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慕容锦之亲自来送云漪。
行到半路,他犹豫了一下,道:“有位故人,就葬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
故人?
云漪自懂事,就一直在胤国成长,似乎并不曾认识西晟国什么别的人。
看到云漪心生疑惑,慕容锦之口中徐徐吐出三个字:“慕容飘雪。”
“啊?”云漪疑惑道:“慕容飘雪为何葬在这里?”
“是萧胤宸令人悄悄送回来,葬在了她的故里。慕容飘雪的生父是西晟国前朝的大功臣,为了保护先皇死于战乱,于是年幼的她就被先皇认作义女,成为了西晟国公主,但这个荣耀的称谓,随后就在战乱中,使得她耗尽了一生来承受!宸说,慕容飘雪这一生太缺少温情和关爱,就让她和深爱自己的亲人葬在一起,也算是给她孤独的心一点慰藉,于是,就将她葬在了前朝西晟国皇宫的废墟。宸听飘雪说过,这个地方曾经留下她幼年许多甜蜜的回忆,而深爱她的奶娘就是为了保护她而永远倒在了这里。”
原来,竟是云漪误会了萧胤宸。
他表面上装作冷漠无情的样子,一点都不曾怜惜这个曾经假传圣旨的罪女,可暗地里还是送她最后一程,到了甜蜜的栖息地……
望着慕容飘雪的墓地,云漪感慨不已。
归心似箭,急于扑到萧胤宸的怀里,做他口里媚骨生香的小妖精,一遍遍娇声唤道:
“宸,想你!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傍晚时分,云漪终于回到了胤国皇城。
繁华富丽的乾宁宫。沐浴在初秋的夕阳里,犹如慈祥雍容的母亲般安详,一种急于亲近的感觉刹时跃上心头。
戍守宫门的正是将军韩骞,他看到云漪,似乎是又惊又喜,忙俯身施礼。
“韩将军,辛苦了。”云漪微微笑道。
韩骞谢过,对云漪道:“臣盼娘娘归来,盼得望眼欲穿!既是回来。就请娘娘赶快去看看皇上吧。”
云漪听到这句话,面上红了,心中暗道:
呵呵,我和萧胤宸有的是时间缠绵,而且,以后有话也绝对不会在闷在心里了,宸即使有些事不愿和我分享。我也绝不生气,做个萧钰期望的贤妻良母……
只是宸,我今日回来,你不该不知啊!
可你,为何不亲自来迎我?
无意中扫了韩骞一眼,见他神色有点不对头,云漪忽然忆起他方才劝自己赶快去看皇上时,那神色间的万般焦急,有一种不祥之兆笼上心头。
“韩将军。皇上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云漪声音颤抖,生怕听到令自己震惊的坏消息。
韩骞正要开口,但听得身后有人惊喜叫道:“娘娘!你可回来了!“
云漪回头一看,却见正是御医安奈天,不再言语,即刻跟安奈天匆匆往坤宁殿赶。
看着安奈天那一向明润的脸变得阴沉,云漪终于忍不住。低低问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安奈天望望四处无人,对她低低道:“皇上病了,病得很重!”
听到这句话从素有神医之称的安奈天口中说出,云漪脑中刹时一片空白。
“病了?何时病的?”云漪凝视着安奈天的眼睛,道:“一场小病,是不是?”
“不,并非一朝一夕,皇上已经危在旦夕……”安奈天的话差点将云漪击得晕倒,定了定神,才听到他接着说:“娘娘你可记得三年前。皇上在战场上得过一场大病?毒素其实早就已经被种入皇上体内,那次大病是劳累的提前促发。”
“即是如此,为何三年前我问你时,你却说他身体很好?”云漪怒从心底起。
“如此,皆是因为皇上知道情势不妙,令臣向娘娘隐瞒一切。”安奈天道:“后来。臣用尽平生所学,总算是稳定住了皇上的病情,但是蛊毒来源找不到,生命总是保不住,直到数日前,我才真正明白了下毒者是何人……”
“谁!是谁丧心病狂,要对宸下此毒手?”
“废后慕容玥。”
啊!
云漪想都未曾想过,雍容美丽,足以母仪天下的皇后居然是幕后黑手!
哦,是了!是了!
和慕容玥的言谈中,云漪深深体味到了慕容玥和太后慕容傲雪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她对胤国深沉的热爱,慕容芷嫣故去,令慕容玥铤而走险,设下掉包之计,嫁入懿轩宫,成为第二个慕容芷嫣!
