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溪口回到展园已经很晚了,马队的兄弟都散了,只剩下云翔一人却不怎么想进家门,他清楚的知道房里的天虹不可能还在亮着灯等他,他也清楚的知道他好不容易娶来的女人心里从来就没有他的地位。
云翔还能想起小的时候那个永远跟在展云飞身后的女孩,有着甜美的笑容,却羞涩的不敢在展云飞面前展露,像影子一样永远跟在展云飞转悠,云翔最初会对她有印象也无非是因为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好弟兄天尧的妹妹而已。
叹了口气,牵着马进了展园,还没睡下的下人赵四看到云翔回来自然是迎了上去,却比平时慢了数拍,慢悠悠的过来牵过了云翔手中的马,口气还轻浮的不像样,“二少,您回来了。”
云翔看着那赵四还带着些微醺,身上也带着一股酒味,心想这流水宴还真是摆的阔绰,连赵四这样的下人都能蹭上口饭:“赵四,那大少爷回来了你就不把我这二少放在眼里了吧,无论如何我展云翔也是这个展园的主子,何时轮到你瞧不上了!”
云翔在外边是展夜枭,在展园也是有几分凶名的,在展家偷奸耍滑的老人不少都是被展云翔赶走的,毫不顾忌情面,在整个展园云翔也就对纪管家稍微恭敬些,如今一声厉喝,顿时让赵四彻底清醒过来。
看到展云翔一张俊脸黑沉的像能滴出墨汁,赵四感觉自己小腿肚子都开始打起颤来,怎么看到大少爷回来自己就忘了这位爷的凶名,看到赵四这没出息的样子,展云翔心中不耐烦,正打算让他下去。
“云翔,你没事做什么为难一个下人。”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些不赞同,还有些怯懦,但是云翔又怎么听不出其中对自己的不满,也是,自己的这位二少奶奶向来对自己都是这个态度的。
“天虹,”转过身云翔果真是看见了纪天虹,穿了身素色的衣裳,手里端着个托盘,上边的小碗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你这是打算上哪儿去?”
“啊,我……我……”天虹原先还装得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此时却是被云翔噎了一句,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四处打转,头低下来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那个……大娘,不是,云飞今天回来了,爹摆了流水席,我是给……我是给爹送醒酒汤去的,今天爹高兴,大概是喝多了的。”
“这种事情也要你一个二少奶奶亲自做,找个丫鬟端过去不就行了,”云翔嘲讽的冷哼了一句,她这是当自己不知道么,这么晚了端碗醒酒汤,还没带丫鬟,恐怕是给自己的好大哥送去吧,“这晚上天气也凉,你身子不好,还是让我替你送去吧。”
“这,不用的,我去去就回来,真的!”纪天虹急得眼泪的出来了,看得云翔火冒三丈,明明已经是自己的人了,竟然每天还想着展云飞,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回头看见赵四,云翔到底是估计着还有外人要给这个女人点面子,挥挥手让她走了,自己带着一肚子火回了房间,倒是让那赵四偷偷溜了回去。
坐在房间里,云翔气的攥紧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床柱上,却在片刻后无力的松开了手,颓然坐在了床沿上。他喜欢纪天虹,即使纪天虹喜欢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最为痛恨的展云飞,他为了哄天虹开心什么都做了,却也根本比不上展云飞哪怕只是笑着点点头。
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最初不就能预料到这样的发展的么,云翔记得自己真正喜欢上天虹,是在某一日无意中看见天虹在为展云飞剥菱角,剥的指尖沾满了菱角的汁液,剥到手指出血,那个时候,云翔突然想要得到这个女孩,或者说他只想要一个能像天虹一样单纯的,只是为了喜欢的人愿意如此努力做一件事的女孩。
所以他的视线逐渐移向了天虹,即使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展云飞,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个女人能够为了自己做到这一切呢,这样的妄想充斥了云翔的脑海,所以,当天虹某一日私下来找自己,说要嫁给自己时,云翔动摇了,然后同意了。
云翔记得自己那天是高兴的,高兴到带了一壶酒去吴溟的钱庄炫耀,炫耀他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嫁给自己了,却被吴溟好一通责骂:“展云翔,你少喝点,你昏了头了么,那个纪天虹不是从来都喜欢你哥的么,你难道就没想想她为什么突然说要嫁给你!”
