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进入这座塔前,那双垂着的手还紧紧地拉着他,告诉他这里非常危险,一切都要小心。
他看见他半垂着头颅,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大部分面颊,只露出一截紧绷的下颔。眼睛隐藏在额前的刘海之中,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意味。
随光乐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他的容貌,他也曾许多次兴致勃勃地询问,对方却总是避而不答。布列尔曾经给他说过很多次,总有一天会见到的,然而他从没有想过,第一次真正的见面,却会在这个地方。
——黑暗之塔,相遇的初始。
“布列尔,还是……路透斯?”
布列尔——荆棘,亦或是,野蔷薇。
……
一室寂静。
满室的黑暗被圣光完全驱退,一室的白光柔和到极点,将两人皆照得无所遁形。随光乐隔着遥遥的距离安静地望着远处的青年,而那个人半垂着头颅,咬着下唇,却不敢抬头来看他。
这是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用自己的眼睛视物。于是他看的非常仔细和认真,不放过眼前的一切,然而这一片空旷的室内除了那一具棺木,也只有在棺木后的那个人。于是他将自己的所有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打量,每看过一处,青年咬唇的力度就深了一分。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齿印下有殷红的血珠渗出。
随光乐无声无息地笑了。
他挑了挑眉毛——尽管骷髅的颅骨并不足以他做出来这个动作——然后,用嘶哑的、破裂的声音开口:“……你不敢,抬头看我吗?”
那一刹那,青年身体一震。
黑发青年不受控制地捏紧了拳头,指甲深入血肉,划破肌肤而不自知。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法袍足够宽大,能够将一切都掩盖住。鲜血被他在衣袖上擦去,他只能低着头,贪婪地望着被投映过来的影。
却不敢抬起头,或者是迈过去一步。
随光乐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像想要将他印刻在自己记忆里一般,然而脑海中却又有一些复杂奇怪的念头,让他驻足在原地。
他慢慢地开口:“……你也不敢,走过来吗?”
青年嘴唇蠕动了一下,他似乎是想要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却无能为力,最后不得不将背脊紧贴冰冷的墙壁,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
随光乐看着黑发青年靠墙的身体,漠然地补充道:“……我不会再走过来了。”
.
一室的明光里,气氛却僵硬的近乎于凝滞,圣光可以驱散黑暗,却无法驱散有些固结于心中的阴影。那些躲藏在暗面的东西,反而因为前方乍然出现的光明,朝着黑暗处躲藏得更深。
随光乐看到他垂在身体两侧的衣袖动了动,终于抬起了头颅。惨白的面色与僵硬的神情足以彰显主人的心情,还有被咬破的、狼藉的嘴唇,殷红的血珠将他衬得如同深渊里走出来的修罗。
“……陛下。”他听到他嘴里滑出来这两个音节,干涩得,仿佛是烈风吹破劣质的薄纸。他终于转过来看着他,眼睛黑沉得惊人。
随光乐瞧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路透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只要自己再说一句话,青年就会痛苦地颤抖起来,被拖进无边无际的深渊。
他忽然就觉得没有意思起来,莫名的疲惫感笼罩了全身。自己在这里和他对峙,又有什么意思呢?归根结底,过去了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自己也好好的。
他已经找回了头颅,那么也无意再与他计较。何况当时的帝国与蔷薇公爵,原本就不可能共存。
然后他又想起来落到书桌下的那封信,载满了灰尘,被时间尘封,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收信人看到,终于是微不可见地叹息。
一日内连番接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他也不想再和这个时候的路透斯计较。于是他挪了挪脚步。
干涩的关节发出扭曲的声响,在静谧的室内分外可怖。然而那一声嘶响却仿佛是惊醒了路透斯,青年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挪动的趾骨,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脸上浮现出悲哀与仓皇的神色,猛地从原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的身前。
他蓦地跪倒在他脚下,伸出的手大力握住了骷髅的腿骨。捏紧的五指带来的痛苦让人难以承受,随光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想要将自己的腿骨从他的手中□□,路透斯仿佛像惊醒了一样,猛地放开了手。却像不知道如何行动一般,半垂在空中,犹疑着,最后还是试探着,抓住了他。
随光乐弯下腰,一根一根地,掰下他的手指,然后将他的手指推握合拢,朝着他自己送过去。路透斯原本还安静地任由他动作,突然将手指张开,再度抓住了他。
两人手指纠缠了半天,路透斯始终缠着他不放,固执地想要抓住他。随光乐蹙眉看着他无声地反抗,心里突然一簇火苗升起来,愤怒的情绪悄然产生。
“放手!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路透斯蓦地僵住。
那句话似乎有神奇的魔力,陡然间让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抬起的手颓然落下,路透斯唇角抿得发白,忽然道:“……我从来没有想过。”
他轻声道:“……我只想你活着。”
随光乐笑了一下,想了想,伸手在自己的颈部摸索。路透斯不知道他心里想法,忍不住抬眼偷瞟,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的头颅给拽下来!
