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鹿恼火,关东军司令部更恼火,当他们撤掉了野鹿中尉的职务,让野鹿到矿山做一名监工之后,立即布置对“平日好”匪部的全面围剿。(wWw。SUiMenG。com)可笑他们信誓旦旦要杀尽“平日好”的每一个人,嚷嚷连战马也要统统剥皮抽筋,派出的几路搜剿的部队却仍然像野鹿中队一样在山林里没头没脑的瞎逛。“平日好”如同中国神话里的孙猴子,上天了、入地了,彻底消失在森林里。就像一片枯叶被吹进了莽莽林海,怎么找也没有一点儿踪迹。
金溪沟的保安队里,新来了胡立山的大外甥。所谓娘亲舅大,大外甥对胡立山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待在保安队里当大头兵。过了几天,胡立山又从娘娘库招来了二十多个闯关东的汉子,眼下秋收农忙正缺壮劳力。秋收完毕,一垛一垛的玉米高粱黄豆糜子站立在院子里,亮堂堂暴晒着深秋**辣的阳光。带秸秆的粮食必须等阳光晒透了才能进场院脱粒,趁着晒粮这几天闲空,胡立山到处找人吹风,要把这二十多个汉子留在金溪沟,农忙时当劳金,农闲时跟着保安队训练,让他大外甥给这些汉子当头头。胡立山吹完风就张罗开村务会,这次开会他一改往日里不哼不哈最后说几句公道话的作派,拿出胳膊肘子向里拐的架势,村务会上抢着开腔、上来就说了一通大外甥的好话,旁人向他的大外甥发问,不管问啥都是他拦挡着先说,弄得大外甥低着脑袋像个陪绑,他倒像是个被大伙问来问去的考察对象。等他拦来挡去惹得大伙不稀得再问了,他问道:“新来的这二十多个劳金编到保安队里,事先都跟大伙商量了,没意见吧?让我这大外甥当这个小队长,大伙都听我介绍了,没意见吧?”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不等有人说话,又抢着拍板说到:“没意见就这么定了!”看着有人用不解的目光看自己,胡立山立睖起眼珠子,摆出村务总办的派头,右手磕得一下桌子,左手向外一划拉,说到:“散了吧,都回家去!”
正在人们忙着割庄稼的时候,张德生厅长带着几个心腹骑着快马回到了娘娘库。张厅长面子上呼朋唤友张罗叙旧,说是惦记娘娘库的老人回来聚一聚,背地里给欧阳得志带来了少帅的口信:“时局艰危,大事在即,兹令张得胜旅长即回奉天,不得有误!”少帅有难,秘密召唤,欧阳洪海得信心急如焚,立即悄悄准备盘缠和衣物,带着两匹快马急奔奉天。
一路天光渐晚,夕阳在山顶照得收割后的庄稼地涂上了一层胭脂,而没有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头顶上则蒸腾着一层淡金的气浪。老林子涂上了明媚的红晕,林间山道铺着一道道流淌的光影。每当夕阳转到身后,快马的身影在山路上一起一伏。孤独的在林间穿行,欧阳洪海在心里打腹稿,琢磨着怎样说明和野鹿中队作战的心得,怎么能让少帅相信一旦开战奉军也可以用巧妙的战术击败日军。他想,假借“平日好”旗号,避免给日军扩大冲突的口实,算是一条;破坏铁路线切割日军动脉,打击日军搜刮,劫取敌人资财,减轻作战负担,算是一条;应付日军围剿可以用“缠”字诀,利用我方熟悉森林地理的优势避敌锋芒,让日军的机枪小炮用不上,尽量不跟日军面对面开火,算是一条;作战中牵着日军爬山涉水,使之疲劳,组织袭扰使之不能休息恢复,频繁袭击逐渐增加日军伤亡,打击日军士气,算是一条;在险要地势设下埋伏,以重兵歼其一部,每战都有缴获,算是一条。心中思想,不觉天色已暗,远处可见点点灯火,露水河镇不远了。
到了奉天,见了少帅,欧阳洪海才知道自己的思路差得远了。少帅在秘密筹划服从蒋介石先生的南京国民政府,实现国家统一,用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民党旗代替五族共和的袁大总统的五色旗。(ENG.coM)南京政府已得到列国公认,有英美等强国支持,服从南京政府就可以利用列国的实力制衡日本,一旦开战就可以举全国之力保卫东北,日本既不能再扶持其他势力推动东北独立,也不敢轻举妄动和四万万五千万华夏子民为敌,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等几年休养生息之后,兵精粮足,再加上国民革命军出关的支援配合,何愁不能驱除倭寇,夺回中东铁路和矿山工厂,把东北建设成富足太平的家园!