“别抢我的酒,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只有嫁给我,她才能留在展园等她的云飞,而不是被纪管家嫁到城北郑家当小妾,我当然知道,”云翔喝的有点头晕,看到吴溟皱着眉头的样子,却有些模糊不清,“但是那又怎么样,展云飞的……小影子现在是我……我的妻子,不知道到时候展云飞回来会是什么表情。”
叹了口气,吴溟看着喝多了有些晕了头的展云翔,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放在展云翔手里:“若是有朝一日纪天虹背叛了你,你实在是再也忍受不了这个女人,想要杀掉她的时候,就用这把匕首吧,不过……料你也下不了狠心。”
云翔记得自己后来终于是醉的不醒昏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吴溟一脸愤怒的把自己赶了出来,似乎是自己醉酒的时候耍起了酒疯,把钱庄折腾的不像个样子,吴溟那家伙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靠在床上,从衣袋里掏出那把小巧的匕首,看上去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不过确实是开了刃的,在烛火下闪现出光晕,看上去居然美丽而又危险,云翔想着自己大概这辈子是不可能用上它了。
云翔自知不是个好人,但是这也是分对象的,对品慧,对纪天虹,他恐怕是不可能狠下心来的,结果却是被纪天虹玩的团团转了么,用手遮住眼睛,云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纪天虹和展云飞之间如今的到底发生着什么。
“云飞……你……我……”方才遇到展云翔并没有让天虹退缩,她一向是云飞的小影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一直都是专属于云飞的小影子。
阿超看见天虹端着醒酒汤过来,冲着云飞点点头就安静的离开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天虹和云飞。
展云飞毕竟是刚回展园,在这为了他摆的流水宴上没少被人灌酒,此时微醺的看见了天虹的脸:“天虹,你怎么来了,你这些年过的好么?”
“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好!”天虹几乎是冲口而出,“我……我原本只想一直做你的小影子的,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知道我只是在痴心妄想,但是我还是想要等你回来,为了留在展园,我……我嫁给了云翔……”
说到最后一句,天虹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倒像是在抱怨云翔对她不好了,这种时候她倒是完全把嫁给云翔后云翔对她的好忘在了脑后,此时却成功的让云飞变得义愤填膺:“是不是云翔欺负你了,我就知道,在我走之前还是个‘狂妄’的二少,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嚣张’的二少了!”
天虹只是独自垂泪,也不答应,看得云飞一阵怜惜,这也是自己当成了妹妹的女孩,于是上前揽住了天虹的腰,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温言细语的安慰着,没注意到天虹暗暗扣住了自己的衣领,把身体更加靠近的小动作。
安静的时刻持续了不久,两个人才略有些尴尬的分开,天虹脸上带着红晕,顿了顿才端起身边的醒酒汤:“云飞,这是我刚去厨房做的醒酒汤,你多少喝一点,不然明天是要头疼的。”
说着就把碗端到了云飞面前,展云飞也就接过汤,抿了一口,看着烛光中朦胧的天虹,突然觉得有种异常的熟悉感,似乎曾经也有一个女人会在自己喝多了的时候贴心的端上一碗温热的醒酒汤,在还没有过脑子的情况下,云飞低声呢喃了一句:“映华……”
顿时,房间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云飞眼睁睁的看见天虹惨白了一张脸,站立不稳一样的退了几步就冲出了房间:“天虹……天虹你……”
纪天虹没有想到云飞竟然会看着自己喊出映华的名字,又羞又恼,映华这个名字就像是天虹的一块伤疤,碰不得,只要想起那个抢走了自己爱恋着的云飞的女人,纪天虹就能感觉到丑陋的嫉妒在自己内心生根,虽然羞愧,却从来没有办法抑止。
冲回房间,却看到展云翔已经睡下了,在微弱的烛火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整个人安静祥和,天虹坐在展云翔的床边,内心对这个人却是复杂的:“云翔……”
