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于老师来到了便利店,她一见孟蜻就发现了他脸上的伤痕,虽然已经变淡,但淤血还未完全消散,她眸中闪过不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跟老师走吧。”
孟蜻点点头。于老师把他带出便利店,一面问他:“你这几天住在哪里?”
“空仓库里。”孟蜻淡淡道。
于老师心中难受起来,拉着他的手不由握得更紧,“我们先回孤儿院吧。”
孟蜻猛然站住,用力挣脱了她的手,大声叫道:“我不回去!他们会找到我的。”
于老师走回他身边安慰他:“别怕,他们来过孤儿院,但现在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也不知道你会回去,我们一回孤儿院马上就报警,孤儿院有那么多老师在,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拉他。
孟蜻退了半步躲开她,仍然一脸的倔强地说道:“警察不会相信我的,我以前报过警。”
于老师耐心劝道:“老师说的他们总会相信了吧?你在路上把详细情形告诉我。我还会把你在孤儿院就表现出的能力告诉他们,他们会信的。”
孟蜻低头嘟囔:“可是那些坏事都是我做的,警察会把我也抓起来的。”
于老师蹲下,把他搂进怀里:“你还小,你是被他们逼的,警察只会抓他们,不会抓你的。”
孟蜻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于老师拦下一辆出租,带他回到孤儿院。
车停稳后,孟蜻先下车,他回头看着车里的于老师,冷不防手臂被人扯住,猛地拉向出租车前方。他看向拉扯自己的人,瞧见了一张让他又怕又恨的熟悉的脸。
孟蜻拼命地挣扎起来,但瘦弱的九岁男孩的力量随便怎样都敌不过一个壮年男子。孟蜻被他越拖越远,顺着养父拖他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孤儿院的门口还停着一辆车。他和于老师坐在出租车后座说话,都没有注意到这辆车。
于老师本来正低着头从包里取出钱夹,预备付车费,听见孟蜻的叫声,猛然抬头见他被强行带走,再也顾不上车费,急忙下车,冲到他们身前,一把拉住养父的手臂:“你快放开他,你不能带走他!”
养父根本不和她啰嗦,一脚踹在她小腹上把她蹬开几米。于老师闷闷地叫了一声,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团。
孟蜻惊惶地大声叫起来:“于老师!于老师!”
于老师却连回答他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养父扭着孟蜻的双臂,把他直拖到自己的车后,打开车后备箱,像提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丢进去,用力关上后备箱盖,随后就开车离去。
孟蜻在后备箱里拼命踢着车盖,大声叫喊:“放我出去!你这坏蛋!你敢打于老师!放我出去!”
但任他喊到嗓子嘶哑,车却始终疾行不止,很久之后才停下。
后备箱锁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孟蜻握紧了他小小的拳头,等待着,后备箱盖打开的一瞬间,他向着后备箱外面扑去,同时用力挥拳击向前方。
已经是深夜了,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这一拳也挥了个空,失去平衡的他翻出后备箱,头朝下狼狈地摔在车后的地面上。
养父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拖了十几步路到了路边,将他扔在地上。孟蜻摔出后备箱时就撞得头昏脑涨,此时仍然觉得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只知他们似乎是在路边的草丛里,紧接着拳脚就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养父一边揍他一边怒骂他。因为他的出逃,而且找到于老师说出真相,导致他和妻子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另寻他处安身,以前的账户也都只能放弃不用,损失极大。
孟蜻大叫:“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帮你们了!你只要给我电脑连上网,我就把你们住的地方和做过的事全都发出去。”
养父更怒,“那就看看是你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更硬。”
孟蜻说完那句之后就再也没叫过,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用手抱着头,忍受养父的痛打,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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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蜻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名三十来岁的陌生女人坐在他旁边,见他醒来就递了一杯水给他喝。
温热的水入喉,孟蜻才知道自己有多渴,他含着吸管,一口气把一杯水全都喝完。这才仔细看向周围。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照顾者。
“你是谁?”他问道。
女人微笑着,只说:“以后由我照顾你。”说着她站起来离开房间,稍后回来,手中端着一碗冒热气的粥。她舀起一勺粥,吹凉了之后喂他,粥里有切碎的肉,味道非常香。
因为嘴角撕裂处的疼痛,也因为极度的饥饿,孟蜻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咽下了口中的碎肉粥。女人适时送上第二勺温度刚刚好的粥。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女人一直妥帖仔细地照顾他,日夜都不离开床边,直到他身上的伤势基本痊愈。但不管孟蜻怎么问她是谁,自己在哪里,他的养父母又去了哪里,女人始终不答。伤势好转,孟蜻就试图离开这个地方,但通向外面的房门上了锁,连窗户都是关死的。女人也从来都不出去,每天两次有人送食物饮水来给女人。
