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冲进病房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病床上早已没有凌琅的身影,被子还摊在床上没有叠,显然他的主人走得很仓促。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可拨完号才反应过来,没收了凌琅电话的人不就是他吗?因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他恨不得拿脑袋去撞墙。
他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反复计算着如果凌琅从知道消息后出发前往事故现场,能不能赶在高速路口封闭前上高速,不过以凌琅的性格,就算封闭了他走也会走过去。
公司里能出动的人都派了出去,要找人,又不能惊动媒体,若干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凌琅的消息。
绝望的经纪人已经准备打电话报警了,却见凌琅和吴冠锋推开门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吴冠锋的气色不大好,反观凌琅却是异样的平静。
经纪人举着手机像傻子一样瞠目结舌地望了他半天,凌琅才像突然发现屋里多出来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提问只是为了让对方知道他知道对方的存在,而不是为了得到答案。
“我……”经纪人看看凌琅,再看看吴冠锋,“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你去哪了?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医院太闷了,他来探病,我让他带我出去透透风,”凌琅轻描淡写地答道。
经纪人难以置信地盯着凌琅身后那个脸色发青的人,反复用眼神询问了好几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是的他已经知道了”。
“医生说我已经痊愈了,是吗?”凌琅突然问。
“呃,嗯,”经纪人勉强地点了下头。
“我要回家。”
经纪人一下子没听清楚,“什么?”
“我要回家,”凌琅又重复了一遍,“帮我办出院手续。”
“额……”经纪人迟疑着,“你可以先去我家住一段时间……”
“我要回家,”凌琅说了第三遍,“回我和封昊的家。”
经纪人没辙了,只好点头出门,顺便把吴冠锋也拖了出去。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吴冠锋也很无辜,“我真得只是来探师兄的病罢了。”
经纪人声音一沉,“你是不是带他去现场了?”
“纠正一下,是事故发生时我们就在现场……附近。”
经纪人愣住了,“什么?”
待吴冠锋把事情的经过原委完整地讲述了一遍后,经纪人又恨不得掐死他,“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威亚摔不死你,落马踩不死你,炸弹炸不死你……因为你在生死薄上的死因是作死,你要不是作死的,连阎王爷都不收。”
“诶?”吴冠锋傻乎乎地真信了,“是这样吗?”
经纪人往前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现场怎么样?”
吴冠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凝重,经纪人的问话把他带回了糟糕的回忆,他铁青着脸摇了摇头。经纪人的心也跟着跌到了谷底,奈何凌琅这边也让他放心不下,他必须尽快安顿好凌琅,再去处理封昊的事。
由于封昊的意外,聚集在医院门口的记者和影迷已经撤离了,这反而让凌琅很顺利地出了院。
回去的路上,经纪人隔几秒就要回头看看,凌琅脸上的表情始终一成不变,这反而让他更加担心。
“你……真得没事吗?”
凌琅缓缓抬起眼,“你是说封昊的事么?”
“……”经纪人不知道该说何是好。
凌琅把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台词。
“如果他活着,我会担心他、紧张他,可他现在已经死了,我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呢?人死又不能复生。”
经纪人咀嚼着他的这段话,如果他面前的是个普通人,他还可以从对方的眼神中判断出真假。可他现在面对的是影帝,一个能用演技骗过数亿观众的人,他根本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心还是违心。
以他对凌琅的了解,他断然不会是如此绝情的人。可不认识封昊前的凌琅却也是这样一幅姿态,不在意任何人,七情六欲都只存在在戏里。
“你之前在医院里问过我信不信你,”经纪人反复思索最后道,“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信。”
凌琅睫毛一颤,不发一言。
经纪人把凌琅送到家后便急匆匆离开了,临走前他把手机还给了凌琅。凌琅打开手机,数十条未接来电,全部来源于同一个人,而如今那个人却再也不会拨响这个号码了,手机里的铜铃声只响起过一次,却成了绝响。
几天家里都没有来人,有些地方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凌琅换上便服,开始打扫房间。在打扫的时候,有时候他是凌琅,独自一人打扫着莫先生买给他的公寓。有时候他是封昊,而凌琅就跪坐在不远处的门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他演戏演了十几年,知道该如何饰演每一个人,也可以同时饰演很多个人,这样每个人就不会孤独。
他把一切不应该属于这个房间的东西收拾起来,那些封昊曾经在他身上用过的,让他颤抖难耐、辗转求饶的道具,那一件件曾经让他面红耳赤的内衣,那一排排分工明晰的项圈,都被整理到一个纸箱中,借着月色被送到鲜见人迹的山顶上,逐一埋葬、焚毁。
从山上下来已是午夜时分,现在这个房间已经跟普通的公寓别无两样,戴着铃铛的项圈被凌琅私心留了下来,同侧厅的笼子放到一处,即便被人看到,也只会认为这是一个养狗之家。
唯有卧室那张巨幅照片,凌琅舍不得烧掉,他找来一条雪白的床单,小心翼翼地遮在上面。做完这一切,他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并没有因为少一个人、少一些东西就显得空荡荡,反而因为四处都被回忆填满,而让人觉得如此充实。
凌琅按下了cd机播放键,《bemyeyes》的旋律悠然响起。他闭上眼,封昊就出现在身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他贴在耳边唱给他听,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感觉得到。
经纪人接到凌琅电话的时候,正在跟公司的同僚争论是否要开追悼会的事,封昊大抵是娱乐圈走得最不体面的一个艺人,连最后的告别仪式都有人建议取消。
经纪人是反对的最强烈的一个,无论他生前做过怎样的错事,人死为大,送他一程总是应该,更何况做没做错这件事还没有盖棺定论呢。而赞同派的主要观点是担心极端粉丝闹事,对公司影响不好,两遍正吵得不可开交,凌琅的电话就是这个时间打进来的。
“都这个点了,你怎么还没睡?”经纪人跑出了会议室,把众人的争论关到了门外,尽管这样还是被凌琅听到了这边的人声鼎沸。
“你们还在加班?”