能有一个人像云翔一样喜欢自己,天虹是极为自负的,而且这个人能够在自己面对云飞时成为博得同情的工具,天虹对此很满意,然而她却从来都不喜欢云翔,一个展家的庶子又怎么能让自己爱上,只有像云飞那样优秀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
轻抚过云翔的脸颊,天虹的视线却被云翔枕头下露出的一小截金属吸引了,抽出来却是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不知道为什么,天虹在看见这柄匕首的第一眼就被它吸引住了,这样的美好,简直不像自己这样的影子能够拥有的,看了眼沉睡的云翔,天虹眯着眼睛把匕首藏进了抽屉,才在云翔身边安静的躺下,和云翔之间隔着分明的距离,两人就如陌生人一般隔绝的睡着了。
吴溟坐在店里小酌几杯,却感觉到法阵被触碰,稍一感应却是欣慰的笑了,即使足不出户,他也有法子让某些东西到那该拿着它的人手里,想到云翔总提起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影子,吴溟眼里划过一丝兴味。
萧鸣远在寄傲山庄被烧掉的第二天就草草下葬,来参加葬礼的也不过就是萧家的姐弟五人,萧老头则是葬在了他妻子身边,陪葬的除了他那身已经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之外,也只有他生前不知道为什么很宝贝的一柄匕首。萧雨凤站在墓前哭成了个泪人,萧雨鹃在一边安慰着,脸上却带着刻骨的仇恨。
小五还处于昏迷中,若不是同住在溪口的一对姓杜的老夫妇接济,这萧家的姐弟恐怕就要露宿街头了。晚上,在杜奶奶的房里,萧雨凤却皱着眉头,拿着手里的帕子擦拭着小五头上冒出的汗:“雨鹃,小五为什么还没有醒,她身上烧得滚烫,我们该怎么办啊!”
说着,萧雨凤又拿那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忧心忡忡的看着烧得说起了胡话的小五,此时小五被烧伤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一串水泡,看上去颇有些狰狞。
“雨鹃,你看小五这个伤……我已经给她上了药,怎么还是起水泡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小五最爱漂亮,如果留了疤,怎么办?”
雨鹃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儿的走来走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雨凤的话。
小五低喃的喊着:“小兔儿,小兔儿……”
小三恐惧地看着小五,颤抖着问雨凤:“大姐,小五会不会……会不会……”
雨凤心中一酸,低头抚摸小五:“小五,你要为我们争气啊!娘去了,爹又走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小五,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吧!”
小五似乎听到兄姐们的呼唤,睁开眼睛看了看。虚弱的笑了笑:“大姐,大姐……”
雨凤等人连忙凑到小五跟前,满眼期盼地望着转醒的妹妹惊喜万分。
小五呓语:“鸟,好多小鸟啊!”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大家这才知道她根本没有清醒,刚才小五只是被烧迷糊了在说胡话。
雨凤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淌,一滴滴的全都掉在了小五的衣裳上。她惊魂不定地抱起小五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摸上妹妹的额头。
“天啊!她浑身滚烫像只烧热了的炉子似的,雨娟,雨娟我们该怎么办才好?”雨凤扯住雨娟的一只袖子,大声地问道。“我们应该送她去城里看大夫,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可是,我们一块钱都没有,怎么办呢?现在住在杜爷爷家,也不是办法,我们五个人要吃,杜爷爷和杜奶奶已经够辛苦了,我们不能老让别人养着,怎么办呢?”
雨鹃被唤醒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雨凤。然后,她一转身,往门口就走。
“你去那儿?”
“去桐城想办法!”
“你是存心和我呕气还是鬼迷心窍了?这儿离桐城还有二十里,半夜三更你怎么去桐城?到了桐城,全城的人都在睡觉,你怎么想办法?”