慕容玥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在宸身上种下蛊毒,但由于耳濡目染暗生情愫,并未用足毒量,故此,宸才得以生存至今。
而如今,太后已死,云漪又产下龙凤皇子,她的后位也将不保,故此,才破釜沉舟!
宸,知道自己生命已走到尽头,他不忍心让云漪陪着煎熬,才借故打发她到西晟国去探亲,所有的一切都一个人来承担。
云漪心如乱麻,终于来到了乾宁宫门口。
乾宁宫戒备森严,但当戍守在外的将军看到云漪时,眸中射出一缕惊喜的光芒。
云漪上前,问道:“皇上龙体如何?”
“皇上正在令礼部尚书拟旨……”
拟旨?
难道是遗旨?
不!
你说过生当同枕,死亦共穴!
你这个坏家伙,把我骗得远远的,一个却要天堂去逍遥……
云漪泪如雨下,疾步上前,入了殿门。
空旷的寝宫里,有烛焰摇曳,一几个朝廷重臣在龙榻前垂首侍立。
他们面前,龙帏低垂,竟然看不到萧胤宸的身影,也听不到他熟悉的声音。
难道,自己已经来晚了?
“宸……”
随着这声大呼。云漪的眼泪眼泪滚滚而下。
众人惊异地回首,当看到是云漪,皆垂首施礼。
“都退下!都退下!皇上还没驾崩呢,你们为何都在这里做出一副哭丧相?”云漪的话语生硬而冷漠,令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说也不动。
“都退下吧。”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宸……”
迎着纷纷退下的群臣,云漪疾步扑到龙榻上。
他的容颜,一如往日般动人心魄,但面上的霞光。已经渐渐褪尽,像是夜间幽幽绽放的白玫瑰,动人,而又令人心碎。
云漪牵着他修长的手,像是在御花园里漫步,面上含着微微的笑:“宸……我回来了,再也不跟你闹小脾气了!你说过……你不舍得离开我……”
他轻轻推开云漪的手。将一卷明黄色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
云漪将探询的目光朝向萧胤宸,却见他示意自己打开。
颤抖的手,缓缓打开那卷尚散发着幽香的圣旨,才只扫了一眼,泪如雨下。
面前那道圣旨上,极为详细地罗列着一批名字及官爵,从与萧胤宸以往所谈中,云漪约略猜到这些都是他心目中的社稷之臣。
他将这道圣旨交予自己,难道是要交代后事?
萧胤宸似看出云漪心头所想。徐徐道:“新帝登基,需大赦天下,并将朝中官员官升一品,另立一些贤能且忠诚之士为辅国大臣。这道圣旨就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守护,望你日后定要遵照执行……”
“不……”云漪握着萧胤宸的手不住地颤抖,不知不觉间,泪水如小溪般漫了他的手背。
“不要难过!我在乱世之中受命。在位这短短三年来,治理好百年不遇的蝗灾,疏通了到达西晟国的河道,还,亲自带兵战胜了号称天下无敌的东炽国,无愧于列祖列先!而我,在你离开这十五天,亲自带兵扫除敌患,又将不利于骐儿的反动势力肃清,胤国将后世无忧……”他淡淡的微笑。像是碧草间璀璨绽放的栀子花。
云漪说不出话,唯有紧紧握着他的手,只有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你方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三个大臣,皆是我在满朝文武中挑选出来的忠诚贤能之士,亦是日后可以依仗的辅国大臣。在你未归之前。我已将骐儿托付给他们,他们也向我发下重誓,定会倾力辅佐你们母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凡事定要多听取他们的建议……”萧胤宸道:“还有两个人,我并未公开宣他们受命:将军韩骞战功卓著,且有勇有谋,对胤国也十分忠诚,我方才没有宣他见驾,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为日后这三个辅国大臣不测时,他能够出其不意,力转乾坤!放心,我已经秘密托孤与韩骞,他亦绝不会忤逆我的旨意。还有一位贤能之士,如今却不在朝中,此人则需在我去后,再将他召回朝中委以重用……此人就是——景王萧灏。”
“景王?你不是将他远远贬斥,去戍守边疆了吗?”云漪疑惑道。
“萧灏睿智多谋,且素有野心,倘是不测,朝中有实力颠覆乾坤的就只有他。故此,在我重病之时,借故将他贬斥到边疆去。而他因得到了我们女儿萧敏相伴,也并未起疑。这三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忠诚地守护在边疆,故此,将他重新召回京城受命于你们,我也放心了。”萧胤宸淡淡笑道:“而我将萧灏远远贬斥到边疆,他必心有怨言,日后你和骐儿若是将他重新召回,并委以重任,他必感恩效命与骐儿。到了那时,骐儿岂不是又多了一名忠诚的左膀右臂?”