未生
这一天,另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屋子里,他穿着一身黑衣,削瘦而苍白,淡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极为可怕。他径直走到孟蜻身旁,在他面前放了台平板电脑。
孟蜻抬头看着他,冷冷说:“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黑衣的男人笑起来,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之后的两天,孟蜻就没有吃到过一口食物,只有清水。照顾他的温和女人换成了两个男人,他们看守他,当着饥饿的九岁男孩的面吃各种香气四溢的食物。
直到第三天,孟蜻实在熬不住了,他一手按着饿得发疼的肚子,一手打开了平板。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拿出对讲机,低声说了句。
不久黑衣的男人就来了,他看着屈服的男孩微笑说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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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过去了,除了第一年曾尝试过逃跑被抓回来后,孟蜻再也没有流露过逃跑的意思,始终非常配合地完成黑衣男人给他定下的“任务”。
和孟蜻一起“工作”的,还有另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绰号是蜘蛛。蜘蛛在网络上小有名气是因为一次针对政府网站的攻击事件,导致政府养老金与救济金系统的混乱,当月发给所有老人的养老金都变成了一元,而发放的救济金则是原来的一千倍,等政府发现这件恶作剧,急忙停止发放时,已经有数千万的救济金被分发到个人账户,并有几百万已经被花掉了。
蜘蛛刚来时很是瞧不起孟蜻,但在得知几年前轰动全国的那桩银行大案就是孟蜻所为后,吃惊地瞪大了眼,随后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现在还没我大呢,那时候你几岁?”
孟蜻扯扯嘴角:“懵懂无知的年纪。”
蜘蛛心中默算年份,喃喃道:“天哪……”之后蜘蛛就对孟蜻非常尊敬,简直把他当成了前辈看待。黑客的世界不论年纪与辈分,只论技术与战绩。
黑衣男人的团伙数次作下大案,让他们成为警方重金悬赏的对象,但不管警方的行动布置多么周密,孟蜻在蜘蛛以及其他同伙的配合下,总能先一步了解警察的动向,帮团伙逃离一次次的追捕行动。黑衣男人渐渐信任他,偶尔在与他一起喝酒时流露过,只要他真正满了十八岁,就让他当二把手。因为十八岁后,他就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承担完全的责任。
孟蜻哈哈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的生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正满十八岁。”
黑衣男人微笑着举杯道:“这一年过完不就肯定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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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蜻在每年的六月十六日都会侵入北区孤儿院的内网,在于老师所用的电脑里留一张贺卡,或是一首歌,或是一小段趣味视频,因为这一天是她的生日。
他不用署名,于老师知道是他,第一次收到贺卡,她就在自己的电脑里留下了一封给他的长信,她问他在哪里,要他赶快回复她,去找她,这一次她会保护好他,不让他再被抓走,信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心与愧疚之意,如果不是她劝孟蜻接受那对夫妇的领养,他也不会受到他们的虐待,被逼犯罪。
她还留下了一个银行账户,里面留了一笔钱,说是存给他的,万一他逃出来了,可以取里面的钱用。
孟蜻没有回信,也没有去动那个账户,之后的每一年都没有。他还记得黑衣男人与自己的约定,那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他只是在每一年的六月十六日,准时地送上他的生日礼物。
从第二年开始,于老师也在每年的六月十五日给他留下一封长信,让他在第二天侵入时就能看见,并持续往那个账户里存钱。
第八年的六月十六日凌晨,孟蜻侵入孤儿院内网,却没在于老师的电脑里看见她留下的信。他留下了他的礼物,心中却不安起来。
他搜索于老师的电脑,发现电脑中最后改动过的文档,修改日期已经是半个月前了。他查了这一天之后,当地警方的事故记录与所有医院的入院登记,在其中一家医院找到了于老师的名字。
他几乎不敢去点开那个病历文档,手指颤抖着移到图标上,点开后出现了于老师的入院信息、治疗记录,她是因病入院的,记录的最后一行只有四个字:确认死亡。时间就在三天前的午夜。
孟蜻全身僵硬,呆呆看着屏幕,坐在对面的蜘蛛察觉了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孟蜻勉强扯了扯嘴角,“连续几次都输给‘极限火线’了。”
蜘蛛“切”了一声,“输几盘游戏而已,又不是赌输了钱……”他看着孟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惊讶地问道:“你们真来钱了?输了多少?”
孟蜻关了平板,仰头靠在沙发上,用单手挡着双眼,低声哽咽道:“……全部……”
蜘蛛瞪大了眼,“什么?!全……”
孟蜻用力揉了揉眼睛,起身大步向卧室走去,蜘蛛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听见他自言自语道:“好了,明天开始,重新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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