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池乔期的止步和转身,简言左也稍止住步,正在停顿间,听到柳木果的声音,伴随着转过身。
脸上,开始有些淡淡的笑,那样恰好。
“刚才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柳木果三两步到跟前,满满的笑,“之前一直想要来尝一尝简氏的巧克力,今天终于有机会。”
简言左笑容渐深,很安静的尽数容纳了柳木果要表达的所有。
“真的巧。”他说,“不如一会儿让许莫把合同带给你,节约些时间方便你回去处理事情。”
很恰好的语气。
像极了他对外人的态度。不冷漠,不逾越,不存希望,不灭幻想。
柳木果亦是聪明人。
笑的越发深起来,“简先生说的对,捡日不如撞日。”
于是,两三句话间,便道了别。
临走,冲着池乔期,很是正式的一颔首,附上一枚在池乔期看来灿烂无比的微笑,“祝你们愉快。”
池乔期目送着柳木果再度回到店里,心里之前那份小小的酸意,在这样的一处交锋中,遗失殆尽。
不知道是因为成长了,还是仅仅因为简言左的态度。
她自己猜测,是后者。
于是,语气有些小小的设陷,“好漂亮。”
“嗯。”简言左很自然的同她转过身来,伸手把她拉的离自己近些,并排着,继续刚才的方向。
“最近认识的?”池乔期再挖进一个小小的坑,一点点,小心翼翼,带点不易觉察的坏。
简言左似是没在意,语气依旧平常,“嗯。”
“合作伙伴?”继续挤牙膏。
语气有点小不对,简言左微微察觉,然后终于开始正视池乔期话里的小陷阱。
撇头,笑着轻咳一下,回头间,语气认真,“救命恩人。”
池乔期察觉到简言左眼里的小闪光,明白他的回答肯定不是真的,所以便不准备相信。
轻哼了一声表示不相信,便不再问了。
大步的朝前走着,小昂着脑袋,刻意表现的很是骄傲。
因为只顾着遮掩情绪,所以没有看见,简言左片刻间,眼睛里,细微的认真。
他并没有开玩笑。
柳木果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天他昏迷在高架上,车正巧挡住后面柳木果他们的采访车。
也幸好,柳木果有不一样的直觉和坚定的决断。用采访车里的安全锤砸开了他的车玻璃,以最快速度把他送进最近的医院。
所以,他尚且能站在这里。
作为回馈,他送给柳木果一些她在追求的东西,譬如,某个位置。
他也会在心里记得她,带着的确感激的情绪。
除此之外,自然不会有别的。
这所有的一切,作为池乔期,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
而过程,她不需要也没必要知道。
红灯,简言左拉着池乔期很自然的停下。池乔期百无聊赖的踢着地面,“明天我就回去了,得去一趟成医生那里,先生那边也不能耽误。”
“嗯。”简言左很轻的点了下头,“我让许莫送你回去。”
“不用。”池乔期声音安稳,“我自己就可以,如果你打算在这边多待些日子,等结束,我再回来。”
很明确的布置,想来她已经安排好。
简言左自然的拉起她的手,向街对面走着,“好。”
“你按时吃药,保证休息。”池乔期碎碎念着,“不许熬夜,不许喝酒。”
“好。”简言左尽数答应下来。
“有什么事可以交给许莫去做。”池乔期继续低头念着,像个唠叨的小婆婆,“除了想我。”
说这话时,他们正好穿过路来,她的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小声,在满是车流的街道,也有一点被隐藏掉。
可简言左恰好,就这样隐隐约约的听到。然后,满怀暖意的笑,渐渐弥漫了整张脸。
有什么事可以交给许莫去做,除了想我。
“好。”他回答,只一个字。
池乔期给成术他们带了好些礼物,略有些沉,所以也没见外的叫了成术来接。
成术自己开车过来,把所有东西在车上一并安顿好,很流利的驶上了路。
一如之前的态度,却淡淡的有些愁绪。
池乔期敏锐的觉察到,在路况不错的情况下,很自然的引开了话题,“有事要跟我谈?”