“……陛下!”
那样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行为几乎要让人疯掉,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的颅骨被扯下来,捧在骷髅的双手里递到他眼前。路透斯颤抖着,他再也不想回想的那一幕,每每想起来就让人痛不欲生,如入深渊,水火煎熬。
“这样活着么?”骷髅的头颅动了动,吐出来这样一句话。银发教皇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美丽的皮囊,唯余下一身干枯的骨架,可怖而阴森。
那双挚爱的蓝眸再也不复昔日,只有两个空空荡荡的洞窝,似乎是张开大口,无情地嘲笑他的天真与愚蠢。
视线完全被诡异的头骨所占满,路透斯面庞惨白到无一丝血色,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喉间蓦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
随光乐端起自己的头颅,再度按回到颈骨上。他不愿再纠缠这一点,他还记得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于是他退后一步,道:“……我不想和你再说这么多,我只想问你,黑暗天灾,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时候布列尔说他想召唤的人就是路透斯,因为或许只有路透斯才能够找到解决黑暗天灾和魔法风暴的方法,忍不住就觉得好笑起来。他自己不就是路透斯吗?还待在他身边,骗了他那么久。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说不定他将自己的记忆与圣光给封印了起来,然后假装成布列尔,在翡冷翠内生活。哈,反正他现在,是路透斯了。
胸中岩浆般翻滚的情绪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瞬时间完完全全冷却。路透斯脑中一阵晕眩,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嘴边却勾起惨然的弧度。
最无可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抛出。
——他的惩罚已然来到。
随光乐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青年,路透斯沉默如雕塑。他不信路透斯不会知道黑暗天灾的缘由,大陆上的魔法文明发展了这么多年,没有理由第七纪元末期元素风暴才产生。
“……因为你死了,那是光明神施加的惩罚。”沉默良久,路透斯终于低声回答。
“我不信以前没有这种事情,路透斯,翡冷翠里没有永生不死的教皇——”他毫不犹豫地提出质疑,而就在话语落地的刹那,路透斯半抬着的脸刹那间煞白,扣在他脚边的手背青筋暴起,似乎要将手下的砖石震碎。
“因为,是我……将你送上了断头台啊。”
仿佛不过是短短一个瞬间,又似乎已有千万年般遥远。路透斯跪在他的脚边,终于艰涩地从嗓子里逼出来这句话。
随光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路透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更远,一时间心脏痛如刀割,每一根骨头都在发颤。
那样遥远而被尘封起的过往,时常在噩梦里重现,惊醒时全身血液都猝然冰冷。多年以后终于得见故人,一字一字,心脏如在滴血。
圣光之子唯一的守护骑士亲手将他送上了断头台,亵渎者的行为最终引来了光明神的愤怒。
自路透斯自囚于黑暗之塔后,神罚就降临于世。
末日天灾。
究竟是他愚蠢到了什么地步,才被那粗陋的伪装遮住了双眼。真相曾经触手可及,却硬生生的,被他亲手推向了遥不可及的彼岸。
那朵白蔷薇曾经悄悄地盛开在他的手边,然后又因为他的愚昧与无知,再度凋谢。
“抱歉,阿尔兰……抱歉,都是我的错。”
