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房宿如遭雷击,艰难的抬头望过去。
只见心宿的目光直直的,对着池中那颗青色的蛋。
被他发现了……
“哦,这个啊,”房宿笑出来,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我也正觉得奇怪呢,好端端的青龙殿怎么冒出这么个玩意儿,正想仔细看,将军就来了——好像张宿早就知道了,居然一直不跟我们说,真是的。”
“哦?”心宿看她一眼,不带感情的问,“你也才知道?那么你前几天劝陛下封掉青龙殿,是否也在担心会出现这种‘玩意儿’?”
“啊?”房宿一愣,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吗,青龙殿的力量谁也不知道,保不准也会吸引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莫名其妙?”心宿转回头,玩味的看着那颗蛋,“倒还真的有点莫名其妙呢。”
看着他的表情,房宿有些慌张,“将军,你……该不会想……留着它吧?”
“有什么不能留下的理由吗?”心宿淡淡的问。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根本……没有道理可言。反常必妖,或者……是灾星也说不定。”房宿情急之中随口扯道。
“灾星啊,好熟悉的说法呢。虽然其实是有点遥远的事情。”心宿说完,似乎有所感应的望向青龙殿门口,仿佛应和一般,那里不久便出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小才子和他身边的狗狗。
张宿见青龙殿灯火通明,多了两个人,差点失手将盆子摔在地上,“咦,你们也在?”
还没等房宿或心宿回答,他就想到什么,“该不会是蛋蛋出事了吧?蛋蛋——”说完,也顾不得掩饰的冲上来,跑到池边,看到那颗蛋还在水中,完好无损,他才松了一口气。
“咦,我的灯笼——”
“哦,好像刚刚起风了,”房宿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对了,张宿,你发现了这个,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呢?我还以为有什么秘密呢。”
“哦……”张宿呆呆的答,“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小时候在红南国,他想要养的小动物都被父母送走,说是怕他玩物丧志,张宿在流泪送走小猫小狗小兔子、小鱼小虾小青蛙之后,就再也不敢表示出对活物的兴趣了,专心读他的圣贤书,虽然年纪轻轻就成了状元,却总是觉得有些失落。
这个习惯也保留到了现在,以至于他第一时间发现这颗蛋时,想的不是与人分享这个新闻,而是把它当做秘密保留起来,除了不会泄密的尾宿。
房宿却接过话茬,“你也听到了?心宿看吧,就连张宿,也觉得这颗蛋有些不妙呢。”
“啊,不是这样的——”
张宿本能的觉得不对,想要解释,房宿逮着这个话茬,对心宿道,“这玩意儿来路不明,不可轻视,搞不好是敌人偷偷藏在这里的。”
心宿盯着蛋,沉默不语。
房宿以为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大胆进言,“将军在就更好,你一定不会留着可能会威胁俱东国的东西,是吧?我看,还是趁早把它——”
她想,心宿的出现或许不是坏事,毕竟论起警惕性来,心宿可不在他人之下,或者,由他来动手,更加方便。
“啊?不行!”张宿本来一直提醒自己,这是青龙星士的对话,这是大人之间的对话,轮不到他发言,自己装傻、装不存在比较好,但听到这里也渐渐觉得话风不对,难道这两人的出现,不是跟自己一样保护这颗蛋,反而是要……
被打断的两人看向他。
张宿小脸一红,还是直着脖子说,“这个……绝对不是什么灾星,我敢保证。”
房宿皱眉,“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房宿的表情虽然不能绝对等同,却让他想起以前的长辈,将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动物找出来,仿佛找到了罪证,要他承认,并且放弃。
以前的自己,就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小动物离开了。
但是这次……
他看了看池中的蛋。
绝对不可以!
亏他还给蛋蛋讲了那么多故事,告诉它,这里曾经出现过一位多么勇敢的巫女,她的勇敢不在于能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她身形瘦小,甚至只会一点花架子的射箭,连这个都是后来恶补的。
她的勇敢在于,即使只有语言这一种武器,也能将这种武器发挥到极致,用它的力量来打退敌人,保护己方。
让那些比自己高大很多、勇猛很多的人对她叹服。
想到巫女最后跟他的照面,那是青龙殿召唤之前,巫女站在高高的祭台,而自己就在现在的位置望她。
当时他们没有说太多,因为张宿明白她要对自己说的话。
——她希望自己能勇敢。
即使寄居在这个长不高的身体里面,即使永远是这张娃娃脸,即使总是很容易哭……
还是要勇敢。
就算有那些束缚。
虽然巫女已经不在,但她留下的东西却是永远的。
想到这里,张宿忽然勇气倍增,双手握拳,转身指着青龙殿正中那条龙形雕塑,“就因为——这里,是青龙殿!”
“诶?”房宿被他突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心宿也沉默的看着他。
“因为这里是青龙殿,”张宿重复了一遍,“而我,我就算不是青龙星士,也知道——青龙在东,主生发、孕育。因为这个,所以,青龙殿出现的这颗蛋,它绝对不会是什么灾星!相反,它应该是福星!是青龙殿在庇佑着它!我们应该做的,是保护它,让它顺利的生长,而不是破坏它、摧毁它。”
张宿说的话虽然简单,却让房宿哑口无言。
许久,心宿才开口道,“我并没有要摧毁它。”
房宿这才回过神来,“心宿——”
“你有什么意见吗?”心宿淡淡的问。
房宿苦笑,“我哪敢有什么意见。”
“你已经敢了。”
心宿的话让房宿全身一凛。就连无关的张宿也被他不怒自威的口气吓了一跳。
这时,池中忽然有了异动。
“快看!”张宿手指过去。
只见那颗蛋不再安静,而是在水中载沉载浮,仿佛酝酿着什么,仿佛有什么要……爆发。
张宿睁大了眼睛,“难道是,蛋蛋它要出来?”