“宸,你是在下遗诏么?”云漪声音颤抖,道。
“算不得遗诏。”他面上复又现出以往那淡淡的笑:“只是,久病的皇帝将身前身后事做个详细的安置,这是约定俗成的事实。”
复又细细看他,但见萧胤宸除了面色略显苍白,身体虚弱以外,倒并不像先前大病的样子,云漪惶恐的心中稍有平息。
“你看到的那道圣旨。以及我的对你所说的部署,必须在我去后,再以骐儿和你的名义颁告天下。那些朝臣才能对你和骐儿感恩戴德。”萧胤宸道:“还有一道圣旨,需在今夜就昭告天下。”
萧胤宸说着,从榻上又拿出一卷黄纸。
缓缓打开,但见上面有飘若游云,矫如惊龙的两行字:
奉天承运皇帝制约:慕容氏紫鸢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後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可立为皇后。钦哉。
这是一道皇后册封嘉宝。
日期虽是写的今日,但看那字迹,倒像是很久以前萧胤宸亲手书写而成。
想必,云漪,早在萧胤宸心目中是皇后。
盼这一日。他也是等了许久。
梦寐以求的凭证,由云漪最爱的男人亲手交给了自己,心,却没有了一丝喜悦。
“拿着它,虽说仅仅是一页黄纸,但是日后若有不测,却是你们母子可以用来防身的工具。”萧胤宸道。
云漪如言,将这道他亲手书写的圣旨小心地收好。
“我已立骐儿为皇太子,明日我若不能上殿。你定要同他一起上朝听政——私事,无论如何不能重于国事,你要记得!”他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
“臣妾记下了。”云漪的鼻息中酸酸的,有泡沫状的液体渐渐从胸中往眼睛上涌起。
“云漪……”
随着这深情的呼唤,萧胤宸轻轻一伸手臂,就将她圈入了怀中,没有一个字。只将温柔的吻密密匝匝地贴在了她的颊上唇上,当碰到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他微挑的凤眸中透出一缕柔光。
她又有了身孕,将在两个月后生产,而两个月后,又是何种境况,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吱嘎——”
寝宫的门徐徐被推开,朔风夹着落叶一同飘进了寝宫,蓦然望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谁?”萧胤宸霍然起身,随着这声喝,只听“当啷”一声,剑已出鞘。
“父皇,是骐儿……”
有个清脆的男孩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这才看到倚在门边的正是皇太子萧骐。
萧胤宸面上漾起一缕淡淡的涟漪。剑回剑鞘,对萧骐道:“骐儿,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萧骐颠着小脚一路跑上来,好奇地拿过萧胤宸的宝剑,道:“父皇睡觉还带着刀啊?”
“带着刀,可以防备虎狼的袭击啊,父皇安康了,才能保护我们不被野兽咬伤呢。”云漪笑道。
萧骐笑了:“宫里也有野兽啊?骐儿要快快长大,好斩妖除魔,让父皇母后睡个安稳觉。”
小小人精,说句话居然像大人一般呢。
宸,你如何舍得?
萧胤宸牵着萧骐的小手,将他抱到了床上,如和煦春风般的目光,一眨不眨望着这个小人,似乎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萧胤宸温和地问骐儿今天学了什么学问,又教导他要听母后和太傅先生的话。
萧骐调皮地一一应答,将头埋在萧胤宸胸前,渐渐地,竟然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云漪想让人将他抱走,却被萧胤宸制止了。
他一边抚摸萧骐的头发,一边用柔和温暖的声音道:“让他睡。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看到了。”
云漪的眼泪又滚了下来,哽咽道:“一定可以有办法治好的,你说过,什么都可以舍得,唯有云漪,你舍不得……汉阳王的重疾早已痊愈,我对你的爱不亚于芷嫣对汉阳王的爱,你这个狠心的,却要狠心抛下我……”
“云漪……”他拥着云漪和骐儿,那熟悉的凤眸中深邃着一倾一倾的碧波。
不一会儿,想必终是累了,萧胤宸微阖了双眼,像是进入了梦乡。
望着他沉静的脸,有那么一刻,云漪心慌意乱,曾凑近萧胤宸的面容,当看到他鼻中呼出的气将肩上的青丝拂动,才松了一口气。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随即,听到有人在寝宫外沉声道:“臣韩骞有急事禀报。”
云漪掀开帘帏,对韩骞低低道:“皇上和皇太子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本宫可以代为转奏。”
韩骞稍一迟疑,将一页加急快报递了上来。
垂首间,“景王”两个字透过纸背赫然显现了出来,云漪大吃一惊,稍一迟疑,就将这页纸打了开来。
上面写着:景王突然返京,已到了皇城门外;胤国与东炽国边境哗变,叛军向胤国都城进发。
萧胤宸病重,萧灏突然返京。东炽国边境哗变!叛军向都城进发!