成术并不意外池乔期的聪明,“是。”
“关于苏笛那?”池乔期略反问的语气,却带了些许肯定。
“是。”成术说,“我朋友很少,所以这件事,我不知道跟谁说。”
池乔期没说话,安静的等着成术的下一句。
“我想娶她。”成术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成途喜欢她,她也喜欢成途。”
说完,再微顿,“重要的是,我喜欢她,幸运的是,她也并不讨厌我。”
很温暖的故事。
池乔期渐渐的微笑,“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现在,有个出国深造的机会。”成术开着车,不看她,表情平静,“医院那边安排的。等回来,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成为她梦想中的主刀医生。”
“然后呢。”池乔期反问,“去多长时间,一年还是两年?”
“三年。”成术说,“表现好的话,或许还可以留在那边。”
国外和国内医生的地位和待遇,在池乔期的认为里,确实有一定的差距。
这点,不是她偏袒或者不公,国外的医院,对于医生,的确有着更为人性化的管理。
在国外,她见过二十多岁的主刀医生,自己独立一台手术,完成的比长自己一倍年纪的老前辈都好。
在国内,她也听说过三十多岁仍不能主刀的医生,满腹才华,却只能捱在一帮有资历有年纪的医生后面,当个副手。
尤其,在国内,对于女医生,更是有明显和隐形的不公。
且不说能够成为主刀医生,就连为一台手术当个副手,有的时候都拼不过一个年纪浅的男医生。
池乔期不得不承认,如果让她为苏笛那的职业生涯选择,她的内心里,偏向苏笛那出去。
这样想着,她也很坦诚,“暂不说能不能留在那边,这次的机会对于苏笛那的以后,我个人认为很重要。”
并不意外的答案。
相信成途的心里也早有思量。
他是个不需要别人做决断的人,之所以会跟池乔期讲,大概也是因为他只是要给自己一个决断的过程。
池乔期有些不忍,“或许,你可以跟叶老师商量下?”
成途摇头,有些微微的苦,“我不想揭他的伤疤。”
也正是成途说到这里,池乔期才有些联系到之前叶策没跟她说完的故事。
于是有些困惑,“我听叶老师讲过结局,但是,他并没告诉我过程。”
“他当年在大学里,跟苏笛那现在一样,有个可以出国深造的机会。”成术略有些伤感的声音,“他选择了出去。而那个女孩等不了他五年,于是,就分开了。”
后来,叶策没有回国。
就这样留在的墨尔本。
再后来,也便成家了。
池乔期不知道苏笛那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成术希望的答案是什么。
无论苏笛那的抉择是怎样,这本身就不会是一道双赢的题目。
“或许,你可以等她。”池乔期建议,“再或者,你们可以一起留在她留学的地方。”
不过,说完,池乔期就知道了成术的答案。
他的父母,还有成途妈妈的父母,都离不开他,也离不开成途。
原本这个家庭就有些脆弱不堪,成术也不可能再把这岌岌可危的房子拆掉一根最坚实的柱子。
他是儿子,是父亲,是整个家的脊梁。
他注定是一根钉子,只能夯实在这样随时要坍塌的房子里。
所以,不再需要说什么,他的选择,已然明确。
没等池乔期的下句话再出来,成术在猛然间突然踩下了刹车。
原本的车速并不慢,所以车子在停下时,几乎摆停了9o度。
池乔期还没等反应过来,成术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迎着风的方向,快的让池乔期几乎没有看清他去的方向。
透过成术并没有关上的车门,穿过人群来往的缝隙,池乔期终于看清发生的一切。
有烟,有血,有碎玻璃,有散落的汽车零件。
是车祸。
池乔期几乎没有停顿的奔下了车。
成术正在给一个孩子做心肺复苏,扎扎实实的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是池乔期从未见过的肃穆。
出事的是一辆52座的大客车,大概是为了躲前面的车,直接冲出了旁边的隔离带,撞到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后来的车有躲闪不及的,跟着撞了上去,但大多只是车损,人没有太大的伤亡。
伤亡最大的,是客车上的人。
而且,最让周围人揪心的是,客车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孩子。
情况比较严重的有两个,成术正在给其中的一个做心肺复苏,另一个,伤在头部,被大人抬下了车,躺在车边的阴凉里,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现场满是玻璃碎片,混杂着血,一片狼藉。
池乔期毫不犹豫的跪倒在成术旁边,“成老师,这个交给我,你去看看车旁边那个孩子。”
话说完,很流利的替换下成术,继续进行胸外按压。
孩子的面色已经出现了紫绀,并伴随出现了瞳孔扩大。这就说明心脏至少停搏了一分钟以上。而如果心脏停搏5分钟以上,不仅复苏成功率变的很低,而且即使心肺复苏成功,孩子中枢神经系统也会遭受不可逆性的损害。
希望他们到的并不算太晚。
池乔期的心肺复苏术是跟叶策学的。
当时在课上,池乔期曾很好奇的问过叶策,在进行真正的抢救时,他的脑袋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是会想这个病人到底能不能救的回来,还是会想如果救不回来该怎么跟病人的家属交代?