他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无边的悔意宛如利剑,将胸腔劈得破碎。重复的呢喃只能一遍再一遍的加深痛楚。
这是他的罪孽。
背叛者,不敬,渎神。
……
那些猜测被全数证实,然而心中却殊无喜悦之意,脚边青年嘶哑的忏悔似乎也不能激起心中半分涟漪。他的善良与宽容似乎早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消耗殆尽,时到今日,只剩下疲惫与茫然。
唯一亲自将死亡带给他的人。
“……黑暗天灾的起因我不想再听。”他勉强开口,“但是这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你必须自己承担。”
“……我知道。”阿尔兰,这都是我的过错。
“那么,你知道解决的方法吗?”他低声询问,然后发现跪在地上的路透斯看着他,欲言又止。他那样狼狈地跪在他脚边,泪水不知道何时被逼回去,眼眶里全是血丝。不知道为何随光乐心里也并不好受。
他并不想看到路透斯这般卑微的模样,即使他原本,就该跪在他的脚边,亲吻他的袍角。
脑海里天人交战,终究是另一个念头占据了上风。事情过去已久,再计较也无意义,然而让他就这么轻易地原谅路透斯,也不能够……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做出凶悍的模样,恶狠狠地冲着路透斯道:“好了!现在我命令你给我站起来。你想跪到什么时候,难道为了你跪着,就要我弯腰吗!”
一连串的话语连珠炮似的迸出,难堪的僵滞似乎消失了。
路透斯眼睛亮了亮,又直起身来,小心地站到他身边。
他不敢站得太近,又不敢再抬头去望他的头颅。于是只低头,看着十根森白的脚趾:“神罚是光明神削薄了他的眷顾,因此黑暗天灾才产生。归根究底,是深渊里黑暗力量的扩散。只要将深渊之门打开,将黑暗力量全部封印回去就好……至于那些亡灵生物,没有了黑暗力量的支持,消灭他们并不难。”
“那么魔法风暴呢?”
“狂躁的魔法元素可以用圣光平缓,然后利用法阵在空气中捕捉。让圣光和魔力循环,两者形成一个平衡。”
文明灾难里的两大难题此刻都被他说出对策,似乎解决已经指日可待。然而随光乐却知晓,操作起来会有多么艰难。力量达到圣阶后,很多以前不清晰的地方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圣光与元素不可共存,黑暗天灾后,从空气中捕捉魔法元素已比昔日难上数倍,何况还要圣光和元素循环,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
“需要的条件是什么?刚才你说的那些——以前的布列尔也勉强做得到。”
他们分明是一个人,只不过以自囚黑暗之塔为界,分为了明与暗的两段。而此刻听随光乐的话,却是将之完全断开的。
路透斯无奈地苦笑,一时间又想到解决的条件,只觉得天意弄人。欲言又止,半晌,终于道:“……需要一个圣阶来燃烧圣光法阵。”
“西北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随光乐停了下来,他想起来圣光法阵只需要红衣主教就可以做到,但是在此处路透斯却提到了圣阶。
而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圣光到达圣阶的人——
“是我吗?”
路透斯不答,他盯着少年的蔷薇花戒,心中早有了决断。
于是随光乐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权杖的双手。蔷薇花戒之下是森白的指骨,有谁猜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圣阶啊,唯一的一个,隶属于光明神,而到达圣阶的人。
“事不宜迟,那么我们开始吧。”
……
路透斯说那个法阵不会有那么快就绘制完毕,因为将会以整个黑暗之塔作为通道,来封印黑暗力量。
随光乐禁不住想起来自己从进塔后所经历的那一切。七层空间,七个世界,那纷乱复杂的记忆或者是幻象。自己自从进塔后就与路透斯分离,分明是走的不同的路。不知道路透斯到最深处,一路上又经历了些什么?
