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见这两匹马后,梁上君的眼里心里就不剩其他了。
他出身于神偷世家,从小耳闻目染,早就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宝物在他面前,只一眼,他便能鉴定真伪,估算其价值。眼前这两匹汗血宝马,千金难买,就象一把烈火,将他浑身的热血烘烤得沸腾起来。
正浑浑噩噩间,忽然一股力量将他猛地一扯,不但拉住了他前移的脚步,也将他的神志拉了回来。
惊醒过来后,他这才发现,自己离那两匹马如此之近,近得可以看见那那马上的马夫对他冷冷的逼视。
他讪讪地笑着,转过头来,感激地看了小豆一眼,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点小插曲历时很短,哪怕是白慕云和他的贴身小厮清风明月都没在意。然而,小豆却知道,坐在马车里的那个男子想必已是心知肚明,心里有数。因为她感觉到那男子的目光投射在梁上君身上,骤然变冷。
“姑娘好文采。”过了一会儿,马车中的男子缓缓开口,声音清淡如水,缓缓地淌过林间草地,听在人的耳里,说不出的舒畅。
“过奖。”小豆淡淡地一笑。
“姑娘如此才情,想必出自名门。不知姑娘家居何处?”
这是在问她的出身来历了。
小豆当然不会告诉他实话,于是打着哈哈答道:“什么名门啊?我就一乡野村姑,平庸无奇得很!”
车内男子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小豆会如此贬低自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刚才姑娘吟出的那两句诗,若被天下第一儒叶之鸿叶先生听到,必会惊艳不已。”
小豆心中一惊。
八年前在殷府时她便听说过叶之鸿的大名,知道他那时是四皇子龙思跃的老师。想到龙思跃,她便想到了她名义上的二哥殷子鸣。记得殷子鸣那时就是龙思跃的伴读。八年过去,不知这两人现况如何。
她这边因想起往事和故人神情默然,那边马车内的男子却继续试探道:“以姑娘才情,想必老师也如叶之鸿先生一样名动天下吧?”
小豆哼了一声,随意答道:“如果我说对于吟诗我是自学成才,你相信吗?”
“……”
“你看你一定不相信。”小豆暗忖,其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可是,她又怎能说这些诗她是剽窃自她那个世界上古人的作品?
“呵呵……”车内的男子一声轻笑,也不再追问试探下去,话题一转,问道,“姑娘你们这是要进城去?”
“是啊。”小豆看了看天色,答道,“我们要进城投宿。”
“如果是投宿的话,我看姑娘你们也不要进城了。”
“为什么?”
“眼下枫林城内到处都是前去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几乎所有的客栈如今都已客满。姑娘你们若去投宿,必定要露宿街头了。”
“啊?”小豆呆了一呆。她倒是没有想到这点。如今被这男子一提,便心知肯定是实情。
“那怎么办?”在古代露宿街头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事。如今已至深秋,夜里冷不说,还不知治安情况如何。
当然,她如今身怀武功,可是理智上还是更希望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
“姑娘莫急。”车内的男子似乎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地答道,“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到舍下将近一晚,不知意下如何?”
白慕云一听,不高兴了。
弄了半天,原来车内这位是冲着小豆来的。
他就说了,世上哪有什么谦谦君子?先夸小豆文采好,甜言蜜语的说了一大堆,原来是拐着弯儿想将小豆拐到他家去。
“喂,你以为你是谁啊?小豆她才不是随便的姑娘,她才不会随随便便就会跟着一个男子走,然后住进他家去!”
小豆闻言皱起了眉头。
她很不喜欢别人替她做出决定。这个白慕云,凭什么以为她不乐意住到人家家里去?
车内的男子很是好脾气,听到白慕云此言,也不动怒,仍旧不急不缓,语气平和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误会了。在下对姑娘没有恶意,实是出于一片钦慕之心有意结交这才相邀。在下是飞霞山庄的夏融雪,想邀请各位今晚入住我飞霞山庄,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什么?你……你是夏融雪?”白慕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小豆发现,听到“夏融雪”三字,就连梁上君也收敛起脸上一贯的不正经的神情,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喂,小贼,怎么了?夏融雪很了不起吗?”她悄悄地问梁上君。
梁上君深及一口气,低下头,贴近她耳边悄悄回道:“夏融雪是飞霞山庄的庄主,年方弱冠,听说是个难缠的家伙。飞霞山庄名列三庄三堡之一,在武林人士中很有些威名。你说了不了得起?”
