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并不像人间传言的那样永夜无光。
绵白的云层披挂在天,缝隙间阳光穿过,镶上了耀眼的金边。如同浓墨重彩的画卷,悬挂于世,遥远虚空。
而时间总是格外长,风吹干了沧溟河水,白昼仍没有过去。
“都是假的。”莲烬说,“十一重天,日夜更替是我模仿人间造出来的假象,你们的生命皆由我赋予。影姬是,你也是。”
莲烬说,“可你与他们不同,我愿把所有的美好都交付于你。”
“所以,你代替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倚在幽深的夜色里,兴味索然地望着水面上流淌的半个月亮。我裸着身子,豁然从冰凉的泉水中站起,水滴沿着下巴滴到锁骨上,一直流过脚踝,沾湿榻上轻薄的织锦。
有蝶飞来,黑翼如墨,轻柔地盘旋。
我伸出指尖,任它停留。
“你爱我,像这样。”撕扯掉蝴蝶细软的翅膀,我把它丢进嘴里,慢慢嚼碎。
莲烬揉了揉我湿润的头发,眼底含笑:“别任性。”
没有温度的皮肤贴在一起。
我趴在床上,承受身后猛烈的撞击,逆来顺受得如同月君豢养的畜生。把征服自己当成一种乐趣,长久以往,莲烬如此爱我、爱他自己。
身为魔族,我不能抗拒。
咬紧牙关,鼻腔里是迷乱的呻荶。
直到黏稠的液体喷洒在体内,我呜咽着说:“放我出去。”
终年锁在第十一重深渊的夜君,如何代替他的主人去欢喜?
莲烬没有拦我。他亦不想我成为见不得光的存在。
我往外走。
风簌簌地穿过肩头,空气中有莲花的香气。我低头,大片大片的莲花遍布于血池之上,池水暗红,莲色如梵,浩浩汤汤,开到天际。
我俯身去摘莲花,还未触碰,便已经枯萎。
浮在水面的血凝结成形,血君捧起岸边的灰烬。
“夜君。”
他用天真无邪的目光凝视我,像一只无辜的幼兽。影姬和月君自持身份,只有血君毕恭毕敬地弯下膝盖,端正地跪在那里,出于对莲烬病态的崇拜。
其实,一样是玩物,何必分出高低贵贱。
我问血君:“你种的莲花?”
“是。”
“养不活。”
没有花木能在魔界存活,因为水土命数。
血君黯然:“我知道。等它们枯萎了,我再去人间采新花回来。”
血君说:“反正是要死的,我吸干了它们的精魄,一根一根地插到水里,三殿之中只有我的领地有莲花。”
血君说:“你怎么敢来我的地盘找死?”
血君是三殿之中唯一肯对我示好的君主,可他恨我霸占了莲烬。我在想这次他会怎么让我死,尖锐的法器就洞穿了我的咽喉。
猩红的热血溅湿了白色的花瓣,哗地一下,疼痛如此清晰。
血君扑了过来,咬住我的脖子,哀怨、痴迷、凶恶。
我愣了片刻,扯着他的头,轻轻一拧,卡擦。血君软绵绵地滑到了地上,断了半截的脖子只能仰视我,他双眼放光,笑得温柔无害。
这样的游戏,血君玩了几百年。
他乖顺地跟在我身后,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露出了獠牙,然后让我打到数月不得动弹。莲烬说:“血君永远长不大,你不用纵容他。”
血君为此大哭一场。
香气诱人的夜,我去参加月君的交蓜宴。
糜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君搂着一个红瞳的女妖,在榻上恣意翻腾。那是他的战利品,美丽的妖怪,发泄过后便切成碎片,撒上盐分食。
月君把最好的一部分呈给我,我接过那头颅,用勺沾了脑汁,尝一口就忍不住皱眉。
“我最讨厌狐狸骚味。”我瞪他一眼。
月君舔了舔那腥膻的汁水,笑:“忘了夜君还未尝过情动的滋味。”
“……”
魔族性淫,一旦发情,便会遵从本性,四处寻找交蓜对象。有时和同族,有时和妖,甚至和人。
因为发情时饥不择食,总会不小心繁衍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后代。五个眼睛的魔,一只rufang的妖,看一眼就想吐。
*的结果是种族退化,月君却喜欢这种场面。
莲烬培育出来的纯血魔族越来越少,我想,如果血君在,又要气哭,他宁愿自己难受,也不会在妖怪肚子里留下魔种。魔帝血液幻化而来的血君,是真正的纯血魔族,可惜他已经死了。
放浪的笑声不绝于耳,女人温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我。
“夜君,妾身伺候你休息。”她身上很干净,什么味也没有。
我就算去抱一只狐狸,也绝不和影姬的人偶上床。
影姬问:“血君呢?”
我说:“被我打死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把我眼睛都捅废了,我最痛恨别人动我的脸,一个没忍住,就剥了血君的皮丢到忘川河去泡。
影姬给我做了一只眼睛,莹润可爱,以假乱真。她有一双惊人的巧手。
她说:“我帮血君也做一副新的身体吧!”
我报以一笑。
莲烬知道后,发了很大的脾气。“都滚出去!你们背着我弄出那些肮脏的东西就罢了,怎么合谋起来对付夜君!”