雨鹃一阵烦躁,大声起来:“总之,坐在这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我去城里再说!”
这时,一声门响杜爷爷和杜奶奶走了进来。
杜奶奶走到雨凤身边,手里紧握着两块大洋,塞进她手里。慈祥的说:“雨凤雨鹃,你们姐妹两个不要再吵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多急,这儿是两块洋……是我们家里所有的钱了,本来,是留著作棺材本的……可是,活着才是最重要……快拿去给小五治病吧!明天一早,用我们那个板车,推她去城里吧”
雨凤一楞:“杜奶奶……我……我怎么能拿你们这个钱?”
杜爷爷诚挚的接了口:“拿去吧!救小五要紧!”
“杜爷爷杜奶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雨凤手里攥紧了两块大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矛盾极了。
杜奶奶把她的手紧紧一阖,让她握住那两块大洋:“这个节骨眼,你就别再说可是了!等你们有钱的时候,再还我也一样。我和老头子身子骨还挺硬朗的,这个钱可能好几年都用不着,先救命要紧啊!”
雨凤握紧了那个救命的钱,不再说话了,却对着两位老人跪下来,接着雨鹃、小三和小四也跪了一排,倒让两个老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子。
第二天一早,小五就躺在一个手推板车上,被兄姐们推到桐城,送进了“圣心医院”,医生看了眼小五:“你们送来太晚,她的烧伤本来不严重,可是她现在已经受到细菌感染,必须住院治疗,什么时候能出院,要看她恢复的情况!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她的存活只有百分之五十!”
走廊里,另四个萧家孩子顿时呆愣在那里,雨娟更是激动的上前扯住医生的前衣襟大力地摇晃人家,嘶声力竭地喊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不是,她明明就是在发烧怎么可能会死掉!你这个庸医,庸医!”
医生没防备的情况下被摇的衣衫不整,整个人都懵了,半天后才平静下来道:“小姐,病人之所以会发烧是由于伤口引起的,现在伤口已经被细菌感染,你们还是快些为她办理住院手续吧!”
“那住院要多少钱?”雨娟觉得头疼的快要裂开了,这些天来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快要把她逼疯了。她好恨,要不是展家现在他们一大家子依旧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到此处她美丽的脸上闪过一抹凶狠。
“住院的费用我们会尽量算得低!但是,她必须用最新的消炎药治疗,药费很高,当然,你们也可以用普通的药来治,治得好治不好,就要碰运气了!”
雨凤还来不及说话,雨鹃斩钉截铁坚定有力的说:“大夫,请你救救我妹妹,不管多贵的药,你尽管用,医药费我们会付出来的!”
于是,小五住进了一间医院,可那高昂的药费却彻底难住了姐弟几人,他们向来养尊处优惯了,每天要做的无非就是唱歌写字,从来没有为生计而苦恼过,如今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姐,我已经长大了,明天我就去矿场挖矿,给小五攒钱!”小四看着苦恼的萧雨鹃,萧雨凤,突然蹦出这样一句,吓得两姐妹同时转过头看着他。
“小四你说什么,你怎么能去挖煤,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是家里的希望,爹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记了么!”萧雨鹃心直口快,上去给了小四一个耳光就噼里啪啦的骂起来,“再说了你能做什么,给我呆在医院看着小五,钱的事我和雨凤会想办法的!”
转身离了医院的雨鹃雨凤四处碰壁,几经波折后终于在待月楼找到了一份登台卖唱的活计。如今已经不是考虑面子问题的时候了,两个丫头也不自持身份,更不知道卖场也算是半只脚入了风尘,也就在待月楼安置下来,成了待月楼的台柱子。
而这些也是展云飞半个月后才终于知道的消息了,曾经那对漂亮的姐妹花,那个唱着“问云儿”的姑娘如今竟然因为展家造的孽成了孤女,没有了家,内心的自责瞬间压上了展云飞的心头,一时冲动,他带着阿超去了医院,为了再一次看到他心中的女神。
冲进医院,展云飞却没有看见萧雨凤,只看见小三围着小五打转,他上前几步,拉住了小三的衣领:“你姐姐呢!”