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可云漪,怎么也不能相信——萧灏竟然会里通东炽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可,又该如何处?
“韩骞,你进来。”萧胤宸冷冷道。
韩骞到龙榻前跪下回话。
萧胤宸听罢。浑身一震颤栗,但只沉默不语。
云漪令韩骞退下,疾步来至龙塌旁,却见萧胤宸脸色陡变,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旋即有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往下淌。
云漪惊叫一声,上前帮萧胤宸擦去,却见他脸上隐有冷冷的笑意。
“我在等,就等这一刻。终于等到了。”萧胤宸说着,唇角露出一丝冷峭的笑:“萧灏你竟然隐蔽的这样深!”
“灏绝对不会叛变的,他也许是听说你病了,所以急着赶回来看望……”云漪急急道:“而且,我们的女儿还在他的手上……”
话一出口,才感到自己是多么愚蠢。
当初只是想着萧灏是出于好心,才帮他们养患有重病的敏儿。可如今再一想,萧灏若真有野心,敏儿又何尝不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不!不!
直觉告诉她,萧灏绝对不是此等奸佞小人。
他说过,为了云漪可以倾尽所有啊!
萧胤宸冷峭的目光在云漪面上来回扫视,却不发一言,这令她感到空气中巨大的压力。
“我说过,骐儿是皇太子,你是皇后。我病了,你这个皇后就要倾力辅佐皇太子。所以。萧灏的事我不管,这个宫全凭你做主!”他又补上了一句:“我还说过,家事不能重于国事。”
说罢,他阖了双眼,不再说话。
云漪神思恍惚来到寝宫外,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所负的压力好大。
时已深夜。韩骞又来密报,说景王已经到了城外,求见陛下。
云漪问道:“景王来时带了多少人马?”
“启禀娘娘,景王身边仅有几个侍从,身上也未带刀械,且,是微服而来,并无旁人看到。”韩骞道。
云漪松了一口气,道:“秘密放他进来,先在毓华宫候着。”
先把萧灏幽禁在毓华宫,却不立即接见他,一是对他不合时宜的出现心生怀疑,另一方面,她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立即要办!
云漪即刻动身,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菡萏宫。
幽冷的夜,有个喑哑的女子声音在反复唱: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托鸿雁,快捎传……
好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啊!
云漪紧走几步,就看到了朦胧的莲池边,有一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对着已经渐趋衰败的荷花吟唱。
微风袅袅,那绣有鸾凤图案的嫁衣随风摇曳,恰似凌空飞舞的火凤。
好熟悉的嫁衣啊,不正是云漪当初大婚在途中避雨时,看到慕容玥穿的那件么?
看情形她竟是疯了呢!
她到底要干什么?
“慕容玥?”云漪迟疑地唤道。
青丝凌扬,玉面回转,慕容玥对她嫣然一笑。
“云漪,你赢了。”说罢,慕容玥仰天大笑,又对她道:“可是,你也输了!是不是?他就要死了!而我虽然生不能和他成为比翼鸟,却死后能共成连理枝!”
说罢,垂首抚弄鬓间的金钗,眸中之光愈加温柔,喃喃道:“宸,我后悔了么?不!我不应该后悔……可为何心却这么痛?”
原来,慕容玥也并非草木,她也爱萧胤宸。
那么好,希望就全放在你身上了!
上天保佑,可千万让慕容玥把解药拿出来啊!