然而路透斯就待在最底层,从来不向上走,只是一个人绘制法阵。
随光乐自己一个人再在黑暗之塔内游荡的时候,却找不到自己下来时的那条路了。
那时候他沉浸在黑暗之中,并不知道究竟走的是怎样一条路,完全依靠着圣光的引导。然而这时候能够视物了,再依靠圣光的引导,找到的路却绝不是先前的那一条。一路上无数的法阵、机关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因为路透斯告诉他已经关掉了黑暗之塔内的所有法阵,因此他可以自由行走。
曾经熟悉的地方都没有变,依稀还是记忆中黑暗之塔的样子。然而其他自己以前去的并不多的地方,却堆满了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随光乐猜测那应该是后来路透斯自己做研究所积累下来的。而自始至终,有一个他想要找到的,却始终找不到。
或许真的被埋藏起来了吧。
心里有些惆怅,却猛然感受到一阵悸动,随光乐折回身,下到了黑暗之塔的最底层。路透斯的法阵已经趋近于完工,整个第九层,除了层口,全是密密麻麻的铭文,让人望而生畏。因为自身圣光境界的原因,随光乐勉强可以分辨出来那是神匠级铭文,然后其中想要表达些什么,他却看不出来。
“完成了?”
“差不多。”
路透斯抬起头来看他,几日不见,他憔悴了不少。
随光乐打量着那个法阵,说:“现在就开始么?”
路透斯小声道:“你需要现在就开始吗?”
随光乐顿了顿,看了那个法阵半晌,然后点头:“现在就开始吧……早点结束。”
早死早超生,不是么?
被困在不知名空间内,因为召唤才出现的身体,还有从最开始到现在经历的莫名其妙的一切。998已经被禁锢在了迦楼罗之内,随光乐让自己刻意忘记它,这样,它也不能干涉自己下一步行动。
历来的穿越都是因为998在他的身边,而当他刻意遗忘掉被禁锢的幽灵后,这样永不停止的穿越,是不是,不会再出现?
随光乐慢慢地将自己的圣光输送到法阵内,听着路透斯用奇怪的语言,开始吟唱。
一个一个节点亮起来,却没有点亮连接节点的线条。在最后一个节点亮起来后,整个法阵浓如染墨,只有星星点点的节点闪亮着,在周遭的一片黑暗中,却仿若夜空中的繁星。
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流逝,随光乐知道过不了多久,圣光的源泉就会被完全榨干,直到一滴一点都榨不出,宣告泉眼的枯萎。
而那个时候,自己这具骷髅,也会变成一堆齑粉。
怎么可能再活下来呢?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完全封印掉一切?达到圣阶这个层面,让他在路透斯说完那些方法后,就明白了,封印的成功必须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是凭空得来。
突然有人牵住了他的手,路透斯紧紧地拉着他,哑着声音道:“乐乐。”
随光乐歪了歪头,去看他。暗色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手上的津津汗意,说明了对方的紧张。
“随光乐,也是你的真名,是吗?”路透斯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心知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个世界中的最后时刻,随光乐终于点了点头,承认了也无妨。
他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骷髅的指骨划破了苍白的肌肤,有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浸染着森白的指骨。
然而谁都没有低头。
“……我原谅你。”随光乐轻声说,突然就觉得轻松了起来。
总有人要牺牲的不是吗?反正他这么一次又一次的活下来,早就没有意义了。
不如在最后的一刻,宽恕他的罪过,解开他的枷锁,放他得到新生。
牵着他的人闻言紧紧握住他的手,似乎身体一震,带着他转身,走上了一处台阶。四周黑暗浓重,法阵的圣光被完全禁锢在那些节点之内,无法透露出来。于是他的眼前,也就只有那一片黑暗。
又回到什么都看不到的日子了吗?
然而这一次,却有一个人紧紧地拉着他。随光乐任由他牵着,跟着他,迈上了阶梯。
在眼前景象变换的刹那,他意识到了,这是自己进来时的那条路。
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像画卷一样展开,每登上一层阶梯,周遭的景色都变了一回。如同电影的倒带,一切开始回溯,经历过的死亡再次浮现。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他人的视角,自始至终,都是他的视线。
这是……他的记忆?!
那么,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到,还是……路透斯也看到了这一切?