“在待月楼。”小三不明所以,就看见曾经救过自己的哥哥一脸焦急的站在面前,反射性的就说出了待月楼,在下一秒,她就只看见展云飞的背影了。
待月楼又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时候。云飞和阿超好不容易挤进来,迎客的小厮赶忙迎上来,一瞧云飞身上的衣料子立刻扯开了嘴,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无比,点头哈腰的带着云飞和阿超到了一边的桌边道:“两位先生这边坐,对不起,只有旁边这个小桌子了,请凑合凑合!这几天生意实在太好了。”
云飞瞧着一屋子的笑语喧哗,好奇的问:“这里的生意一直都这么好吗?”
“都亏萧家姐妹……”小范笑着,打量云飞和阿超:“二位好像是第一次来待月楼,是不是也听说了,来看看热闹的?”
还等不及云飞问话小范就被金银花给叫走了,阿超瞪目结舌地看着四周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好像全桐城的人都挤到这待月楼来了?”
云飞看着座无虚席的大厅,也是一脸惊奇。一阵悠扬的小调响起,原本还熙熙嚷嚷的人群全都安静下来。
“当家的哥哥等候我,梳个头,洗个脸,梳头洗脸看花灯……”雨凤穿着红色的绣花短衣,葱花绿的裤子,头上环佩叮当,脸上薄施脂粉,眼一抬秋波乍转迷得台下的众人简直要神魂颠倒了。
雨鹃跟着出场,依然是男装打扮,俊俏无比。唱着:“叫老婆别罗嗦,梳什么头?洗什么脸?换一件衣裳就算喽!”
客人们哄然叫好,又是掌声又是喝彩声。云飞和阿超看得目瞪口呆。
一曲唱完,客人的掌声简直要掀掉待月楼的顶子了,吆喝声、巴掌声一轮轮的送上,有闲钱的客人叫了待月楼的小厮花篮、花牌什么的像不要钱似的往上送,只为了博美人的回眸一笑。云飞和阿超,也忘形的拚命鼓掌。
金银花在一片喧闹声中上了台。左手拉雨凤,右手拉雨鹃,对客人介绍:“这是萧雨凤姑娘,这是萧雨鹃姑娘,她们是一对姊妹花!念过书,学过曲,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生活困难才出来唱小曲,大家觉得她们唱得好,就不要小气,台前的小篮子里,随便给点赏!不方便给赏,待月楼还是谢谢大家捧场!下面,让萧家姑娘继续唱给大家听。”
金银花说完,满面春风的走下台,云飞见状从衣兜里掏出整个钱袋子,看也不看的就要往戏台子那边去,阿超忙用手一拦,劝道:“我劝你不要一上来就把人家给吓跑了!听曲儿给小费也有规矩,给太多会让人以为你别有居心的……”
云飞立刻激动起来:“我是别有居心,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还人家一个寄傲山庄,还人家一个爹,还人家一个健康的……,和一个温暖的家!再有……能够让她们回到瀑布下面去唱,而不是在酒楼里唱!”
阿超词穷,不知该如何措词,只得低下头不言语了。
云飞平定了下满腔的激动,“你说的有理。”他沉吟一下,从钱兜里仍然套出来两个大洋走上去,放在了花篮里。银元清脆的碰撞声引来前边客人的阵阵咂舌,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哪个阔少在显摆,同时那声音也引起了戏台上萧家姐妹的注目。
雨凤惊愕的一回头,眼光和云飞接了个正着。心脏顿时怦的一跳,脸孔蓦然一热,心里讶然的惊呼:“怎么是他?”
唱完了第二场姐妹二人回到台子后边的休息间,雨鹃刚打算和雨凤说说那出手阔绰的客人,就听见金银花的声音,原来是她把云飞和阿超给带过来了,房内,云飞凝视雨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还记得我吗?”