少帅说得慷慨激昂,脸上因为激动涌起一片刚毅的血色,这使欧阳洪海对这位年长一岁的兄长油然而生仰望之感。这又是一个山岳一样的男人,他的胸怀正是自己这头四腿瘸狼奔突厮杀的天地,为他去杀戮,为他去争夺,为他去流血流汗落一身疤痕,为他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血里火里拼到最后一息,然后埋葬在他的怀里。少帅告诉欧阳洪海,日本人已经掌握了他准备服从南京政府的情报,十分震怒,已经向他提出了警告,甚至有日本军官当面向他进行死亡威胁。日本为了实现大陆扩张策略,保住在华的既得利益,不仅会竭力阻止奉军投向国民政府,而且一旦无法阻止很可能狗急跳墙采取非常手段。奉军中很多军官都是接受的日本教育,他们知道奉军和日军的差距有多大,认为战争必败,求和才能图存,怕日本人,不敢和日本人较量,这些人形成一股势力,而且很可能和日军合流,虽然杀掉了亲日的杨宇霆常荫槐,但是危险并没有减轻多少,这些人都是带兵的,有枪有炮,万一闹起来很难说不会采取暗杀来制造混乱,以便向日本人邀功请赏,浑水摸鱼,借机抢地盘扩队伍称霸一方。
少帅以兄弟的口吻对欧阳洪海又说道:“服从南京政府利在国家,泽被苍生,我已决心抛头洒血办成这件大事。叫你来,就是要把我这条命交到你的手里,不到青天白日旗帜飘扬在奉天城头的时候,你可以死,我不能死,你得替我死!所以你要改名换姓,化装易容,做我的贴身侍卫,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把命交到你的手里我才能吃得饱、睡得香,才能头脑清醒,办事不慌,你的小命今儿起就是我最后的挡箭牌!”
遵照少帅的意思,欧阳洪海做了易容,留起了一寸多长的胡须,左眼戴上眼罩成了独眼龙,右嘴角用烟头烫了一个鱼眼大的伤疤。当他出现在少帅跟前,少帅吓了一跳,他的脸看上去太过狰狞,少帅仔细看了一会才认出是他,熟人遇上根本认不出来。欧阳洪海十分得意,趁少帅高兴,请少帅再给自己起个假名。少帅想了想说:“就叫郎玉山吧,你这头狼遇上我这座山,是个缘分。以后你一定会山上称王,可以带着狼群纵横林莽,顿顿吃肉!”。
欧阳洪海想告诉少帅自己已经是狼王了,但是掂对掂对没说出口,少帅让他做的是贴身侍卫,只能是一只独狼。少帅的住处戒备森严,但是在欧阳洪海的眼里就像稀疏的丛林到处都是路径。他像狼王巡视领地那样仔细的走过每一个角落,牢记每个角落的高度、方位、宽窄、有什么东西,甚至卫兵们走过的足迹、气味和声音。一个多月过去了,奉天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这个肮脏的混乱的城市转眼间变得冰清玉洁起来。少帅似乎很喜欢雪后的清冽,让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的雪地里,静静的仰着脸,头靠在椅背上,透明的清冽中仿佛他的呼吸人人都听得见。
这时候欧阳洪海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这股味道来自于院子里值守的卫兵身上,这使欧阳洪海感到了危险,这股味道可能是有人带进来了配枪以外的东西,而值守的时候卫兵是除了配枪以外什么也不许带进来的。他低着头,循着气味慢慢走向值守的卫兵,当他确定这股味道是来自一个距离少帅十几米的卫兵时,扣在手中的套子突然套住了卫兵的左手,同时一跃到卫兵的身后,把卫兵的右手别到了后背。卫兵被扑倒了,厚厚的积雪扬起来一片碎花,“噗”的一声沉闷的响动。欧阳洪海抬头看了一眼少帅,依然静静的头靠在椅背上,心里一松,扑倒卫兵没有惊动到少帅。