“心宿,你真的……要让它出来?”房宿顾不得心宿之前的警告,急急的问。
她本能的觉得,等那颗蛋破开,再要阻拦,就来不及了。
心宿紧盯着那颗蛋,不放过它片刻的动静,头也不回的说,“尾宿,看好门户。”
哈士奇有些小兴奋的汪汪两声,连忙守在青龙殿门口,不让可疑人士接近这里。
张宿有些无措,状元的学识也有派不上用场的一刻,“我呢?我该做点什么?我也不会……接生啊……”
听到“接生”这两个字,心宿悠悠的目光朝他飘来,小状元的声音被自己吞了回去。
——额,好像蛋不用接生?就这样等它自己出来真的可以吗?
房宿盯着那颗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看到心宿的表情,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心宿的决定。
在数道目光的迎接中,那颗蛋颤颤巍巍漂到池边,立了起来。
几位星士接近,却都不敢伸手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屏住。
那颗蛋忽然停止了上下浮动,安静了下来。
但这安静就像暴风雨前的沉默。
下一刻,随着一个轻微的响声,只见蛋壳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纹。
众人一震。
——真的,就在这个时候吗?
裂纹向两端延伸,中途又分出支路,支路再分出支路,渐渐的,蛋壳的上半部分已经形同蜘蛛网。
只要一下下,一下下,就——
里面忽然又安静了。
仿佛是蓄积了足够的力量,蛋壳终于破开一个小口,顺着那些蜘蛛网一样的裂纹。
蛋壳的下半部分完好无损,还浮在水面,仿佛里面的东西轻若无物。
有东西从那小口中摇摇晃晃的伸了出来。
心宿、房宿、张宿都提起了一颗心,就连看守殿门的尾宿,也紧张的注视着这边。
伸出来的会是——
会是——
……
是一截白嫩如藕的手臂。
五指微微张开,细幼无比,却分明是……
——属于人类的手。
那个破口越来越大,终于,蛋壳的上半部分被完全顶开,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是一个全身裹着黏糊糊液体的白嫩婴儿!
四名星士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婴儿坐在蛋壳里,稀疏的头发打着旋儿,上面还沾着几片碎掉的蛋壳。
婴儿的眼睛也被黏糊糊的液体挡住了,仿佛是依稀觉得这边有光,于是朝着这边,咿咿呀呀的挥着小手、踢着小腿。
它这一动,大家看到它腿间的物事,便明白了:【它】是【他】。
他这一动,薄薄的蛋壳承受不住,摇晃起来,眼看就要沉入池底。
心宿最先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在那蛋壳沉水前的一刻,将那小婴儿捉住,捧了起来。
仿佛并不在意那黏糊糊的液体会弄脏他的手。
婴儿在他掌中,被稳稳的托住,仿佛依然轻若无物。
心宿将他举到眼前,沉默的与他对视。
婴儿光.裸的身子在他的一双大手中翻滚扑腾,虽然眼睛还睁不开,嘴里却仿佛想要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心宿忽然问,看了张宿一眼。
被点名的小状元一愣,“问我吗?”
“——你跟他比较熟。”心宿淡淡的说。
张宿连忙凑近,心宿蹲下来,让他够得到婴儿的高度。
张宿侧耳细听。
“呜……呜……”小婴儿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即使这样,也只能蹦出这个不明意味的单音。
张宿一脸茫然。
“呜……呜……”小婴儿继续努力。
张宿茫然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我知道了。”
“什么?”
“他想说——‘巫女’。”张宿惊喜的翻译了出来。
心宿:“……”
房宿:“……”
尾宿:“……”
对上众人怀疑的目光,张宿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这个学霸正名,“我敢肯定——因为我之前对他讲的最多的,就是……巫女的故事!”
众人:“……”
好半天,房宿才回过神来,“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吧?”
心宿站起来,撩起披风,用干净的内侧擦了擦婴儿身上的黏液。
房宿目瞪口呆的看着堪称洁癖的心宿做这件事。
直到心宿转身往殿门走去,她才追了过去,“心宿,你这是——”
“你有什么意见吗?”心宿扯下一截披风包裹住婴儿。
“我……”被心宿不明意味的目光堵回来,房宿一时无词,情急之中抓到什么,“你……不怕被人知道吗?”
“谁?”
“……陛下。”房宿说出这个人,果然见到心宿眼中一抹异色,“这么大件事,你不打算汇报给陛下知道?”
心宿沉默半晌,忽然说,“你还不明白,有的时候,需要‘知之为不知’?”
说罢,便裹紧了咿咿呀呀的婴儿,转身走出青龙殿。张宿和尾宿连忙跟了上去。
于是青龙殿里只剩下房宿。刚才心宿临走之前,轻轻发力,收拾了现场,于是此刻,关于那颗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一点都没有留下。
房宿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永远的失去了。
——在她看到小婴儿头顶,那浅金色的胎毛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还好不是哪吒~~
妹纸们的脑补都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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