影姬惊恐地缩在玉阶下,纤细的面孔上沾湿泪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月君和影姬煽动妖魔交蓜,生下畸形的胎儿,遗弃路旁,一部分月君放去人间行凶,剩下的,影姬剖开它们,当了傀儡娃娃的零件。她送我的眼睛,就是这样一个零件,虽然美丽,饱含怨毒。
“挖出来吧。”莲烬说,“发作起来你只能痛着。”
我没有把眼睛挖出来,也没有让影姬动血君的身体。
“你们的怨恨我接受,但在我原谅之前,就一直跪着吧。”没有我的恩准,谁也不能让影姬起来。如果我一千年不原谅,她就跪一千年。
至于血君,我去看过他。
红红的一团烟雾,附着在莲花间,似飘荡的孤魂。原本便不爱热闹的血君,剩下枯叶残枝,零星地散落他的宫殿。
血雾依依不舍地缠绕着我,我含笑着从琉璃瓶中折下一枝梨花。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十一重天,风花雪月,唯独花一碰即灭。
我却奇迹般地养活了一枝梨花,纯净的白,无声绽放,寂寂如雪。
座下的小妖说:“它是为了夜君而活。”
我也曾养过人间的花,姹紫嫣红,一夜枯死。也曾和血君一样,埋上新种,盼望有一日生根发芽,直至耐心全无。
魔界没有培育花木的土壤。
而这枝梨花,在我窗前落地生根,成为了魔界第一棵鲜活的梨树。我从沧澜山上刨来清香的新土,日日浇灌,我想它一直活下去。
莲烬也来看这棵梨树。
“你听见了吗?他们说你是新的主宰,日月星辰为你所控,花木甘愿为你一念逆天而生。”
莲烬难得哈哈大笑,响亮的声音惊落了一片花瓣。
那是他沉睡前最后一次对我笑。
月君淩嗕了神女,触犯天威,平静了些许时日的魔界,再度卷入一场旷世之战。莲烬坐在至高处,每拨动一次琴弦,天地间的颜色随之黯淡一分,黑死的气息自上而下弥漫,非我族类,尸横遍野。
我伸出手,替他撩动伏羲琴,他按住我摇头,说:“你不行。”
天上炸开一道雷电。
不同于幻象,这是真实的雷电,劈在我和莲烬身上,我浑身酥麻,看一眼莲烬,他仍然在弹琴,他是我视线中的唯一一抹颜色。
莲烬说:“我累了,先休息。”
周围的水汽凝成冰。他与冰雪融为一体,抬手最后一个音符,把我震开。
又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我伤感地望着山体中冰封的魔王,让血雨淋透。
影姬赤着脚奔过来,抱住我号哭不已。我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开始一点一点地、剧烈地灼痛。但很快,就淹没在女人艰难的喘息声中。
雨已经停止下,山风却无法把我吹醒。
月君的调笑犹言在耳,我把脸埋进女人馨香柔软的胸,狠狠地闯进她的身体,影姬吃惊地张大瞳孔,额角青筋绽放。
我变换着角度,一下一下地撞进她的埖心,让她震颤、尖叫。
影姬恍惚地盯着我汗湿的脸。
我说:“你抱错人了。”
真是奇怪。很少有人会把我和莲烬弄错,虽然我们有相似的脸。我摸了摸眼角干涸的鲜血,又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他?”
身下的动作没有停。
影姬咬着牙,不愿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发情,她也知道。
温暖紧致的甬道一阵收缩,我就坚持不住了。影姬面上的潮红还没有退去,她还没有开始享受。
为了掩饰尴尬,我冷着脸从她的体内退出,带出她细细的呻荶。
我说:“我让你跪着不许起来,你干了什么?”
她当然是来找莲烬的,可这也犯了错。
影姬叩首:“帝尊说过,他不在的时候,就要听夜君吩咐。夜君让我再跪上一千年,也不是不行的。毕竟,杀了血君,又架空我,就只剩下月君了……他一向,一向是有勇无谋的。”
绵里藏针的话,说到最后竟然害怕了。
影姬打了个寒战,想逃。
我从背后拉住她,叹气:“你往哪跑?我的眼睛好像又坏了。”
想了想,“血君也一起料理了吧。”
我说:“他的战斗*太强了,我不想身边有第二个月君。”
就这样,血君又活了。
那是一副幼小的女体,甜美白嫩,人畜无害。有背后喊他血姬的,都消失得很彻底。血君挥舞着钢刀说:“都杀了,都不要了!”
一如既往的暴戾。
可血君对我只敢笑。
血君死过一回,对谁都是一脸冷漠,对我格外亲近,而这样的亲近,是饱含敬畏的。曾几何时,他以为能浑水摸鱼,能斩我于刃下。现在他清醒了,笑里不敢有更多内容。
我说:“适可而止吧血君,再杀下去,十一重天就要空了。”
血君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不行,除了阿玖,但凡和夜君交蓜过的女人,都要死。她们没有资格生下不干净的东西,那对你、对帝尊,都是一种侮辱。”
那时候,我初尝情慾的滋味,学不会收敛。
我不在乎女人的身份,只要她们能带给我欢愉,可欢爱过后,就什么都不剩了。影姬笑话我,难道我还幻想人世间虚无的情爱?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她们冰冷僵硬地死去。
月君说,我是一个多情的种子。
我用她们的血浇灌梨花,仿佛这样,她们的生命就能常开不败。可自从莲烬睡过去之后,整个魔界荡漾着腐朽的气息,纯白胜雪的梨花日渐憔悴,多少鲜活的血肉都养不出一分生气,我割破自己的手腕,以血相就,也阻止不了它沉默地崩溃。
曾经那般热烈,而今走得如此孤寂。
这就是魔界。
绵亘万里的夜,苍白脆弱的光,风过无声的静。莲烬把他的杰作毫无保留地奉送给我,我并不得意,大把的时间,对着一棵树发呆。
有那么一瞬,我闪过一念,我终归也会沉默着消失的吧。
血君说:“夜君在想什么呢?这花养不活,是你告诉我的。一切都是因果命数,强留下的,未必就好。”
他取出一段绢布,裹好我往外冒血的手,说:“不如送它走,或许还能活。”
我抬头,他露出少女才有的,天真无邪的笑,竟和记忆中的血君重叠。
他说:“就送去沧澜山,妖灵界和人界的相交处,灵气旺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成精,也算是一件功德……”说到“功德”两个字时,他愣了一下,像是在吃惊身为魔族的他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想着想着就笑了。血君频繁出入人间界,越来越有悲悯的心境,把一棵梨树放生,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我还是带着梨树去了沧澜山。
我救它不是因为功德,而在于我希望它活着,这是一种私心。
晃眼百年。
交蓜宴宾客如云,月君不知从哪学来了新玩法,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疯狂的男女争相嬉戏。
香气袭人的红唇凑近我:“真可怜,为影姬守身如玉。”
这个传言是如何来的,我不得而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垮下,指着说:“是啊。可是我现在又喜欢了你,想为她守身,这里也不听话了,你说怎么办?”
下流是魔族男人的通病,我不能免俗。
我用行动告诉她,我不是玉。
到了最后,她只能目光迷离地叫:“别,别再射进来了……啊!嗯……嗯……求你、求求你……会死的……受不了了……好难受……血君……会杀了……我……啊,嗯……”
我顶着她释放了两次,这才想起,血君许久没有出现在魔界了。
上一次见到血君,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熏香,一脸专注地听雨。
我问:“你信佛?”