“慕容玥……”云漪上前一步,面上绽出温柔的笑容:“你我新婚之夜的掉包计早就被宸识破。可他一直隐忍不发,皆是因为对你心生恻隐……”
“婚后四年,除了不知内情的大婚当夜,他连碰都不曾碰过我一下!他的恻隐,只是对你!如今,你诞下龙子,他早就对我心生嫌隙,废后是迟早的事!”云漪的话似触动了慕容玥隐藏多年的伤疤,她复又冷笑道:“让他死!孤独的死去!但愿有缘。阴间让我继续蹂躏他!”
云漪从来不曾想到,萧胤宸居然和慕容玥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慕容玥状若疯癫,口中又开始吟唱那个不成调的小曲,而云漪终于明白了——她也许真的已经疯了!
疯了的女人,脑子里可曾有什么记忆?
云漪还妄图从慕容玥这里得到,有关萧胤宸身上蛊毒解药的秘密呢。这下,算是彻底被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慕容玥——”
为了抓住这一线生机,我不顾有孕的身体,“噗通”一声就紧随着跳了水。
初秋的深夜,湖水刺骨,可我的心却被烈焰所燃烧,一感觉不到湖水的冰凉。
快速伸手循着慕容玥落水的地方摸索,终于被我摸到了!
慕容玥虽是决意要死,但求生毕竟是人之本能。在我的协助下,二人浑身是水爬上了岸。
顾不得浑身冷得哆嗦,我一把抓住慕容玥的胳膊。
“求求你,告诉我,宸中的蛊毒解药在哪里?”云漪用哀求的语气对慕容玥道:“你赢了你赢了!只要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只要宸能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让你永远离开他!我让你死!你也会答应?”慕容玥这句话倒不像是疯癫之语。
云漪迟疑片刻。点头道:“我答应!你若是能救活萧胤宸,即使让我死我也答应,快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你就这么爱他?呵呵,我不相信你!”慕容玥上下端详着她。
“你可以给我身上下毒,要是我骗了你,你就不给我解药,这样你总该相信我了吧?”云漪急了。
慕容玥久久望着云漪,眸中的冷峭在渐渐散去,徐徐道:“也许,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但是可惜,解药已经在八年前永远消失了!”
“你胡说!既是在八年前消失,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蛊毒?”云漪怒道。
“这味毒药,本来是先皇令先朝李太医研制,用来对付政敌的。李太医死去,解药自然就在世上消失。”慕容玥道。
云漪久久望着慕容玥。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脑中一阵空白,只听“噗通”一声,眼前仅留下一片白花花的月光……
云漪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乾宁宫寝宫,还好,萧胤宸已经醒了过来,面色虽是依旧苍白,但神态似乎很是平静。
经过精心沐浴过的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玄色外衣,内里玉色的宽大里衣阔阔地打着折,一波一波尽显他完美的躯体。
这场病,抽尽了他健康体魄内的血色,以至于那裸露的肌肤,如大理石般生动而白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凉。
桌案上放着一碗热乎乎的粥,侍女玲珑正神色紧张在旁边劝说他用膳,但萧胤宸只置若罔闻。
见到云漪进来,玲珑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娘娘,皇上一天都未进食了……”
云漪示意玲珑退下,从案上端起那碗粥,道:“陛下该用些膳食了。”
“你们都用过了么?”他问。
“你用过,我们才用。”
他接过碗来,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咀嚼,就生生地咽了下去,看得云漪心头阵阵发堵。
空碗放在案上,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却不说话。
云漪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与他目光相对,道:“景王来时仅带了几个贴身侍从,并未带任何刀械……”
“可是,东炽*队正驻扎在边境处,按兵不动,只等我归天,就起兵攻城。萧灏这个统帅却远远的离开了自己戍守之地,若是待战乱起时再赶回平定。怕是已经来不及了!”萧胤宸冷冷道:“萧灏虽然没有意图谋乱,但他不请奏就私自到了京城,致使边境大乱,我决不能姑息。”
“你要怎样?”云漪心中忐忑不安。
萧胤宸不答,却将脸转向她:“景王入京,可有谁看到?”
“臣妾见景王并无恶意,就令他在毓华宫候见……”云漪低低道。
萧胤宸身子一阵颤栗,口中有血涌出,云漪看了心惊。慌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并帮他拭去唇角的血丝。
“你如此,却是害了他!”他叹息道。
正在这时,韩骞来报景王求见。
云漪心中胆寒。
萧胤宸即刻令韩骞秘密埋伏精兵在寝宫四周,而后宣景王进殿,却令云漪将龙帏即刻放下。
脚步声起,随即。二人面前出现了一长一幼两个人。
年长的正是萧灏。
明媚妖娆的桃花少年,褪尽了少年的青涩,虽依旧如桃花般动人,但墨色的眸子多了许多凝重和深沉。
细细看去,竟在他如缎的青丝里发现了几根白发。
想必,带着这么年幼又身患重病的敏儿,戍守边关,有诸多的艰辛吧?