雨凤拚命点头,睁大眼睛盯着他:“记得,你……怎么这么巧?你们到这儿来吃饭吗?”
“我是特地到这儿来找你们的!”云飞坦白的说。又分说了自己的身不由己,怎么去溪口见到残破的寄傲山庄,怎么在杜家打听到萧家的近况,怎么又在圣心医院见到了小三、小四、小五,最后才找到了这里。云飞想着云翔的恶劣,想着展家手上的血腥,冲口而出:“我好抱歉,真对不起!”
雨凤听着云飞的话,看着他真挚诚恳的神情,想到那个难忘的日子,怔怔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已经从水里把我们都救起来了,还抱歉什么?”
云飞一窒,才想起雨凤根本不知道他是展家的大少爷,他立刻掩饰的说:“我是说你们家失火的事,我真的非常懊恼,非常难过……如果我当天就找寻你,如果我那晚不参加宴会,如果我积极一点,如果……人生的事,都是只要加上几个‘如果’,整个的‘后果’就都不一样了!如果那样……可能你家的悲剧不会发生!”
一直站在旁边,好奇倾听着的雨鹃,实在忍不住了。她激动的插口说:“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们家不是失火,是被人放了一把火就算有你那些如果,我们还是逃不过这场劫难的!只要那个祸害一日不除,桐城的灾难还会继续下去!谁都阻止不了!所以,你不用在这儿说抱歉了!我不知道那天早上,你对我姐姐妹妹们做了些什么,但是,我铁定晚上的事,你是无能为力的!”说着,就咬牙切齿起来:“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讨还这笔血债!”
雨鹃眼中的怒火,和那种深深切切的仇恨,使云飞的心脏猛的抽搐了一下。
雨凤忙来阻止,雨鹃这才清醒过来发现眼前人并不是自己的仇家,她看着这个出手豪阔,徇徇儒雅的男人,心里涌上一股好感。“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云飞一震,这么简单的问题,竟使他慌张起来。他犹豫一下,很快的说:“我……我……我姓苏!苏……慕白,我的名字叫慕白,羡慕的慕,李白的白。”阿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只当没看见。
自从又一次见到了萧雨凤,展云飞真正的确定了自己心中如今唯一充斥的人就是萧雨凤,这个可怜却坚强的姑娘让他从映华的死亡中走出来,又一次回到了人间,也因此,溪口的地他是一定要从云翔那里夺回来的,为了还萧家姐妹一个寄傲山庄。
匆匆的带着阿超去了趟圣心医院,帮萧雨凤缴纳了小五的医药费,又把小五转到了最好的病房,展云飞匆匆忙忙的就回了家。
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这展云飞刚跨进展祖望的书房房门就看见了展云翔居然也站在房间里,云翔手里拿着几年的账本正和展祖望说着些什么:“……所以,今年溪口的那块地还多亏了警局的文巡官,倒是终于把地收回来了,至于那块地到底是建厂还是怎么样就看父亲安排了。”
展祖望难得对云翔有点好脸色,拍了拍云翔的肩膀:“嗯,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这接下来……”
“爹!”展云飞已经无法容忍云翔的颠倒是非了,喊了声爹就冲到了展祖望面前,展祖望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大儿子进来,却喜笑颜开,“爹,你不要听云翔乱讲,他根本就是隐瞒了事实,隐瞒了他做过的好事!”
听到大儿子如此义愤填膺,展祖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莫非小儿子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展祖望用怀疑的眼神扫了一眼的云翔如今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果然无论自己如何,展祖望永远都看不到眼里。
“爹,您知不知道展家为了收那块地,叫别人家赔上了一条人命?”展云飞说的慷慨激昂,“现在满桐城的人都在说展家为了收债逼死人命,说展夜枭横行霸道,难道爹你都不知道么!”