血君说:“怎么会?心中有魔,佛就不在了。”
我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渐渐离远,对座下刚修成行的一个食心魔说:“嘉州盗佛村旁有一座凌云寺,你跟上血君,待他离开之后,找一个叫做未尘的年轻僧人,吃了他。”
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血君。
我去了嘉州。
凌云寺罩在绵绵细雾中,桃杏开出了一条小道,道路尽头,有人穿着碎花襦裙,抱着一只白猫,用猫尾蘸了墨汁,跪在青石板路上写字。
密密麻麻的般若心经,如金蛇狂舞。
我说:“这世上没有佛,有的只是因果。”
血君蓦然回头,双目充血:“是你干的!”那只猫看到我,挣扎着从他臂弯里滑出,敏捷地蹿进树丛。血君白皙的面孔上让猫尾抽上一道墨迹,犹如黑色的伤口。
我说:“怎么,又开始恨我了?心中有魔,就不要糟蹋心经。沐猴而冠,简直可笑!”
他脸色一变,对着我又是踢又是踹,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水渍氤氲开来,墨涔涔的一片。
我解开手心缠绕的绢布,缚在了血君的脸上。
再次经过凌云寺,主持不知换了多少代,经堂上供着未尘大师的金身,血君却不知所踪。
我坐在蒲团上,凝视那雕像,说:“孤魂野鬼,为何不去投胎?”
雕像周身黑气攒动,渐渐地化成一个人形,是未尘生前的模样。他轻拨念珠,说:“你也是魔,和千雪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想了片刻,才想起千雪是谁的名字。
未尘说:“初见她时,怨气冲天,为了渡化她,我和她讲经,我每说一句,她驳一句,她若赢了,在我身上砍一刀,我若赢了,她抄一遍心经。”
未尘说:“我身负数百刀,未曾有放弃之心。而这其中,也有我的私心。千雪是我大成之前的劫数,历经此劫,勘破生死,大彻大悟,方能圆满。”
未尘说:“我不是鬼魂,而是一缕普渡众生的执念,你能看到我,是你我之缘。”
我狂放地大笑:“你想渡我?”
我是魔头,谁能渡我?!
未尘也笑:“你下一世会有情劫。”
“一派胡言。”我一挥手,转身离开,“我不入轮回,不会有下一世,怎么会有情劫?而且我也不信佛。我不过是来看你,看看你拿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了血君。”
“你往东走,碰到的第一个人,是你的情劫!”
我走走停停,见过了形形铯铯的人,一直走到东海,早已忘了第一个遇到的是谁。我的劫数,她是人是妖,身在何方,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打算为她流连。
唯一令我高兴的,是沧澜山上的梨树花满枝桠,比在魔界时开得更美更纯粹。
我扯下一朵白花,还未来得及感受它的清香,耳边响起愤怒的尖叫声。
一团软玉温香落在了我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离,修成了人形的离。
她穿着雪白的绸衣,瞳色泛红,像一只受惊的白兔。她说:“你为什么要摘我的花!”
她的花,她的花,这一整棵树上,都是她的花,她不知道,这棵树是我的。
那一瞬间,我脑海中全是空白,就像莲烬弹琴时,雷电打在身上的酥癢感,还有云破日出的喜悦。大约这世上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用血灌溉出来的东西,尽管她只是一只刚成型的小妖怪。
掩饰掉心中的狂喜,我抬起她的下颌,那青白色的皮肤触感冰凉。捏一下微红的鼻头,又有悦耳的叫声,树后探出数只狐狸脑袋,用危险的目光看着我,而我,眼里只有她。
我把离掳回了魔界。
离说:“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从妖界抓到这里来?”
我笑着揽起她的腰,飞过烟波浩渺的湖面,日月星辰甩在身后,如水流淌。我说:“看,这里是魔界,是不是比你们妖怪的地盘气派多了?”
离目不转睛地瞪着我,我说:“魔帝长眠,唯我独尊。”
我说:“我是夜君,你该叫我主人。”
她把我当疯子,横眉竖目。我抱住她,在她耳畔柔声说:“离,你看起来真像一个公主。我喜欢你,我要你,你做我的人好不好?”
离不说话,脸颊却有了淡淡的红晕。
我想,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喜欢我的。
我们在魔界至高处亲吻,而后堕入云海。
离有一头乌黑柔美的长发,垂直脚踝。
即使是纯血魔族,也少有这样的黑,海藻一样随风流动,勾勒出胸前优美圆润的轮廓。
我剥掉碍事的绸衣,跪在离跟前,一寸一寸地亲吻她滚烫的肌肤,她紧紧地掐着我的肩,喉头哽咽。
“不行,还是太高了。”
我的舌尖往下滑,尝了一口花丛中的蜜液,她腿心颤动,更多的汁水流淌出来,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眼泪。
云端上,从未有过的交蓜体验。
离在我的逗弄下痉挛不已,整片天空漂浮着欢爱的味道。我小心地打开她的身体,缓慢地进入,纵使是这样,灭顶的快感仍然在瞬间把我吞噬。
离哭着咒骂我。
我心痒难耐地试着菗送了几回,终于找对地方,不住地研磨那一处錵心,偶尔重重一捣,把她的声音撞得支离破碎。那碎裂的声音,在我听来,也如战场上的琴音一般美好。
我忽然停下来,说:“你往下看。”
离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目光充满恐惧。
我说:“你看,这里这么高,我一松手,你就掉下去了。除非你热情一点,把我夹得更紧……”
话音未落,火热的甬道一阵抽搐,我浑身的骨头都快让她吸得散架。
没有任何准备,我顷刻间一泄如注。
这一场厮杀,不知谁成全了谁。
水汽熏人,有些凉寒。
我枕在离的肚子上,说:“以前在魔界不觉得冷,现在竟然有感觉了。离,你的温度太高了。”
离想了想,拿起绸衣,披在了我身上。柔软的织物,有她身体的香气,就像女人温存时的嘴唇。
凡间的花魁娘子说过,你爱一个人时,就是这种感觉。
爱来如山倒,爱去如抽丝。
魔头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感情?至少我在莲烬身上没有看到。
我蜷成一个蚕蛹的形状,静待传说中的排山倒海。
血君来找我。
他突破了莲烬寝宫外的七八层结界,却在最后一道门前止步。我不喜欢有人把我从梦中挖醒,血君显然已经学会考虑忤逆我之后的得失了。
我没有睡着,但我好不容易才哄了离点头,我不想理他。
离推了推我,说:“有人来了。”
血君说:“你听到传言了吗?”