“原来是个庄主。”小豆点点头。
抬头望向马车时,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不屑:“不是说江湖豪侠光明磊落行事坦然吗?为何你从刚开始到现在都隔着一层纱幔和我说话?你这算是有诚意邀请我们到你山庄做客吗?”
夏融雪闻言身体一僵。
良久,他才轻笑道:“是在下思虑不周。周五,将纱幔掀开。”
周五连忙出声阻止:“庄主,可是……”
“周五,这位姑娘说得是,若是诚心结交,怎能隔层障碍?掀开!”
“是!”
薄薄的如雾般的轻纱揭去了,车内的男子如云破月出般现出他的模样。
小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心中有些酸楚。
她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不自然,也压下心中的那点不自在,朝车内的夏融雪微笑着点了点头。
夏融雪本以为会接触到一双惊讶的甚至是带着几丝同情怜悯的眼睛,没想到,闯入眼帘的,会是这样一双清纯如泉水又清亮如露水般的黑瞳。
除了小豆外,白慕云等人却是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车内的男子,墨发如云,以一个玲珑的金冠束起。身材削瘦,气质儒雅,宽大的白袍穿在身上,朴素的颜色竟让他穿出几分潇洒风流的味道。然而,没有人羡慕他。因为,那白袍下摆处竟空空荡荡地垂在车里的软榻下——夏融雪竟没有双腿!
“既然你们已见过我们庄主的真容,现在,可以走了吗?”耳边传来周五粗声粗气的充满愤怒的声音。小豆看了看他,忽然对他展颜一笑,问:“我看你家庄主的马车挺大的,可以让我坐一坐吗?”
“啊?”五大三粗的周五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娇俏的小姑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小豆已自顾自地走上前去,轻轻一跃,就跳入马车。
刚上马车,她便伸出一只手臂,轻轻一挥,轻薄的纱幔便重新聚拢过来,垂落着,将车内和车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你这马车很舒服。”也不管夏融雪是什么反应,她自己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靠在车厢壁上,长呼一口气。
“你好象很累。”夏融雪微微一愣后,便神色如常,对着她淡淡地笑着,象远方拂来的清风。
“嗯。”小豆闭上眼睛,呼吸着车内如兰的空气,手掌摩搓着身下的软垫,感受着手尖上的那一份柔滑的触感。
离开秀水镇时,她逼着白慕云掏了些银子买了几匹马。这些天来,她一直在马背上赶路,两瓣屁股都快震麻了,大腿根部被马鞍磨得又红又痛。她很是佩服梦洁,俏滴滴的姑娘骑起马来,居然不叫一声苦。
想到梦洁,她睁开眼睛,对夏融雪说道:“对了,我还有个好姐妹在车外。”
“那请她也上来吧。”夏融雪立刻说道。
小豆很满意他的态度,对车外的梦洁叫道:“梦洁,夏庄主请你上来坐一坐。”
可没想到梦洁却摇头拒绝了。
小豆摇头叹息。
自己的这个小姐妹,又温柔又善良,优点一大堆,可就是太古板,也太守规矩。眼见车内有名陌生男子,她便不敢上车来了。算了,她爱怎样就怎样吧。
小豆也不坚持再叫她上车来,转头望向夏融雪,正色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种情况,否则,我也不会坚持让你掀开纱幔。”
夏融雪微微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小豆会道歉。
这个灵动的女孩并不如她刚才表现出来得那般刁蛮任性,她拥有一颗女性最细腻最体贴的心。
夏融雪忽然感受到胸膛内涌起了一股热流,流淌至身体的各处,顿时,全身变得温暖起来。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夏融雪淡淡一笑,伸手抚向自己的断腿处,坦然说道,“这两条腿,自小就从我身上分离。这些年来,我早已经习惯了。其实,垂下纱幔,只不过是不想惊扰了一些不明我底细的人而已。”
“自重者,人重之。”小豆说道,“这世上,身残志坚者比比皆是。很多人,四肢健全却心智残缺,这样的人,不是更可悲?”
蓦地,夏融雪抬起一双明亮的双眸,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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