉。娘娘可知‘无望无悲,喜乐大无边’?”大玉儿微微一笑,道:“这是阿兰在丈夫离世后的箴言。”萧蝶点头道:“那娘娘可知寻常书籍只记载了前两句,其实阿兰总共说了四句话?”
大玉儿疑道:“四句?那剩余两句是什么?”
萧蝶道:“喜之共悲之,吾宁择悲而渡身。”
大玉儿细细揣摩道:“这是说阿兰宁愿守着丈夫离世给她带来的悲伤,而不愿意重新开始生活?”萧蝶摇头道:“当时将这两句话传给我的僧人说,阿兰并没有一蹶不振,她曾与数名男子相会。”
大玉儿不解道:“这怎么解释?”
萧蝶笑笑道:“我也只能妄加揣测,大约是说身的悲喜与心的悲喜不是一回事。”
大玉儿看看她,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有这番见解。”
萧蝶无所谓道:“娘娘不是和我同岁吗?”
大玉儿不再答话,转眼望了望窗外,道:“天快亮了。你来给我更衣,我还要去给大汗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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