我不说话。
血君说:“冰山开始融化,他们都说,帝尊要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我无奈起身,用薄被盖住离的脑袋,出于私心,我并不希望血君见到她。我说:“传言,我看是有人想用传言造我的反吧!你就和他们说,莲烬不会回来了。”
我握住枕边露出的一缕青丝,又说:“帝尊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是莲烬,一半是夜君,莲烬厌倦了,去休息,只剩下夜君代替他执掌魔界,代替他受不想受的苦。去吧,和他们说。”
血君无声地退下。
离探出脑袋来,说:“你怎么叫她去骗人?”
我拍了拍她的头,她吃痛地缩回去。
我不是仁慈的君主,崇尚武力的十一重天,不需要仁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重复一件事,以杀止杀。
但有的事,不是杀人就可以。
纤细的脸庞,柔韧的身体,举手投足间暗香浮动,却不自觉,这种香气对任何一个发情期的魔族来说,都是极致的诱惑。离却喜欢乱跑。
我说:“你呆在我身边,哪也别去。”
离几乎是立刻就从我膝盖上跳了起来,一脸坚定。“那你最好别给我机会自己逃走,逃走了,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离,你忍心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我忍心。”
我真痛恨这女人的天真和绝情。
我也痛恨自己的软弱,抓不住,放不下,只能追逐着她的背影,谄媚得像一条狗。
“你不累吗?”迎面撞上了一个傀儡,精雕细刻的眉目,和离有八分相似。又是影姬的闲作,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离跑远了,我停下来,说:“让你一说,就累了。”
傀儡离的眼睛弯成新月,她执起一把团扇,半遮脸孔,吃吃地笑:“你看我怎么样?我陪你玩呗。”
我摇头。
她示意我把头低下来,我神使鬼差地听她在耳边絮语,她说:“我有一个办法……”
傀儡离在我脸上迅速吻了一下,然后,让我看前方。
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背着手站得笔直,嘴巴抿成一条线。我想起人间那些争风吃醋的荼蘼花事,不由得弹了弹傀儡离的脑门,大笑。
离忽然伸出手。
傀儡离脸色一变,转身欲跑,可还是瞬间就被吸入了她掌中。
咔。
骨骼碎裂的声音,一地残肢。
傀儡喉头的齿轮还在动,嘶嘶地转了两圈,发出机械诡异的语调。离漠然地垂下眼睛,说:“早知道是假的,就不动手了。”
“……”
“……我是不是很厉害?和你一起双修的时候从没偷懒。我不打你,只是因为我不想。”
我的离,即使埋着头,也骄傲得像一个公主。
离说:“我要回沧澜山养养我的本命树,刚才太生气太用力了。”有血沿着她的指尖滴了下来,红色的,蓝色的,在地上融成了黑紫。
这一场对峙,我又输得一塌糊涂。
莲烬造出魔族,花了七天七夜时间。我们最盛大的节日,就是百年一次的七日节。
各位魔帅表彰部下战绩,少不了美酒和女人。
繁衍也是一项重要的仪式,我摆了七天宴席,抽不开身。纯血魔族中从不缺青面红瞳的美人,她们自我面前走过,晃着两条长腿,我看得眼花缭乱,直到她们各自属于了别人。
影姬把一个容貌俊秀的小妖从身上踢了下去,揶揄我说:“夜君,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我问:“我该是什么作风?”
影姬说:“马不停蹄。”
她就喜欢揭我的短。
隔着一道水幕,假装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我撇开一张张浓妆艳抹的脸,厌烦地叫:“哎呀!太造孽了!”我能说什么呢?这里哪一个女人不美丽?可是,她们越美丽,我越烦心。
血君也跟着捣乱,他抱着一个酒葫芦,坐在房梁上,稚声稚气地说:“你们这些个小妖精,怎么不懂事呢?夜君不高兴了,就想办法让他高兴。”
一声令下,连矜持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小妖精们一拥而上。滚烫辛辣的液体灌进我的嘴里,我很快就头晕了。这是哪位魔君窖中的新酿?我暗暗惊奇。喝的时候难受,停下来却又空虚难耐。一双素手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嬉笑着说:“妖灵界找来的新奇玩意儿。取年轻狐女的心头血酿造,又香又媚,放了一百年,才有这个味道。”
我喜欢这个味道。
剩下的九坛,全要了。
酒劲上头,我一动不动地瘫在台阶上。她们说什么,我能听见,但已经无法思考。
体温一点一点地攀升,我心跳如鼓,想要个女人。
我说:“扶我去寝宫。”
薄情的小梨花赌气去了沧澜山,杳无音讯。我孤零零地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是有脾气的,我不想再等了。我要证明我不是没有她就不行。
自荐枕席的数不过来,我挑哪一个?
软的,摸起来舒服。
我一低头,贴上了两片香甜的嘴唇。我觉得我渴了,迷乱了,不想放开。
“啊,好孩子。”我们分开了片刻,又吻在了一起。
我很喜欢那她那根搅得我慾吙燓裑的小舌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她把我按到床上,问:“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我只好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努力去看。
兔子一样的面容和记忆中的脸重叠,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影姬影姬,你怎么又把傀儡离拼起来了?和这样一个没有灵魂的工具交欢,与对镜自磨有什么区别?
可是,悲哀地,对着离的脸,离的身体,我做不到没有反应。
我听见自己淫猥无耻地说:“你是最*的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骑在我身上,带我去了天堂。
听说酒能壮胆,这是真的。
我醒来时,傀儡离已经不见了,但那些激烈的画面挥之不去。她的嘴,她的手,她的表情,她的声音,我在她面前迷乱的表现,想起来,又会冲动。
饮鸩止渴,我还有救?