自雾海之宫里的伊始,再到蔷薇花园里的错过,直到最后的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迦楼罗炸裂在自己眼前。那些烟与火、泪与笑在那一刻完全消散,周围的一切,完全归于黑暗。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开始的那个时候。
路透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牵着他,站在原地。任凭无边的黑暗笼罩在两人的周围,并不说话,也不移动。
“路透斯?”随光乐试探着抽了抽自己的手,蓦地指骨一痛,就被他完全握在了自己手掌内。骷髅的指节瘦弱而纤细,被他完全包裹在火热的掌心中。
他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感觉到紧贴着的手掌,终于又道:“……我不怪你,没关系。”
突然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一个踉跄,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拽入了怀抱中。路透斯将他的头颅紧紧地按向了自己,完全将他箍在了身体之内。
“……真的。”随光乐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重复这个意思。他想说自己不怪他,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虽然在初初猜到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些委屈与不甘。在此刻终于变为释然。
“你怎会认为,我舍得让你死亡呢?”
一片寂静,四下空茫。
带着哽咽的叹息被不断放大,回荡在耳边。
随光乐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自法阵运转开始到现在,身体内力量不断消失,早已经过了他预计的时间。原本他早该死亡,然而力量却没有枯竭,只是一直维持在那个在底线上的、不会让他轻易察觉的状态。有不知名的力量一直在涌入自己的身体,填补消耗的一切。
“还是你自始至终……宁愿用死亡,也要从我身边离开,乐乐?”
路透斯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他,他感觉自己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他听到那个绝不应该在他口里出现的名字被吐出。在一片慢慢亮起来的节点中,看到了他的眼睛。
黑色的眼瞳里带着淡淡的水光,他憔悴而狼狈,脸上带着收束不回来的感情。
他低下头,小心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如果从一开始就改变,我放弃那些想法,不挑起争端。从始至终都站在你的一边……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从白鹭星到翡冷翠,究竟是你不怕死,还是……你只想离开我?”
随光乐眼前几乎是一片茫然,耳膜轰轰作响,几乎分辨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掌下的心跳声如同擂鼓,却可以感觉到其间力量的衰弱。他蓦地回想起在北境边陲那个火山口里,尚还未恢复记忆的布列尔布置下的那个法阵。用鲜血绘制的铭文,将两人牢不可破地捆绑起来,他的损耗完全由另一个人来承担,那个时候,布列尔说,他颠倒了主仆契约。
而在叠加了两人曾经的圣约之后,只会变得更加牢固。
白鹭星,碧空涯,黑暗塔,翡冷翠……那一幕幕在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乎使人晕眩。他嗓音嘶哑:“你到底……是谁?”
他不答,抓着他的手,只紧紧地按在胸膛上,直到坚硬的指骨破入了血肉。
随光乐几乎是仓皇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然而那个人却紧紧地摁住他,顽固地让他的指骨刺入他的血肉,就像要把自己的心脏掏出。
“……疼吗?”
眼前近乎于天旋地转,几乎要喘息不过来。他记得的,就在星辰之塔上,那个时候自己受了重伤……执意将那块星空蓝石按进了自己胸腔。
“那个时候,你疼吗?”他固执地询问,似乎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你……”
脑海里的片段纷杂,意识接近于混乱。记忆毕竟是记忆,经历过的一切都分开……路透斯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他原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那是我的记忆!”
“……也是我的。”
周遭的一切轰然坍塌,那些黑暗开始融化,记忆的洪流席卷了他,将一幕幕割裂,然后宛如碎片一样在周围飞舞,烟花一样在头顶炸开。
他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亲昵而宠溺,仿佛带着无限的眷恋与留念。然后看着他,眼瞳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
绚烂的、苍白的、悲伤的、欢笑的……交杂的记忆碎片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夕。黑暗潮水般涌入了他的脚下,头顶出现了睽违已久的蓝空。他看到了蔷薇花,月光鸟……然后一切的一切都消失,直到最后的最后,天地间变成茫茫的、雪白的一片。
抱着他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然后,就在那一片白光里,被风吹过,像齑粉一样,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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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endofact7——
作者有话要说:七个act全部搞定
乐乐终于活!下!来!了!
简直是喜极而泣啊!
想想已经集齐了七个act可以召唤神龙
有一点小激动呢(ペ·w·)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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