展祖望愣了愣,转过头就开始责问云翔:“云翔,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爹,那天去萧家收债并不是我一个人去的,同行的还有警局的文巡官,而那萧老头会死不过是因为他的寄傲山庄着火,他进去救他的小女儿才不幸亡故,和我有什么干系,展大少爷莫非是事情都没打听清楚就来这里叫嚣了?”展云翔向来是不愿意在云飞面前认输的。
“你少偷换概念!如果不是你的夜枭队放火,萧老先生又怎么会死,他的孩子们如今孤苦无依,在外边讨生活,你们怎么忍心!用这样昧良心的钱难道就不怕后代遭报应么!”展云飞指着云翔的鼻子骂,完全忘记自己似乎把展祖望也骂进去了。
展祖望听着有些不舒服,但云飞毕竟是自己看重的孩子,他再如何也不会真的和云飞生气:“那你打算如何,给那萧家赔点抚恤金罢了。”
“这怎么够,一点抚恤金怎么弥补他们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痛苦!”云飞一副你残忍你无情的样子盯着展祖望,“至少应该让云翔向他们真心的道歉,然后再由展家出资帮他们重建寄傲山庄,这样都无法完全弥补他们的损失!”
“够了,云飞,”展祖望听到这里终于是无法容忍了,这萧家再怎么说也是欠了债的,如今让他们为萧家当牛做马是什么道理,“这样也太过了,你好好想想!”
“爹,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善良仁慈的爹了!我要离开这个压抑的家,为了钱没有人性的家!”展云飞气的胸口不断起伏,整个人就像是涨了气的蛤蟆,此言一出,展祖望变了脸色。
还没等展祖望说什么,云翔在一边嗤笑了一声:“展大少爷又打算离家出走了?反正展大少爷也是从来没想过赡养父母之类的事吧,这次可要多带些盘缠啊,上次带了几百大洋不也没多久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当然,这次回不回得来还两说是吧?”
展云翔口气中的讥讽让展云飞无法容忍了,上前就是一拳砸在云翔的肩上,云翔吃痛也是和展云飞扭打起来,展云飞一个天天写些个穷酸小诗的人又怎么敌得过上过军校的展云翔,立刻脸上也多了淤青,阿超一看云飞吃亏,伸手就揪住了云翔的领子,一拳打在云翔的脸颊上。
阿超力气大,云翔痛呼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又被阿超一个用力就推翻开,撞在后边的架子上,上边的盆栽就这么砸下来,整个房间终于安静了片刻,云翔觉得头上一阵刺痛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变成了红色,摔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呆滞的看着展云翔的脸被鲜血覆盖,浓稠的血液滴落在地上,晕开一片,展祖望半天才反应过来,让人赶紧把医生带来,接下来就愤怒的瞪着阿超:“来人,把阿超带下去压到柴房里,先给我狠狠地打!”
“不要啊,爹,这样阿超会被打死的!”云飞这种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跪下来抱住了展祖望的腿,“阿超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的,这只是一场意外啊爹!”
云飞哭的可怜,展祖望看见云飞脸上的淤青,居然真的犹豫了,而此时,品慧也听说云翔受了伤,急匆匆的赶来了:“云翔,云翔,我的儿子,你怎么样!老爷,云翔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云飞做的,还是阿超,老爷,不能放过他们啊,我的儿啊!”
品慧的声音尖利,这个女人抱着血流不止的云翔哀嚎起来,手中的帕子不敢碰到云翔受伤的地方,只是在周围小心翼翼的擦拭。
然而展祖望听到品慧尖锐的声音突然觉得一阵烦躁,云翔就是像他娘,上不得台面,就知道尖酸刻薄的讽刺,这挨了打也算是教训了,看了眼阿超,展祖望心下烦躁:“品慧,不要乱说,云翔是自己撞到柜子的,意外而已,不要乱攀咬!云飞啊,你带着阿超下去吧。”
云翔闭着眼睛,听着周围一阵忙乱,突然觉得异常的疲惫,这就是自己的父亲,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都重视的爹,感觉到品慧的眼泪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云翔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彻底的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应该算比较肥了吧~渣琴还是很勤奋的~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