我在空荡的大床上辗转反侧,竟然有点兴奋。
谁也没有命令我不准和一个傀儡在一起,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给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
那时候的离,你算个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我对着层层纱幔快意地笑。
复仇计划从心底滋生,尚且没有机会破土而出,魔界就变天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仙族不会罢休。
八千年一次阴阳交替,天地之间的浩气浊气相互角逐,天界魔界的实力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个八千年是属于天界的,仙术为尊,道法昌盛,莲烬牺牲了自己,才保住魔界。仙族没有占尽先机,又害怕下一个纪年黑暗席卷,已经三番五次潜入深渊大殿,企图破坏,只不过,那些虾兵蟹将,还不够填血君的胃。我不以为意,得过且过。急什么?距离下一次阴阳交替还有一百二十年,彼此都还有时间。但是,有人偏偏一刻也不能等。北天无上神君临渊,为了讨父亲昊天神尊大帝的欢心,赶在他生辰之前,带着轩辕夏禹剑,只身来闯十一重天。临渊劈开了封印莲烬的冰山,企图把莲烬掳走,这一举动,引来全族震怒。
我也是魔族,我和他们一样,绝不容忍。可以死,可以疯,但不可以看着莲烬被亵渎。
临渊说:“我代表天界最强的力量,你们上前,是找死。我再说一遍,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天界最不起眼的太子,为了得到承认,放手一搏,素有“战魔”美誉的月君竟然败阵。
临渊出乎意料地强悍,我用了十成功法,才把他堵在了深渊入口。
正如我不知道天界有这样一个强大的神君,临渊也不知道魔界有我这一样一个不输给他的魔君。我露出一个恶意的笑,他看清我的脸,不可置信。
“快住手!别追了!”
黑暗中,羸弱的女子气喘吁吁地朝我奔来,风鼓起她的衣袍,像一盏泛着白光的灯笼,沉浮于世。
眼底都是白茫茫的影子,我呆住不动。
她还在叫:“你们上当了,他根本……”
“小心!”我大吼一声。
迟了,血色的透骨钉穿胸而过,我看到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翻下山坡,急急地坠落。我扑上去,一把接住,叫她的名字:“离!”
离曾问过我,为什么总是缠着她。
我说:“和尚的预言。我往东走,一直走,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情劫,你猜我遇到了谁?我摘了一朵花,然后遇到了你。”我早已记不清楚我遇到的第一个人谁。我说了谎,如果谎言能换她一笑,我愿意信手拈来,虔诚奉上。
现在我知道了,这不是谎言。
未尘说的是,第一个碰到的人。
我走过了那么多路,看过了那么多风景,错过了那么多人,过往的颓靡浪色如梦幻泡影,匆匆流过,唯一一个让我伸手去触碰的,是离。
我再次接住了她,她却化成了一团花雾。
影姬说:“她没有意识,我帮不了她。妖若有意识,迟早会幻化人躯。”
医官说:“元魂不散,总有成形的一天。夜君不惜日日以血肉相饲,是她的造化。”
是的,我把那团花雾养在自己的肉身里,我能感觉到,离还活着,虽然不是清醒的,但她在吞噬我的灵力,享用我的身体。
我疼得摔倒在地,脸上渗出了汗水。我想象那张红润小巧的嘴,一下一下地啃着我的心脏,慢慢地,闭上了眼。
离的元魂依附于我,我去人间,她也不声不响地尾随。
我停下来回望,说:“你看你,连身体都没有,离我稍远一点就不能凝聚,我把你丢下了,你怎么办?”
她听不懂,仍旧懵懵懂懂地飘在那里。我不禁失笑,这是我所希望的吗?我和离终究只能以这种方式在一起,才会没有争执和猜忌?这样的幸福未免过于残忍。
“放心,我不会那么做。我和你一样,喜欢鲜艳的花,流动的云,而不是按照莲烬的设想,总是从同一个地方升起,同一个地方落下的日月。我想要活的离,不是傀儡。”
“但是你别离开我太久,我怕我忍不住爱上别人。”
“飘了一天,是不是累了?再往前一里,就是凌云寺,那和尚让我往东走我才遇到你,我想去见见他,不过,他应该已经不在了。因为血君总是坏我的事,我一怒之下让人把和尚杀了。哦,是了,你不知道,血君喜欢这个和尚,他身为男子,竟然用幼女的身体去引诱和尚……血君变成这样,也是拜我所赐,我是不是太恶毒了?这就对了,我本来就是魔头,我若狠毒起来,影姬也甘拜下风,这世上比我还坏的,只有一个叫离的妖怪了,她不和我斗狠,我多寂寞啊。”
“克制一点,离。灵力走得太快,我会难受。我明天可是约见了金陵红极一时的花魁,在她面前昏倒,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自言自语是一种病,明知道不会有回应,我还是忍不住。
我跋山涉水,在阴阳两界穿梭,不想让人察觉我的絮絮叨叨。
一天夜里,深渊大殿的风卷起床帏,我打了个寒战,觉得周身发冷,心脏又剧烈地痛起来。
那团暧昧不明的雾气压在我胸口,渐渐地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的手臂让她啃得七零八落,露出森森的白骨。她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饥渴,却又不想把我一下吸干,我由着她胡闹,一如既往地纵容。
只是,太痛了。
我能听见她吞咽血肉的声音!
然后,是属于女人的呜咽,我被纳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很饿,我不知道是你,我……”我魂牵梦萦的眉眼清晰可见。
我欢欣地喟叹:“你真的是饿,不是恨我恨得想把我生吞活剥?”
离舔着嘴唇说:“我什么时候恨过你?”
我说:“你躲着我。”看了一眼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又说:“你知道这一次我等了多久吗?”
离没有回答,她抓着我凝重地说:“我想起来了,我要和你说,你们上当了。那个临渊根本只是个诱饵,用来吸引你们的注意,我去深渊圣地找你,正看到天界几位仙君在动帝尊的肉身。你们再不回头去截住,他们就——”
“他们已经把莲烬带走了。”我打断了离的话,望着她震惊的表情,好笑地说,“离,你以为你晚上睡觉,早晨就醒了?我等了你二十年,二十年,说什么都太迟了。”
我说:“你想赎罪,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双修合灵。”
我躺在离身下,她伸出舌头,在我的喉结上打着圈。我有一种错觉,她会忽然咬破我的咽喉,抽干我的血液,我在髙謿中化成一堆枯骨。
期待凝结于心,饱含着肿胀的酸痛。
离像一条妖娆的水蛇,缠绕着我的躯干,待我想要索取更多,又不着痕迹地地滑开。我恼怒地握住她的手,她用力挣开,用两条雪白结实的长腿锁住了我的腰,扶住我缓缓坐下。
“啊……”
她微微张嘴,晶莹的汗水挂在鼻尖,折射出奇异的光芒。我心头狂跳,诚恳地乞求:“好姐姐,别停着不动。”
离卖力地扭动腰身,她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是你?”仙女姐姐。
她点头:“是我。”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要离开?离的手轻轻撩上了我的脸,描摹我的形状,我想到了花间舞动的蝴蝶,蝴蝶眼底有*。
一个翻身,我压着离。她吟哦的声音,很好听,像哭,也像笑。
月光一片清冷,女子步步生花,水袖张狂地飞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咿咿呀呀的腔调,是坊间流行的曲。
血君放下酒杯,挥退唱到兴起之处的女人,惊讶地说:“怎么来得这么快?不再多陪她几天吗?”