“快去,唤‘父皇’‘母后’。”萧灏指着萧胤宸和云漪。对那个美丽的小女孩道。
小女孩怯生生走近来,对着萧胤宸和云漪绽开了如花的笑靥,用稚嫩的声音道:“敏儿见过父皇,母后。”
敏儿?!
父皇,母后!
云漪刹时就呆在了那里。
“敏儿?你真的是敏儿?”云漪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小美人。
“儿臣萧敏。”小女孩甜甜地笑道。
面前这个小女孩,竟然是她的敏儿?!
可是,已经患了脑疾的萧敏。又是如何能够恢复得如同一个正常的孩子呢?
“敏儿……”萧胤宸将身子坐了起来,对萧敏笑道:“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萧敏迈着小脚走过来,伸出一双小手触抚着萧胤宸的脸,笑道:“萧灏说,我的父皇是这世上最强的男子,还十分妖孽,‘强大’我懂得,可什么是妖孽?哦,我明白了。就是长得和花儿一般,让敏儿喜欢……”
“萧灏?”萧胤宸蹙着的眉头松开了,唇角噙着一丝笑。
“他每天骗我喝苦药,还逼我做锻炼,就是不叫他爹。”萧敏嘟了嘴道。
“他若不如此,你如今还是一个只会睡觉的小美人呢!”云漪“扑哧”一声笑了。一把将萧敏抱起来:“‘妖孽’,哈哈,就是像你父皇这般长得漂亮,却又心肠狠毒的家伙!”
“又说我的坏话呢。”萧胤宸低笑了一声,转头对萧灏道:“二哥,多谢你帮敏儿医好了顽疾。”
“敏儿也是我的女儿呢。本来我是舍不得让她来见你们,可是……”萧灏声音低了下来:“宸,听说你病了,病的如何?”
“你都亲自来看我了,还需多问么?”萧胤宸声音中有些冷峭。
“我早已预料来,定会惹大麻烦,但是我又不能让敏儿自出生就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也不能让自己不能见你最后一面……”萧灏道。
“灏!”云漪厉声喝止:“陛下龙体只不过是小恙罢了,你怎么能用这些恶毒的话来咒他?”
“不要怪他。我的身体,自己清楚。”萧胤宸复又对萧灏道:“作为曾经的军国统帅,当知道家事不能大于国事!你擅离职守,虽有情可原,但致使边疆失守,罪孽深重!景王,不知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陛下你错怪了我了!”萧灏笑道:“我再愚钝,也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吧?临来时我已将军务做了周密部署,就担心东炽*不肯出兵,上我的当呢!”
说着,萧灏将一张折叠的纸交由内监递上来。
萧胤宸打开来,却见那是一张布阵图。
云漪不懂得军法,但看到萧胤宸凤眸中露出赞许的光芒,就知道萧灏做的果然不错,心中不由得暗暗喜悦。
哦,只听说萧灏素来睿智多谋,英勇善战。可没料到适此危急时刻,他也不曾乱了阵脚。
他们,竟是多虑了!
“把帘帏打开。”萧胤宸沉声道。
帘帏挑起,四目相对,这一对二十多年的冤家兄弟眸中皆沉有深意。
萧胤宸对云漪道:“我有话要对二哥说,你带敏儿先到紫宸殿里去和骐儿见见面吧。”
云漪对他俩之间的密谈十分感兴趣,但又不得不遵从萧胤宸的旨意,带萧敏去和双胞胎哥哥萧骐相见。
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令云漪这个做母亲的好生骄傲。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来传云漪到乾宁宫,云漪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地不自在。
正在这时,看到萧灏披了满天星辉来到面前,低低道:“去吧,他在等你——赶快!”
