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今天感觉好些了吗?”经纪人推门而入,与以往不同,而今他每次打开这扇门,心中都充满了希望。
看到屋内的人,经纪人先惊后喜,紧忙上前两步扶住,“你都可以下地了?”
凌琅一手扶着墙站立着,明显看得出来还很虚弱,但至少是前进了一大步。
“别急,你身子还没养好,慢慢来,”经纪人把他又掺回到床上。
凌琅摇摇头,“没时间了。”
“什么没时间了?”经纪人一愣。
凌琅没有回他,反问道,“什么事那么开心?”
经纪人拍拍脸,原来自己的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吗?他拿出夹在腋下的报纸,“伊粒蛋落网了。”
凌琅没听懂,“谁?”
“伊粒蛋,”经纪人兴高采烈地讲着,“原来这家伙逃出国后还继续作恶多端,这次终于被警方连同他背后的黑道势力一网打尽,可算是苍天有眼。”
凌琅默默地看完报纸,什么都没说地放到一边。
“我想出去走走。”
凌琅的淡定令经纪人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哦,好的。”
经纪人推来轮椅,将凌琅小心翼翼地扶了上去。近来他在医院发现了一个偏僻的小门,是记者的盲区,拜这道门所赐,每天凌琅都得以在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
穿过小门,经纪人推着凌琅慢慢地在院子里走着,走到一个地方时,轮椅上的人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即便他不做,经纪人也知道该在哪里停下来,他第一次推着凌琅经过这里时,意外地发现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街道对面的车站。
兴许是因为这附近是医院的缘故,车站的广告栏内张贴得是一副巨型的公益海报。海报上,封昊和金毛犬亲昵地面对面对视着,但是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封昊的眼睛压根没有睁开。
那还是封昊失明期间,为导盲犬做得公益代言,是凌琅亲自推着他去拍摄的。
发现这个站牌后,凌琅每天都会在经纪人的陪同下,来到这里,对着封昊的海报凝望上半天。
起初经纪人还有些担忧他睹物思人,但凌琅的情况一天好似一天,他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
今天经纪人的心情格外好,找话题跟凌琅聊起天来,“你看过《忠犬八公》那部电影吗?”
凌琅摇摇头。
“讲的是一个老教授,收养了一条流浪犬,给它起名叫八公。”
“八公跟老教授的关系非常好,每天早上教授坐火车去上课,八公都送他到车站,晚上再接他回来。”
“可是那天老教授离开它后,在学校讲台上突然心脏病发,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经纪人突然意识到这个故事的不合时宜,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凌琅聊起这个,一定是那张海报起了误导。
“讲下去,”凌琅见他不说了,主动开口道。
听他这么说,经纪人也只好继续道,“八公它……绝食三天三夜,从此每天下班时间守候在火车站,等它的主人回家,整整十年,风雨无阻。”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老教授从火车上下来,走到它身边,对它说,嗨,八公!”
“那一刻,它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经纪人讲完,偷偷看了眼凌琅,吃惊地跳了起来。
“你笑了?”
“是吗?”凌琅将目光从站牌移到经纪人身上,他的表情变化虽浅,但仍然可以辨认出那是个微笑无误。
“你居然笑了?!”经纪人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这还是封昊走后,他第一次在凌琅脸上看到笑容。
“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很好,”淡淡的笑容仍留在他脸上,“有机会的话,真想看上一看。”
“哦,”经纪人傻呆呆地看着这样的凌琅,“这有什么难的,我家里就有这张碟片,等出院了拿给你看。”
凌琅轻轻地一点头,又将视线投回到刚才的方向。经纪人怔怔地盯着他,他此刻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恍惚间,凌琅的身影竟与等候在火车站的八公重合在了一起,怎么也区分不开。
日子在一天天的凝望中过去,凌琅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恢复着,就连医生都说他有些操之过急。
“虽然我也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可你的身体之前过于虚弱,需要慢慢养才可以,”医生看着复健运动已经过度超支的凌琅,不无担忧地说。
“没有时间了,”凌琅还是一样的回答。
“你总说没有时间了,”经纪人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没有什么时间了?”
