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维兰也在这里,他会怎么找我呢?肯定是从图灵入手。但我不能等着他来,也不能贸然去找爸妈。因为他的处境可能没那么轻松,我在图灵未必能等到他。
我要让他知道我在哪里,只要他在,自会来找我的。
但这个计划也存在风险——先找到我的人不是他。所以,我需要文身。
从卢克辛到伊丹堡,比从图灵出发要近,凌晨发车,早上就能到。普通车厢也开了暖气,没我记忆中那么冷,毕竟年份不同,或许车厢经过了更新换代。我不停地想起上次坐车时的情景。那时我们还没在一起,而他若无其事地暖着我的手。
坐夜车的人仍然不多,途中竟碰上了一个混混。那人一看就是个混混,刚上车就坐不住,转着眼睛把全车厢的人都瞄了一遍,不知怎地盯上了我,吊儿郎当地走来,调笑道:“怎么一个人呀?”
我右手一直握着一柄折刀,藏在衣内没有露出来,只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一瞥竟让那人退缩了,尴尬地哼笑一声就走了开去,远远地坐下。我其实有点诧异,并且想起自己身上既没有“恋歌”也没有“摇篮曲”,不过,维兰教过我一些简单的格斗术,尽管从没用过。
日| 出后,列车驶入伊丹境内,窗外是连绵的高大森林,每棵树、每座山都让我越发思念维兰。他是否也在这里?如果在,此刻他在做什么?
7点半抵达伊丹堡。我抱着熟睡的洛瑞下车,仔细看过站台上的地图。随着人流出站。
寒风夹着树木的芬芳扑面而来。洛瑞醒了。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张望。我找了车站外一家看着不错的餐饮店。进去吃了早餐,又向店家讨了热水,兑奶浆喂饱了洛瑞。热心的老板娘还帮我给她换尿布,并且很聪明地不问我为什么孤身带着个孩子还没人接。
一个小时后我远远看见了德加尔城堡。正门前徘徊着十几个递帖子的人。我又绕到后门,树林外有人把守,不像是精灵。我踟蹰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首都广场。冬日的阳光金黄明亮。
临近新年,天气又好。广场上人不少。我选定了方位,绕圈画下血缚阵的四个图案,顿时惊呼声震天;我朝路灯柱子上的监控望了一眼,抱着咯咯直笑的洛瑞,走向广场东侧的冬青大街。这条大街以剧院和酒店闻名。
我用口袋里几乎所有的现金(其实也没多少)订了一间房,洗了个澡,又喂了一回洛瑞,换了尿布,然后坐在床上看电视。
五分钟不到,房门被敲响了。我淡定地打开。看见了格雷的脸。
一瞬间我的心情沉到谷底。来者是格雷,说明我的维兰不在这里的维兰身上。
片刻后我又想。至少没被雷萨捷足先登,情况也不算最坏。
他看上去一点儿都没变。从视线相接那一刻起,他就静静看着我的表情变化,许久才道:“我猜你正等着我们,贝夫人。”他扫了一眼屋内坐在床上的洛瑞。
“请叫我塔拉,我名叫席拉.塔拉。”我纠正道。
他淡淡地说:“你在前台登记的名字是席拉.贝。”
我随意挑了一下眉,表示懒得解释,他也没多说,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副降魔锁。
“没这个必要,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有魔力。再说,我得抱孩子。”
他不为所动。我叹了口气,撩起头发让他给我套了个项圈。洛瑞大概感觉到什么,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转身进去抱起她,很不熟练地安抚了一会儿,她渐渐停下,警惕地盯着格雷和他身后的精灵护卫,一边瞪视一边打嗝。
我并未当自己是她的母亲,此刻却蓦然而生一种母亲般的骄傲。
格雷没再给我上手铐,示意三个精灵以楔形阵型将我围在中间,送上了停在酒店屋顶的小飞艇。我刚刚坐下,就感觉脖子后面被扎了一下,很快失去了知觉。
……
再醒来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我渐渐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降魔椅上,脖子和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身前两米外站着法米亚,盘发,一袭线条优美的红色暗纹长袍,束一条精灵式样的秘银腰带,美丽一如初见;格雷立在墙角,存在感几乎为零。
“初次见面,贝夫人。”法米亚笑得滴水不漏。
“请叫我席拉,或者塔拉,我名叫席拉.塔拉。”我仰面望着她的眼睛说,“夫人。”
“怎么,你打算与贝先生离婚了吗?”