在自己的住处,欧阳洪海单独审问了这个以忠诚闻名的卫士。他叫王海东,曾两次在战场上舍命救出了自己的长官,他的上司把他作为心爱之物进献给少帅做卫士,已经在少帅身边待了三年,一次没出差错,是少帅侍卫长最信任的卫士之一。欧阳洪海拿出小巧的德制无声手枪,退出枪里的三颗子弹,又熟练的装进去,然后轻轻放到桌子上温和地问道:“遇上什么难事了兄弟,需要出此下策,用胳肢窝藏手枪来行刺少帅?”捆得像粽子似地王海东睁眼看了看他,面色冷峻如生铁,停了一瞬,深深埋下了头。欧阳洪海感到这个王海东是想说又不敢说,索性为王海东解开了绳子,指着旁边地桌上的酒菜又开口道:“小兄弟呀,没法开口说就不用说了,先活动活动手脚,吃点菜,喝点酒,完事不想说就远走高飞吧,只要不给日本人当孙子,干啥都成。不过要是投靠了日本人,别说我郎玉山没人情味,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王海东毕竟是生死场上走过几个来回,胆子早就练得像铁疙瘩了。他吃饱喝足,鼻子尖上泌出了晶亮的油汗,脸色热红,显得有了很多生气,自己又坐回欧阳洪海对面询问道:“长官大哥,能告诉怎么发现我的吗?”欧阳洪海笑着看看他,嘴角歪了一下,“妈了巴子,长官就长官,大哥就大哥,什么长官大哥,听着贼他妈别扭!好好说话。”王海东被欧阳洪海逗得有些放松,晃动一下,把身体坐直,又问:“大哥,能告诉怎么发现我的吗?”
欧阳洪海有意炫耀,他从自己的狼群和座山雕讲起,讲了“得双线”,讲了“平日好”,讲了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怎样从野鹿的身上撕下肉来。听了欧阳洪海的讲述,王海东脸上流露出羡慕钦佩之情,僵直发硬的身体柔和起来。王海东站起身,“噗通”跪到欧阳洪海脚边,双手着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头也不抬,说到:“大哥救救我全家吧,今晚我要不回家去,全家人都得死,我回家要是没有刺杀少帅,全家人就只有一块死。少帅待我像兄弟,我怎能忍心下手,可是不下手一家八口老幼就得一起下阎王殿,我又保不住他们,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真是难死了,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要死了就得拐带家里的八口人,我死不起呀!”王海东又一次磕头,额头见了血,眼泪一颗一颗砸到地上。“大哥救救我全家吧,照理说大哥饶了我的狗命,让我走,我得感恩报德,哪能让恩人再为我犯险呢?可是我回去斗不过那些龟孙子,得有帮手,一般的人还不行!大哥救救我们全家吧,以后我给大哥当牛做马!不管救不救得下我的家人,老弟这条命卖给大哥了!”。
王海东的家是一座满族四合院,大门紧闭,院门口挂着红灯笼,门楼下站着两个小伙,身穿青布夹袄、厚棉线扎腿裤子,头戴瓜皮帽。远远的看着两个年轻人,腰板挺直,目光平视,肩膀和手臂、大腿成一条直线,欧阳洪海心想:“这两龟孙子还真像样,身上穿老百姓的衣服,站姿却是标准的军人!不用再寻思,肯定他妈的小鬼子作妖!”