无意间打量他的面容,发觉他眼圈红红的。似乎尚有湿意,云漪心头不由得一紧。
几乎是一路小跑来至乾宁宫,临到了门口,想了一想,将初次相遇得到的那枚紫金指环小心地套在指上,这才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殿门。
烛光摇曳,龙榻上那人一身玄衣被橘色的烛焰染得通透,凤眸灼灼,内里似乎有清浅水雾涌动。
“云漪……”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弱。
无缘无故的。泪如雨下,回手将房门紧闭,像倦飞的鸟儿般扑入他的怀里。
“我已经让景王将圣旨带走了,从今后我已不是皇帝,而是太上皇,而你将是太后……”萧胤宸口中呼出的热气有点凉。
他突然改变主意,让萧灏带走了圣旨。怕是已经敕封了萧灏为摄政王。
为何急于如此?
难道……
“宸,你已经改变了主意,愿意让我殉葬么?”云漪欢快地笑道。
萧灏通过了萧胤宸这三年来严格考验,自是有能力辅佐年幼的骐儿登上权利的巅峰。云漪有理由相信,方才他俩那场密谈,正是要将政务做个完美的交接。
而胤国,自古以来就有先皇驾崩前杀太子母殉葬的传统。
云漪还年轻,而宸素来知道萧灏爱她,他若去世,她的贞洁必会不保。
而他也说过。生当同枕,死亦共穴。
案上,正摆着两盏酒,那清冽的酒水缕缕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她有理由相信,那,就是一杯能瞬间夺人性命的毒鸩。
不知为何。云漪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并不曾有过意思的恐惧。
是的,她怕死,却向往和自己心爱之人共穴。
哦,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呢!
三口之家,共享天伦!
“云漪,朕说过什么都舍得,唯独你,舍不得。”他微挑凤眸中的水雾愈发波光潋滟。
云漪扑入他的怀中,感觉到那温暖的胸膛下,一颗心跳得激荡。
伸手端过酒盏,迎着橘色烛焰,笑得灿烂,一盏递到萧胤宸手中,一盏举起,仰脸看他。
他的俊颜失去了血色,却如玉般明润,这般的男子,阎罗怎忍得收去?
“我们,再饮一盏合卺酒。”
修长的手指勾住了云漪的手臂,举杯,四目相对。
含笑,一饮而尽。
酒入腹中,倏地窜入四肢百骸,一颗心滚烫地无可躲藏。
就像是倦飞的鸟的急于寻找可以休憩的巢,就像远航的船只急于停泊在静谧的港湾,云漪将身子深深埋在萧胤宸的胸口上,感觉到他身子渐渐地变凉,遂更紧的抱紧了他的身体,但感觉到眼前渐渐地模糊……
“宸,冷吗?抱紧我……”
“谢谢你,来送我……身子虽冷,一颗心却在沸腾……”
“宸,我手上还戴着你的紫金指环,等到了那边,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云漪伏在他尚存有体温的胸膛上,用花瓣般的唇吻试探着吻他的一张俊颜,但眼前模糊,竟不可辨物,口里含混道:“记得,不要喝那碗孟婆汤……”
“再一世,我依旧站在群峰之巅,傲视天下,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温热的唇吻,轻轻贴在她脸上,熟悉的清朗的声音温暖而动听。
“你说。我是媚骨生香的小妖精,我是妖,就要生生世世都痴缠着你,任你怎样都甩不脱……”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是我,要折掉自己这只受伤了的翅膀,让你飞得更高……”
他的话语像是梦中的呓语,她想弄得明白,但奈何脑子阵阵发晕。居然越想越糊涂,就这样,她就沉沉地睡在了他的怀抱。
梦中,她和他又来到了京兆的街头。
花灯初照,朗月玄天。
那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年,和粉面含羞的少女在酒楼里买醉,笑声放浪而深情。
“宸。我醉了。”她倒在他的怀中,媚眼朦胧,道:“酒醉了,可以醒,但,心醉了,四肢百骸都已经烂透。我走不了路了,你要抱着我——环绕着京城一周,不倦不归。”
“媚骨生香的小妖精。我要吃了你……”他邪魅的笑似在眼前。
……
“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是谁在吟唱?
……
当云漪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初秋的阳光透过厚厚的帘帏漫洒在脸上,但她似乎感觉不到一丝阳光的温度。
“宸……”
先是如往常般伸了个懒腰,呼唤这个熟悉的名字,但是云漪马上就忆起睡前发生的事情。迅速坐了起来,疯了似地大呼道:“宸……宸……”
玲珑闻声赶进来,怯怯道:“禀太后,先皇已经在三天前驾崩了。”
“骗我!骗我!才刚,他还和我饮合卺酒呢……”云漪的声音低了下来,哽咽道:“他驾崩了,我却为何还活着?!”