“我不知道。”
“好吧。请问,你用血缚术困住伊丹堡六百多位市民,意欲何为呢?”
“找人。”
“可以告诉我你在找谁吗?”
“很难解释清楚,我甚至不确定他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但如果他在,这或许是让他认出我的最直接办法。”
她妩媚地一笑,朝我走近了两步,同时伸手在我额前:“你从哪里学来的血缚术?”
我不说话,直视着她。只见她美丽的黑眸因惊讶而慢慢睁大。
“……奇妙。”
她收回手,上下打量我一番,用拇指摩挲着嘴唇。维兰也有这个小动作。
看来我的小文身起作用了。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我心上。
不必回头看,一股微电流条件反射似地窜过我的脊背,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视野。维兰,穿着深灰蓝色衬衫,随意地挽着袖子,用龙族语对法米亚说:“那孩子是个纯种人类。”他说话间视线往我这边扫了扫,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头发比我的维兰更短更服帖。看得出来体格更壮实。相貌仍是一等一的出色。只是略带倦容,一看就知道生活不怎么健康。
“这可真奇妙。”法米亚一字一句地说。
维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眉毛微抬,我看出了惊讶与不爽。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双眼不知何时起已满溢泪水,鼻翼都被打湿了,此刻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鼻子,有一点泪水卡在气管,狼狈地咳嗽起来。
这当儿他跟母亲说他从未见过我。法米亚没作声,仍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抱歉,”我清了清嗓子说,“我想擦擦眼睛,可以将我的手松绑吗?”
作为俘虏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有点好笑,但法米亚歪了歪脑袋,朝格雷使了个眼色,格雷就来卸下了我的手环。
“可以再给我一条干净的手巾吗?”我老实不客气地提要求,也得到了满足。
“你见过我儿吗?”法米亚说。
我看了他们一会儿,没有回答。却问:“小女孩还好吗?”
“怎么,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她还好吗?”
“是的。我们不会伤害一个小女孩。有人正在照顾她。”
我仔细观察维兰的表情,判断法米亚这句话所言非虚。
“我见过维兰.德加尔,但你没见过我。我有很多话要说,但只对一个人。”
法米亚轻轻翻了个白眼,可能以为碰上狂热粉丝了。她不再看我,却用龙族语跟儿子说:“这姑娘不简单。我探不到她的意识,她身上也许有屏蔽符咒。既然她喜欢你,或许你能探出些好东西。”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一定是听错了,你在怂恿我出卖色相吗?”
这个法米亚显然和我认识的那一位一样热衷于逗弄儿子,她摸了摸他的背,哄道:“小心盘问,她说不定比你的大多数女人都有趣,你可能会栽跟头的。”
他懒懒地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法米亚亲了亲儿子的脸颊,示意格雷跟着她离开了地牢。
脚步声渐远,只剩下这个6岁的维兰.德加尔站在我面前。他从秘银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一边吸一边像打量物品那样打量我。我不喜欢他吸烟,但这模样勾起了许多回忆,让我有些怀念。
“你想对我说什么。”他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我有很多话要对一个人说,没说那个人是你。”
“你在玩儿我吗?”他眼神凌厉起来,语气仍是淡淡的。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意识到他与我那位的不同。也许是因为年龄,也许是因为经历,他似乎更擅长隐藏情绪;不过话说回来,我那位在陌生人面前,恐怕也是这样。
他过得快乐吗?从人境三国的局势来看,他所见识过的一定不及我那位;关于他的身世、他周围的一切,他了解多少?他的善良、他的能力,是否受到过他所看重的赏识?他做过多少身不由己的事,棱角和锐气经过了多少次的打磨?他是否拥有梦想,是否怀抱恐惧?
我望着他失了神,他倒也一言不发,默默地由着我看,或许也在观察我。最后我垂下眼帘,道了一声抱歉。
“我没有太多时间‘享受’你的欣赏。”他温和地说,“如果你没什么话说……”
“你杀过人吗?”
他愣了一下:“什么?”
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目光飘移了一下,道:“你是说直接、亲手,还是间接……”
这个问题刺痛他了,他的心还没有变得刀枪不入。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微笑起来:“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看上去有点困惑。
“法米亚夫人猜对了。”我用龙族语说,满意地看着他微微变了脸色,“我在身上文了一个‘非礼勿视小文身’,因为我怕最先找到我的人不是你。”
“你……”他欲言又止,扑克脸终于出现了裂缝,从中透出震惊、警惕和慎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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