那时候叶策的回答,是空白。
而池乔期现在,也真正的明白了叶策的答案。
的确,是空白。
脑袋里什么都不会想,不会想这个孩子的救活几率,也不会想究竟这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更不会想如果一会儿孩子的爸妈到了该怎么跟他们交代。
她的脑袋里,只有两个数字,3o,2。
3o次按压,2次人工呼吸。
再接3o次按压。
机械的,像个机器。
四个周期,池乔期直线觉得自己按压的质量开始有些下降。
这跟技术无关,但是,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再坚持一会儿。
“换我。”旁边,成术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在池乔期很决断的抽离后,紧接着跟上。
这个间隙里,池乔期开始处理孩子明显骨折的手指。
再四个周期。
池乔期适度的换回去。
反反复复,直到救护车来。
车上的医生都是专业的,很快询问了几个关于抢救时间和方式的问题,迅速就地继续抢救。
整个现场,逐渐开始有条不紊起来。
那个头部受伤的孩子首先被抬上救护车,成术跑上前,“不排除颅骨线性骨折的可能性,尤其注意硬膜外血肿和其他并发症,建议等孩子病情稳定后加做一个脑血管造影。”
救护车上有认识成术的,感激的把话接下来,“成医生,谢谢你。”
成术并没回应,见那人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便一步步走回池乔期那边。
抢救还在继续。
因为是大型车祸,医生和救护车来的足够多,轻伤的大多都就地处理下,有必要的已经分几次拉回了医院。
唯一没有挪动的就是这个孩子。
成术抬眼看了下表。
抢救已经持续了近十分钟。
平心而论,抢救回来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成术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脱下衣服来,撑开,遮住了孩子头顶的太阳。
也正是在这时,一直摸着孩子手腕的池乔期突然出声,“好像,能摸得到脉搏了。”
似乎是一瞬间,大家的声音彼此响起。
“恢复自主心跳!”
“有微弱的呼吸了!”
孩子很快被送上救护车,然后在大家的视线里疾驶而去。
也正是在这样能喘口气的间隙里,池乔期才开始渐渐的恢复情绪。
直至,有些想要流泪。
如她之前跟简向深说的那样,在学校里,她的急救课程的确是满分。
但是,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实际的接触到一个需要她救治的人。
也从未感受过,原来这一刻,心情是这样的放空。
伴随着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会觉得,学医这条路,无论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磨难。
这一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救护车很快驶离救护现场,整个狼藉的现场只剩下几位在拍照的交警和少数围观的群众,还有6续来到现场的记者。
池乔期跟成术都无意掺合,在确定再没有伤者需要处理后,很安静的驾车离开了现场。
这样精神紧绷的抢救之后,回去的路上,池乔期和成术都有些沉默。
默契的,沉默。
车行驶的很平稳,拐弯,直行,都异常的流畅。
而后,到达。
成术把车熄了火,抓着钥匙进了诊所的门。
洗了手,在池乔期进屋的同时,搬了一把椅子。在池乔期坐稳后,很敏捷的剪开了池乔期的裤管。
也正是在这时,池乔期才看见自己膝盖处的碎玻璃。
零散的,不多,也不太深。是刚才跪在地下的时候沾到的。
割破了裤子,然后沁进肉里。
没觉得疼,加上刚刚也无暇顾及,所以一直没发现。
但也幸好成术的心细。
现今,成术处理伤口的机会已经很少。
但这次,即使善于包扎的戚季在,他仍是执意自己一人未池乔期清理了伤口。
而后,在这样静寂的空气里,成术很细致的包扎完伤口,半跪着,仰起脸,有些细微的笑意蔓延。
语气里,微带暖意的声音响起,“我很欣慰,你刚才的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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