凌琅又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迈出一步,如今他已经可以稳稳地走上几十米了。
“距颁奖典礼开始的时间,”他答道。
影视界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庆典拉开了帷幕,铺满红毯的星光大道上,今夜又会有数以百计的明星艺人从这里走过。
化妆间内,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阔别多日的化妆师第一眼见到凌琅,仍然是止不住吃惊地捂住嘴。
“不要那副表情,”凌琅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
化妆师只好安慰他,“其实如果颧骨这里修饰一下,上镜后也不会显得那么瘦。”
“那就拜托你了。”
化妆师手一抖,刚拿起的粉饼险些掉了下去。
“你突然间变得这么客气,我真的很不习惯。”
“那就请你尽力而为吧,”凌琅平静道,“倘若这是我最后一次上台领奖,我也希望自己能在镜头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呸呸呸,乌鸦嘴,”经纪人插了嘴,“怎么可能是最后一次,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数不清的机会,别说这个领奖台,奥斯卡、诺贝尔,以后我们都要走一遍。”
凌琅闭上眼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涂抹着,“只是假设罢了。”
化妆的地点与晚会现场只有几步之遥,然而还是有专车等候在门口。
经纪公司这次为凌琅下了大手笔,加长的黑色豪车,昭示着车内之人身份的尊贵。
经纪人显得比凌琅还紧张,一遍遍地检查着他的仪表。
“等下如果获奖的是你,获奖感言我已经帮你写好了,你记得提前背一下。”
他塞给他一个小纸条,一起的还有凌琅的手机,“进去后,记得把手机调成静音。”
“你会中途给我打电话吗?”
经纪人一怔,“应该不会。”
“那还有什么调成静音的必要。”
经纪人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这句话的深意,车就已经缓缓驶到了目的地。
艺人们身着盛装,迈着或优雅或稳健的步伐先后走过红毯,有的孤身一人,有的携带着女伴。
经纪人最后将凌琅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人瘦了,气势分毫未减,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冰山影帝。
“去吧,你能行,”他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若干年前,凌琅第一次踏上这条通道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鼓励凌琅的。若干年后,凌琅已成为这条红毯上的常客,却依然是他心中那只展翅待飞的雏鸟。
车门开了,全场关注的焦点都不约而同地汇聚于此,这个当代娱乐圈最年轻的影帝,时隔月余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前,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孤傲。
狂热的迎接未能融化冰山半分,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两旁的人群,踩着红毯正中偏左的直线,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是不是走偏了?”看着凌琅远去的背影,助理不确定地问。
“不,”经纪人同样望着他的背影,“他只是不是一个人走过去的。”
颁奖典礼现场如往年一样人满为患,一楼礼堂坐满了艺人和嘉宾,二楼还探出来若干悬空的vip贵宾席。
《prisonbreakbackoceanii》剧组无疑是今年的赢家,几乎囊括了各大奖项,每一次播放提名影片片段,凌琅和封昊的脸都在荧幕上交叉闪现。
一段演出过后,晚会终于迎来了众人期待的高|潮。
开奖嘉宾打开了手中的信封,“最佳男演员提名有,凌琅,《prisonbreakbackoceanii》。”
荧幕上,凌琅回眸,淡淡一笑,那是他饰演的角色在世间的最后一瞥,被影评人赞誉为荧幕年度最惊艳镜头,触动了无数观影人的心。
回眸过后,嘉宾接着念下去,“封昊,《prisonbreakbackoceanii》。”
众人皆惊讶,这还是史上首次一部影片的两个演员同时被提名最佳男演员,兴许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主演,没有谁是谁的配角。
而荧幕上,甚至连剪辑都没有,直接就顺着方才的镜头播了下去,封昊独自伫立在悬崖边,眼中的震惊和愤怒已然消亡,悲恸和悔恨从眼底悄然升起。
然而很快的,连这点仅存的人类的情感也逃离得无影无踪,这个角色尚在呼吸,可他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台下的凌琅平静地看着影片回放,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人生中最后一桩任务。完成了之后,就可以了无牵挂地去追随已故的主人。
那是在他将自己封闭在梦境中时,莫先生在他耳边留下的话。
——你不是一直想要报答我吗?我要你出席半个月后的颁奖晚会,这是我对你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完成之后,你欠我的一切就会还清,届时你是死是活,我都绝不干涉。
“最后获奖者是——”开奖嘉宾为了制造悬念拖了长音,正对着凌琅的摄像机早已准备好切入特写,凌琅这时才微微抬起眼。
“凌琅,《prisonbreakbackoceanii》!恭喜!”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凌琅在众人的瞩目下,从座位上起身,稳稳地走到台上。
这段路并不长,但是对于虚弱的凌琅,每一步都燃烧着他有限的体力。他苏醒后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能昂首挺胸地走完这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
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杯,凌琅冲着台下微微一点头。
他摊开手心的小纸条,他的经纪人最懂他,上面只言简意赅地写了三句话。
“感谢组委会授予我这项荣誉,”他念完了第一句。
“感谢导演、编剧,以及剧组的每一位成员,”经纪人在台下紧张地握着手,已经是第两句了,稳稳妥妥地念完第三句,就可以下台鞠躬了,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台上的凌琅此时却迟迟没有说话,台下不明所以的观众以为这就是惜字如金的影帝全部的答谢词,已经陆陆续续地鼓起了掌。
第三句呢?经纪人疑惑地昂起首,还有第三句呢?难道是我的字迹太潦草了看不清?