我说:“我拖不起。”如果说这世上我会怕谁,那一定是离,她只要看我一眼,我的意志就沦为风中的残烛。我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我,再不走,我就很难脱身了。
我说:“不光我,魔界也拖不起了。这一刻已经推迟了二十年,你们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不是吗?”
我说:“本来处境就不好,我哪能给你诟病我的机会。”
血君咬了咬嘴唇,说:“我什么时候逼过你?阿玖也没有。是你对过去太介怀,谁也不相信。”
我打开了血君身后的暗门。
香案上有一盏古旧的青铜灯,是合我与血君二人之力造出的宝器,名唤离魂。手执此灯,可将魂魄完整地从肉身中剥离,穿行阴阳,畅行无阻。
仙族把莲烬封印在了极为隐秘的地方,月君上界去寻,至今没有音讯。不得已,我只能点燃离魂灯,暂离身体,把莲烬唤醒。
我是莲烬选中的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要的只是决心。
我点燃灯芯,透过跳动的火苗,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离没有睡着,她赤着脚来到我面前,眼底发青。
“你要做什么?”她问。
这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不敢回答。
我没有完整的魂魄,一旦抽离,体内的一魂一魄都将回到莲烬身上。魂魄归位,魔帝苏醒,而我,我会怎么样,无法预测。
或许消失一阵子。
或许永远消失。
这是身为夜君的宿命,我以为我能坦然接受。
但此刻,我痛恨宿命这个词!
“哎呀!”我忽然大叫一声,血君吓了一跳,我说:“我该走了,很快就回来!”
离抓住我的手,说:“撒谎!”
她说:“嘴巴在说谎,眼睛却是不会骗人的。”
离扳正我固执的脑袋,指尖放在我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又凉又湿。我捂住眼睛,慌张地擦掉,但很快又有新的眼泪流出。离抱住我,手臂慢慢收紧,好像这样我就无法在她手里脱身。
要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让她安心,让自己下决心!
“离啊……”说出来的只有叹息。
我紧紧地贴着离,魂魄渐渐飘移,她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僵硬,睁大眼睛,嘴巴动了动,想要叫我的名字。离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一直是我追着她大喊,现在她终于站到了我的位置,想要叫我回头,却,叫不出口。
我忘了告诉她我的名字,我以为她知道。原来她不知道。
我听见血君说:“夜君的名讳,叫做莲初。”
仙族把莲烬封在一口井中,九九八十一阵,每个阵法都有一个幻境入口,足以令人醉生梦死。只可惜,幻境之所以害人,只因心中有念,天界的理法条律,于莲烬而言,不过笑话。
他们说,天,魔尊冲破封印,活过来了。
他们说,不可能,他不是魔尊,他只是夜君!
他们说,是魔尊,是魔尊,真的是他!
诛杀临渊,血洗无上神君府,我是莲初,也是莲烬。早在我抛弃夜君身体的那一刻,我们的神识已经合二为一。
魔帝临世,深渊大殿,万魔欢呼。
距魔界纪年还有七十九年,山林堆积白骨,风里装满黄沙,天空飘起血雨,大地遍布妖灵。这一次回归,比起七日节,更为疯狂。
而在灯火阑珊处,水色长衫的女子鬓间插着一支碧玉莲花步摇,临水而望。
莲烬看着水中的倒影说:“你动情了,何其愚蠢。”
莲烬说:“我让你代替我掌管魔界,可没有让你代替我去爱一个女人。”
俯视苍生的帝尊,怎能容忍自己去爱一个妖?他的夜君,当然只能忠于他,危险的感情,绝不能有。
水中倒影骤然扭曲。莲烬露出冰冷的笑意。
“混账东西,我可不愿意看到自己为情所困的丑态。”他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她对你是真心,我许你做回夜君。”
我在莲烬的魂魄中,只占很小一部分,如一个断断续续的梦,挣扎着,传达意念,他的一行一止,我无法左右。
可笑的是他和我说真心,在这魑魅魍魉欲念横流的地方,第一个认真和我说起这个词的,竟然是大魔王。难道他在期盼什么。
我宁可相信,那只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
我眼里不能有他以外的任何人,我为一个女人迟了二十年,微不足道的二十年,却把他激怒。都说夜君是帝尊庇佑下的混世魔王,但我始终明白,因为给过我太多,所以收回的时候格外地狠。
我的小梨花和魔界至尊的帝王上了床,我听见她在哭,好痛、好痛,不要,我伤心地想,如果我不做夜君,你能不能放过她,可后来她就要了。
没有女人能抗拒莲烬没日没夜地恩宠。
离嘴里说着不要,心已经出卖了我。和莲烬共用一个身体,我知道她下面有多湿,像潮水一样汹涌,和我在一起的离,不会这么银荡。
有了新男人的离不需要我了,这男人和我有一模一样的脸,可不论是阿玖还是离,都比较爱他。
我是假的,是多余的。
离跟着莲烬出入深渊大殿,她的眼里只有他。青白的皮肤,专注的目光,温暖的嘴唇,没有一样属于我,她应该是已经忘了我。我想我该走了。
“桑林幽兮,兰佩琼琚。桑林远兮,与子同车。桑林美兮,*清风。桑林静兮,与子同梦。”
“君舞衣如蝶,风动纱如雪,若得长相依,共看花间月。”
……
天庭的女仙驾着车辇环佩叮当,花魁的歌音在热闹的欢场肆意游荡,忘川河来往皆是寂寞的魂魄,亲亲故故,因因果果,都当成礼物,献给你。我的主人,我把我的记忆我的爱情我的眷恋统统献给你,希望你快乐满足。
……
十年?二十年?我不知道是多久,细碎的啜泣把我从混沌中唤醒。
我有了知觉,睁开眼睛,天青色的织物上零星染着婆罗门花香气的血,我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恭喜,已经活了。不过还不能动,你多陪他说说话,会好的很快的。”
以为眼泪会啪嗒啪嗒地掉我一脸,可看到我眼珠在转,离就不哭了。
她说:“他真的不会再见我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因为我回来了而欣喜。那个声音回答她:“捅了帝尊一刀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你了,别不识趣。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劣等血统的妖,难道还妄想当帝后。”
“何况,是你自己选的夜君。”
离这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她朝我笑,美好的嘴唇一张一合,“莲初。”
我的名字原来如此动听,只是再动听,她的眼神都是空洞的,很像那些堆积如山的傀儡。她依然安静美丽,但那样的美丽隔着一重纱,细瓷一样的面孔透着不详的骨灰色,是我最忌讳的模样。
如此敷衍的笑,只因悲伤掏空了灵魂。
莲烬成全了我们,莲烬不要她了。
我问离:“为什么要刺杀莲烬?”