“咣当”一声,殿门大开。
一束炫目的光线瞬间刺入云漪充满泪水的眼眸,侧目,逆着烈日。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堵在门口。
“宸……”云漪失声大哭道。
“玲珑,你退下吧!”那人道。
不是宸!是萧灏?
可是萧灏的声音何时变得如此沙哑!
屏去左右,萧灏疾步上前,来到云漪身边。
“宸去上朝了,是吗?”云漪紧紧抓着萧灏的衣袖,却看到他眼中有泪流出。
萧灏紧紧咬着唇瓣。半晌道:“宸,不在了……”
心像针扎一般痛,半晌无言唯听到空气中急速的喘息声。
“他最终还是骗了我……”云漪擦去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紧紧咬着嘴唇,道:“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三日前那天夜里,宸蛊毒发作病危。次日凌晨,慕容锦之到来时,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难道说他有解药?”云漪叫道。
“八年前,李太医因事发而被迫背井离乡,自知难逃厄运,曾在逃亡途中将祖传医书及蛊毒解药,尽数都交给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慕容锦之。三天前,得知萧胤宸病重,慕容锦之日夜兼程,亲自送来解药,可惜那时宸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进……药丸入口,居然咽不下去……”萧灏眼圈红了。
云漪心如针扎般痛,泪水静静地流,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宸非寿终正寝,且,又在敌军虎视眈眈之际,新皇必须立即登基,故此,依照宸遗旨,已经……下葬……”
疼痛,如锥子般在云漪心头搅动,面上却露出淡淡的笑:“他骗我饮下可昏睡三天的药酒,只为了我不会残忍地亲眼目睹他死去,和下葬,以至于痛得锥心刺骨!可他有没有想到,没有亲眼看到他下葬,我会一直心存梦想,这种濒临疯狂的期盼,是否也是另一种残忍?”
萧灏叹息一声,将云漪紧紧拥在怀里。
“云漪,宸不在了,我会代他加倍来爱你!”萧灏声音低沉,身躯一直在微微颤抖。
云漪微微张开泪眼,看到他凤眸中湿湿的有物在日光下闪烁。
“那一夜,萧胤宸究竟和你密谋了什么?”云漪冷冷瞥着萧灏的脸。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答案。
萧灏迟疑了一下,道:“商量了一些军国大事。”
“还有呢?”
萧灏张了张嘴,道:“没有了。”
“好吧。”云漪冷冷道:“你们都在骗我,可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云漪,你如今是胤国太后,而我是摄政王,皇帝尚幼,敌军又来犯,我们应该多想想该怎样抵御外敌困扰。”
萧灏的声音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深沉。
抬眸望去,当年那桃花般俊美妖娆的少年,早已褪尽了青涩,无论身姿还是眼神,都有萧胤宸那般的沉着坚毅。
云漪一时心神恍惚,竟把他错当做了萧胤宸。
想必,这些年戍守边疆,也将这个明媚妖娆的少年磨练得愈发成熟稳重,这,想必是萧胤宸将他贬斥到边疆的又一个目的吧?
“伯父……”
萧骐的声音传来。
云漪在虚无空中游荡的思想立刻被拉回了现实,紧走几步,将萧骐拥在了怀里。
这个小小的身子里,涌动着她和萧胤宸的骨血,看到他与萧胤宸十分相像的容颜,云漪心愈加难过。
“母后,你哭了……”萧骐一双小手轻轻为云漪拭去眼泪,道:“母后不要哭。伯父说,父皇是世间最强的男人,玉皇大帝要他到天上去管理天庭,还说,只要我们把国家治理好,他一高兴就会回来看我们的……骐儿想念父皇,一定会把国家治理好的。”
骐儿天资聪慧,看书识字过目不忘,且,说话都比同龄人更为流利,云漪深深骄傲。
云漪将萧骐拥在怀里,含泪道:“这个家里,从今后你就是小小的男子汉了,你定要发奋研习学业,跟伯父学习治理政务。”
“嘻嘻,这些父皇早就跟我说过……”
父皇?
哦……
“父皇还跟你交代过什么?”云漪好奇地问。
“父皇还说,母后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他若不在,我就是你身边的男子汉,要保护你,一辈子孝顺你。”
眼泪无声地涌出,却又使劲拥了下这个小男子汉,笑道:“天已亮了,快去上朝听政吧。”
ps:
一章放不完,后面有章尾声。对结局心有疑虑的亲,请继续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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