“嗯,在讨论……讨论后事处理的问题,”经纪人扒了扒头发。
“定下来哪一天了吗?”凌琅平静地问。
“这个,因为遗体要被他大哥带回美国,所以也很有可能……是在那边举行……”经纪人吞吞吐吐着。
凌琅并不见有什么强烈的反应,只说,“好的,我知道了。”
经纪人松了口气,“你病才刚好,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让助理过去照顾你。”
“不,”凌琅谢绝了,“我这边很好,不用人照顾。”
“真得吗?”经纪人不太放心,“我这边最近几天会很忙,可能抽不出空去陪你。”
“我没事的,”凌琅道,“正好我也想对你说,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请不要让媒体来打扰我。”
经纪人想了想,“这样也好,你尽量少出门,多待在家里。”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做到,”凌琅乖乖答道。
“记得按时吃早饭。”
“嗯。”
“按时吃午饭。”
“嗯。”
“按时吃每一顿饭。”
“嗯。”
“别上网,少看报。”
“嗯。”
经纪人又提了好几个要求,凌琅都毫不犹豫地应了,他极少有这么听话的时候,连经纪人都觉得不适应了。
“那,那就这样,你早点睡。”
凌琅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谢谢你。”
经纪人顿觉膝盖一软,这种承受不住的分量感是什么?
会议室的大门被重重拉开了,一脸气愤的助理出现在门口,“你还躲在这里做什么?封昊就快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这群没心没肺的自私鬼!”
经纪人再一看手机,电话已经被凌琅挂断了,也不容多想,揣起手机便进了屋。
凌琅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杯落在床头柜上那轻轻一声响,恰好踩在歌曲结束的尾音上。凌琅平躺在了床上,阖上双眼的那一秒,循环播放的前奏又刚刚好再度响起,他就在封昊温柔的歌声中,宁静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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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经纪人几乎是在焦头烂额中度过,数不清的媒体要应付,堆成山的事务要处理,几天加起来睡的时间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几乎分不出闲暇精力去考虑别的事。等到他终于忙完一个段落,已经是五天后的早晨了。
跟凌琅的最后一通电话,还是那天晚上对方主动打来要求静一静,经纪人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式,索性这几天都没有去打扰。
看了看时间,经纪人拨通了凌琅的电话,关机状态。他转身想喊助理去对方家里看一眼,却见同样忙碌了整个通宵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酣。
经纪人叹了口气,没有叫醒她,自己驱车前往。电台里居然放起了封昊的歌,反封狂潮似乎在封昊离世的那一刻便划上了休止符,没有人会跟死者过不去。悼念的声音也66续续地响起,虽然比不上期望的多,但至少不至于惨淡。
经纪人把车停在红灯的十字路口前,广播里的歌声正好播放到高|潮,一种悲恸自下而上涌来,他抬起头,让尚未夺眶而出的泪水再倒流回去。
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有流泪的冲动,原来人在忙碌的时候真得可以忘记一切。倘若有朝一日凌琅也离他而去,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忙得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红灯变成了绿灯,等在路口的车原地未动。直到后面的司机按了两声喇叭,经纪人才如大梦初醒般踩下了油门。
右眼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经纪人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等见完凌琅,一定要回家好好睡一觉才行。
门铃响了很久,依然没有人应,经纪人再一次拨打凌琅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
凌琅一向早起,这个时间没理由在睡觉,经纪人大力地拍了几下门,屋里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一样。
他一遍又一遍地按着门铃,越来越急促的铃声反应出他的不安,经纪人的右眼开始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了他全身。
他开始拼命地砸门,呼叫凌琅的名字,第一次如此痛恨封昊当初没有给他备用钥匙。
动静引来了小区的保安,封昊曾经要求他尽可能少地涉足这里,就连保安都看他很陌生。
“我朋友在里面,我必须进去!”
“要么你给他打电话,要么你让他开门,你这样闹,会影响到邻居。”
“他现在手机关机,门也不开,你要我怎么办?!”
“兴许是因为他不在家,你再试试别的联系方式。”
“你不懂!我直觉他就在屋里,我现在怀疑他有危险!”
“我们小区治安很好,不会有危险的,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经纪人一秒也不能等下去了,他跑到花园里寻到把铁锹,二话不说就要砸门。
保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拦住,两人一争一抢,僵持半天不下。
“你松手!”经纪人吼道。
“我报警了!”保安不甘示弱。
“你报吧!”经纪人几乎是在咆哮了,他指着房门,“现在屋里那个人是凌琅,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负责!”
经纪人的话真得成功吓唬住了小保安,手上的力气也卸了七八分。经纪人趁这机会一把将铁锹夺过来,重重地叩击着门锁与门框的连接处。小保安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制止还是上前帮忙。
随着一声闷响,锁头被经纪人强行破坏掉,他破门而入,保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房间并不是安静的,隐约有歌声从屋内传来,经纪人循着声音冲进了卧室,cd机中的碟片无休止地转呀转。
盖在相框上的白床单,被经纪人推门而入卷起的风微微地掀起了一个角,同样雪白的床头柜上,玻璃杯里的水还剩下小半,止痛片就摆在一边。
而凌琅,静静地躺在床上,哪里还有生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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