离说:“他对我不是真心。”她感到了屈辱,付出真心的人才会感到屈辱。
又是“真心”!大魔王和我赌她的真心,她想要大魔王的真心!这两个人一个傻一个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什么身份。
庆祝我又活了,新晋升的几位魔君和妖君带了礼物来拜见我,其中一位身后跟着一个紫肤红眸的女妖,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低头煮水的离,既期待又害怕。
带她来的妖君说:“这是沧澜山最漂亮的一只了,夜君笑纳。”
这样大胆。
漂亮有什么用?想一想碎了一地的傀儡离,这女妖可能活不过一天。离会走过去,用一壶滚烫的水从她漂亮的脑袋上浇下,我不会阻止的。
女人的外表越是柔美,就越有一颗不妥协的心,所以她才对莲烬下手,明知道杀不了,还是要下去那一刀。
离提了水壶给他们斟茶,沸腾的液体满出来,那不是茶是可口的妖血,煮熟了也烫不死人。
到了跟前,女妖说:“谢谢姐姐。”
“我还不到一千岁,不是姐姐。”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你这样花枝招展的妹妹,我在帝尊那里一杀一大把的。”
女妖求救似的往我身旁靠了靠。
离盯着她说:“先挖掉眼睛,再拔出舌头,剩下的用冰镇住,拿刀片一片,白水涮了蘸醋吃,没什么味道,但是入口即化,滋补养形。”她眯起眼睛说得很像一回事,妖君豁然站直,扯起女妖衣袂说:“既然离姑娘不能容人,我们也不是非攀这门亲不可,往后十一重天再乱,我山鬼一族绝不插手。”
我从案上滚下来,把头埋进侍女的腿里笑,她不知道我为什么笑成这样,结实的小腿冒出小小的颗粒。
离说:“没有人陪我吃,我自己每天吃四顿,肉还是坏了。”
我不那么想笑了。
我饮尽杯中的妖血,说:“我困了。”
几位魔君比山鬼会讨好人,献上的催情药名为“忘情”。
情到浓时即忘情,焦灼的香味充盈鼻端,我不能辜负良辰佳馔,却辜负了这好名字。
忘不了的,云端的髙謿,水下的鲛媾,放荡的仙女,临走时逐渐收紧的手臂,还有张口嘴却叫不出名字的绝望。
我用力把离压在地上,蛮横地搅动。
她合上双眼,咬紧下颌,忍耐,可*背叛了她,痛苦地扭动腰肢,想要我抚慰她的空虚。我借机换了一个姿势,侧着身子进入她,她抽搐着惊叫了一阵,开始哀求。
“这么下贱,谁教你的?”
涎水自唇角溢出,仔细品尝,和燕窝一样甜腻。
我不停地要,不停地要,不停地要。
莲烬来找我时,见到的就是一副污秽不堪的画面。残留在体内的药让我思绪飘浮,瞳孔涣散,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离,很快清醒了,穿上衣服泥鳅一样从偏殿滑走。
“你去哪?”我怒从心起,蹒跚着去追她,差点撞到浮雕圆柱。
她回头,语声戚戚:“你给我留一点脸,我不想和你吵。”
我如何惧怕争吵,这空旷的宫殿是一个巨大的容器,把所有的鲜活生命闷在一起,走出我的宫殿,外面有新的更大的容器,你看寸草不生的土地,看日渐枯槁的死水,谩骂和厮杀,才能清洗化了脓的内脏。
空药瓶滚落在莲烬脚边,发出悦耳的声响,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去听。
“我不想再伺候你了。”离挣脱了我。
她说,也许我对她太好了,让她的心气变得太高,已经不愿意光着身子在别人面前下跪。
她说,已经受够侮辱了,我和莲烬都只把她当玩物,把对她的好当做是莫大的恩惠,没有人想过她是否接受。
她说,请我平等地看待我们的关系。
离用刀挟持自己,转眼跑的没了踪影。耳边轰鸣阵阵,我居然笑了出来,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莲烬说:“这么大呼小叫,趁早杀了。”
这当然不能,我对他大呼小叫时,他也没有杀我。
我不相信离会一走了之,就像她赌气去沧澜山,后来还是回来了。她的魂魄曾经依附于我,她的身体里淌着我的血液,再有亲密的关系不过如此,怎么会因为一时之气而形同陌路。回心转意只在于时间。
魔族声势浩大地开始了边境的狂欢,血君积极地筹备着领土的扩张,他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下一个八千年会好起来的。他幻想着打通三界的河流,用尸体养出肥沃的土地,青葱植被破土而出。
我拿了一把古朴的琴,铮铮铮地成日地摆弄,听累了豪言壮语,丝弦温柔的声音让我平静,经过的魔怪暗地里笑我像个无欲无求的尼姑,血君说与我听,我说:“怎么会是无欲无求,我所求太多,你们不明白。”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一双带着露水的手从背后蒙上了我的眼睛,“你心事太重,让人看了难受。”
离的掌心划过我的睫毛,她抱着我的头,说:“江南的花开得好漂亮,我在钱塘江玩水,有人把我救起来,带我去吃西湖醉鱼。我觉得他没安好心,跳船游去了京城,皇宫又小又挤,没有你这里气派,有个道士追着要收我,他拿着七塘钉一样的法器,我打不过,只好躲到塞外,和马匪一起找绿洲……我给你带了凌云寺的桃花糕和福州的新茶,要不要吃一点?”