欧阳洪海贴在王海东耳边说了几句话,由王海东领路绕过他家的院子,爬上了旁边邻居家的房顶。俩人趴在房脊上,仔细观察王海东家正房和东西厢房的房顶,没人,也没有在房顶行走踩踏的痕迹,心里一松,互相挥拳鼓劲。两人跃进王海东家院子,立刻跃上正房的房顶,静静趴了一会儿,没有异常,赶紧悄悄揭开房顶的青瓦,进到房架子里头,再把青瓦盖上,顿时二层棚底下糊的花纸一片灰白。欧阳洪海拿出怀里揣的拳头大的水壶,把手沾湿,再把手轻轻按在糊棚的花纸上,慢慢洇湿花纸,用手指头挑开一个洞,凑近一看,正房里点着油灯,有七个人头,两个花白的,两个小脑袋,三个戴瓜皮帽的。欧阳洪海收起身子,蹲到房架子上,向王海东晃晃手,示意别急,然后闭目养神。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欧阳洪海突然拔出收缴来的王海东的无声手枪,左手把洇湿的花纸一下撕开,右手伸出去照着两个瓜皮帽就是两枪。原来欧阳洪海听到有一个年轻人出了屋子,屋里只剩两个,可以瞬间得手。随着子弹射出,欧阳洪海从撕开的棚顶跳进了屋子,脚刚沾地,人就蹿到了屋门口。
欧阳洪海的动作太快了,老人孩子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杀戮已经结束了,这使老人孩子没有受到强烈的惊吓,当王海东跟着跳下来,示意老人孩子别喊叫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两个瓜皮帽扑倒在桌子上的声音。王海东解开了捆在父母和侄儿侄女身上的手榴弹,四颗手榴弹已经挂上了弦,稍一用力拉拽就会引爆。幸亏王海东是个侍卫,学习过拆除诡雷,他把手榴弹放好,暗叫一声侥幸。欧阳洪海把手榴弹别在腰里,让王海东和他一起穿上两个死鬼瓜皮帽的衣服,示意老人孩子趴在炕上别动,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两人先到东厢房,那是王海东妹子的屋子,刚刚靠进房门,就听到啪啪、啪啪、撞击的响动。欧阳洪海拉了一下门,没拉开,索性一把掰断门上窗格子的木条,伸手拉开了门闩。他拔出大镜面短枪,侧身半蹲着闯进了屋子,黑暗中看到炕上一个秃瓢光巴呲溜的趴在女人肚皮上,竟没发现他进来。一家人都抓了,这时候干这事绝非善类,欧阳洪海怕一枪掀开脑袋把下边的女人吓死,抬手击穿了秃瓢的肋部,让秃瓢的心脏撕成碎片。枪声未落,他已经侧身半蹲着冲了出来,几步跨到了西厢房门口,当当敲门喊道:“中国人打过来了,快把人质拉出来,快把人质拉出来!”门开了,他一枪打倒了开门的人,把开门人的尸体一推,半蹲着冲进了屋子里。这时候屋里的瓜皮帽开火了,子弹打在开门人的尸体上,欧阳洪海趁着这一眨巴眼的机会看清了屋里有三个瓜皮帽,一个在炕上,两个在屋角,而炕稍捆着三个人。
他抬手一枪打死了炕上的瓜皮帽,保护王海东的家人是第一位的,不能让炕上的瓜皮帽拉响人质身上的手榴弹。这时屋外的枪声响了,王海东和院里的其他瓜皮帽交上了火,跟着枪声,在屋角的两个瓜皮帽一齐向他射出了子弹,幸运的是他在开枪的同时翻到了炕上,子弹射在炕壁上,他趁机趴在炕上打倒了一个瓜皮帽,另一只手投出了一颗手榴弹。最后一个瓜皮帽见到手榴弹飞过来,本能的躲避,却不料正中欧阳洪海的下怀,手榴弹没有拉弦,只是让瓜皮帽躲一躲没有机会向人质开枪,最后的瓜皮帽躲开了手榴弹却躲不开子弹,被欧阳洪海一枪打中了眼睛,半边脸飞了出去。
欧阳洪海冲出屋子,高喊到:“那里是敌人?”手中枪却把门口的一个瓜皮帽打倒在地。一个瓜皮帽挥手让他攻击东厢房门口的王海东,欧阳洪海挥手示意明白,一枪打碎了那家伙的天灵盖。这一切只是三四分钟的事儿,欧阳洪海冲到王海东身边吩咐道:“带着你的家人从后门撤走,先躲起来,要快,明天晌午到少帅府找我!”一边吩咐他一边投出了手榴弹,“轰隆”一声,大门炸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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