掌声结束,凌琅依然没有下台,众人即刻会意,这是还有话要说。
经纪人大松一口气,原来他要把重点放在后面,起着重强调的意思。
会场再度安静下来,人人都在期待着影帝的下文。
凌琅看了看手心,把写有感谢我的经纪人的纸条重新揉作一团,握在手里。
“我还想感谢两个人,”凌琅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回音,缓慢地响彻在会场,“一个是我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取得的成就。”
“一个是我的爱人,没有他,我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显得没有意义。”
他紧了紧手里的奖杯,“但是很遗憾,我最想与之分享这个奖的两个人,今天却一个都不能出现在现场……”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鼓掌,上千人的礼堂,仿佛陷入了死寂。
“叮铃铃铃铃……”
一个微弱的铃声响起,凌琅抬起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叮铃铃铃铃……”
那铃声又响了一遍,声音是如此得清晰而又真实。
凌琅不可思议地将手探入怀中,倘若听觉欺骗了他,视觉又怎会赶巧在同一时间出现幻象?
他对着来电人的名字注视了半晌,这才恍惚地将手机举到了耳边。
“抬头看。”那边说。
凌琅机械地仰起头,正前方二楼的贵宾席上,一抹身影单手插兜站在那里,见对方的视线捕捉到自己,冲他摇了摇手里的手机。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台上那个人风一般地冲了下来,穿过过道,消失在出口,有眼疾手快的记者迅速察觉出不对,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凌琅此刻心中仅留下一个念头,他忘记了场合,忘记了疲惫,不顾一切地冲上了二楼,身后跟着举着摄像机的记者。
一扇门悄悄地打开了,谁站在那里对凌琅来讲都已经是路人,他冲到门口,脚步却又停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奔跑达到了身体负荷的极限,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在脑内跳动,混杂着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膜内发生着共鸣。
然而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这些,期待和害怕左右着他前进的速度,目的地近在咫尺,他却每迈出一步都愈发得艰难。
他终于来到了那扇门前,映入眼帘的熟悉背影,在多少个日夜,令他魂牵梦萦。
那人缓缓转过身,目光温柔得可以淌出水来。
“我回来了。”
封昊余音未落,但觉一股巨大的冲力迎面扑来,险些被撞得退后一步。
方才开门的人见凌琅扑进去了,转身将门带上,把一干记者也关在门外。
凌琅紧紧搂住面前人的脖子,将头埋进对方颈窝,似乎这只是个不真实的假象,稍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
封昊被他勒得透不过气,却没有制止,笔直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搂着。
“woo,”他调侃道,“我冰山一样的小狗原来爆发起来这么热情,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他瞥了一眼台下,“这可是现场直播,全世界都看着呢。”
“就是因为有人看着,”凌琅的声音闷闷的,“要是没有人的话,我现在就给您跪下。”
封昊因为他的话笑出声来,“你要是真得跪下,我可舍不得再打你一次。”
凌琅搂得更紧了些,“我倒希望您能打我一次,也好让我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他松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封昊,“八公临死前看到了主人的幻象,我该不会也要死了吧?”
封昊一只手抚上了凌琅的脸颊,“八公已经永远得和它的主人在一起了。”
他的指间划过对方瘦如刀削的轮廓,“而你也是。”
封昊牵起凌琅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你的获奖感言还没说完,不继续下去吗?”
凌琅再一次出现在台上,身边的位置终于站上了合适的人。
潮水般的掌声渐渐散去,凌琅看了看身边,又看了看台下,心满意足地开了口。
“感谢我的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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