我笑了:“你怎么把我去过的地方又去了一遍。”
她说:“血君说,所到之处,就是天堂。可为什么我是一个妖,为什么最好的地方不能久留?”
贪恋红尘的妖大多早夭,灵体本身是无法承受烟火之气的。我知道离动了不好的念头。
“凡人为生计奔波,还要经历生老病死。他们的一生未必漫长,至多比我们多停留十几二十年罢了,而且是百病缠身苦不堪言的二十年。”不像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在一起,分享孤独。
离含泪说:“我要是人就好了。”
幼稚的想法,更多的人想变成妖魔。大家相互羡慕彼此,那样的日子我也有过,时候久了就失去了热情。
离准备了点心,让我就着茶喝。她抬起袖子缓缓地放茶,姿势和之前大不相同,我想了想,那是皇族的礼仪。她确实很喜欢那些新奇的东西,一套一套地做给我看,眉间有着藏不住的得意之态。
可我毕竟不是人,贪婪、蛮横、荒淫……我族全部的优秀品格我都有,我迫不及待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去脱她的。
“你干什么?”因为生气,满脸红晕。
我尴尬地说:“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人没有发情期而我有,这总不该是我的错。
再见到血君,他扬起脸,扯着小细嗓子说:“了不起啊夜君,这么快又出双入对了,我是不是要尊她一声夫人?”
血君说:“就算你和影姬有过节,也最好表面上装装样子!帝尊派人请你去朝天阙赴宴,为何不去?好歹你和阿玖曾经……”他看了一眼离,改口,“你怎么能凉薄地看着她死?”
影姬算出天罚将至,打算投胎去人间避劫,我觉得他大惊小怪了。以影姬的聪明,势必安排好了一切,不会有闪失。但我还是说,好,我去。
我转身对离说:“别素着一张脸,替我找身庄重的衣服,免得血君大人怪我们不恭敬。”
离叹气:“我好像生来就是伺候你的。”
我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伺候我。我的离,在朝天阙见过莲烬后,又开始成日地心神不宁,不光是我,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变化。莲烬早就抛弃她了,我不明白,她为何还没有断掉那绝不可能的妄想,或许她留在我这里,就是想了断,只是努力了却做不到。
她说:“我想出门散心。”
“你想散去哪里?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唬谁呢,我一直醒着,只是不愿戳穿。离攥紧拳头,像是要发怒了,但她的手最终仍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我选择了你,你却不相信我。”语气是说不出的失望。
有些事过去了就罢,可我中了邪一样,非要给她难堪。我说:“你主动迎合他的时候,我就在他身体里看着。”
离浑身一震,脸由青变白,我瞬间就后悔到想把话收回。
“无非……无非就是……一张皮……”她期期艾艾,如鲠在喉,慌张地用袖子去擦眼睛。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心里一阵不忍。
她说:“承认很想你,也不算丢脸的……但是我再怎么说都没有用了,我不该被他的样子迷惑,我的错。”
她说:“我有办法,让你相信。”
挥袖间,红芒骤闪。我下意识地抓住离的手腕,只是迟了一步,她倒在我怀里笑,两只眼睛流出刺目的鲜血。
“……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就不会犯同样的错了。为什么不让我挖掉?”离猛地站起来,往外面冲。我当然不敢让她这样跑掉,跟在后面高声叫她的名字,她跑的太快了,像一道轻盈的风,穿越一切屏障。
她在深渊大殿的拱形大门下停住。
她说:“我是去找过帝尊,因为我想知道影姬是从哪里投胎去了人间。从小月山往东有一道裂缝,沧溟河水经过汇入忘川,沿着忘川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往生井了。”
“我很想离开魔界,想过很多次了,可每次都狠不下心,想起你孤零零地在等我,无论如何还是回来了。虽然你抢走了我的自由,但我真的不愿看到你悲伤的样子,看上一眼就想代替你流泪。”
“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已经够了。莲初,别因为我而疏远帝尊,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你更好了,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再拖下去,对我们都不好。”
“对不住,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就当是了却我一个心愿,放我去人间,我要做一个凡人,你别跟着我了,再见。”
雪白的身影走失在天际,我如梦初醒,嘶吼着让她等我一起走。
从小月山往东有一道裂缝,沧溟河水经过汇入忘川,沿着忘川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往生井……井的另一头,是澄澈透亮的天空,生老病死,数十载一个短暂的轮回,再不用花上上千年时间去遐想。
渡河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莲烬会震怒,他给了我他所能给的全部,甚至成全了我的爱情,我却带着他的一魂一魄去了脱离他掌控的世界。
茫茫的岸边雾霾流动,仿佛可以看见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我的王,还有永远天真无邪的千雪。
“笨蛋,转世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离靠在桥头流泪,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往生者,他们的神情迷惘而期待,有人在对面催促她前行。
我紧紧地跟着她,和她贴在一起。
我害怕生长于容器中的孤独,这种孤独与生俱来,亦是莲烬的一部分,你看他君临天下,傲然于世,茕茕的孤影之下,是寂静如死的繁华。夜君因此而生——不是赝品,更不是傀儡,我是莲烬的另一面。“我愿把所有的美好都交付于你。所以,你代替我。”我代替他去做他不会做的事,爱他不能爱的人,所以,无论他多么愤怒,都会原谅离经叛道的我,一次又一次地放我高飞。
我微笑着说:“其实我很早就想做一回真正的人,只是没有勇气抛开已经拥有的一切。如果我不幸转生成一个有眼无珠的人,没有对你一见钟情,你会怨恨我吗?”
离摇头,把脸埋进我的胸膛,“你会认出我的,我等你。”
这是一个没有把握的约定,我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我相信因果,也相信和尚的诅咒。”
和尚报复我害了他的姻缘,于是诅咒我,说我的下一世会有情劫。我本一笑置之,可我究竟还是入了轮回。
最后一次回眸,十一重天的浓墨重彩,在井水中溶成一片片破碎的光晕。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之前承诺的抽奖活动还没公布名单,免疫球蛋白安若轻老衲三观尽毁卜嘉香菜,这四位姑娘看到之后请留下邮箱,我会联系你们,还有说过会送书的两位,书一直没出来,我也很拙急,请耐心等待。
由于一直被书商放鸽子,整个13年也没能拿出什么作品来,这个番外权当自我安慰了。有些那什么的词我都用火星文代替了,不是错别字,你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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