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嘉容回到了宫里。
皇帝仿佛完全无视她的情绪,亲自送——或者说,押送她径直回了寝阁后,往四下看了几眼,显得很是满意,终于松开了一直钳着她手腕的手,道,“朕今日还有点朝事没完,先去处理下,你要是累,先歇了就是。”说完,转身便去。
嘉容追了他一步,“你站住,”
皇帝站住了,回头看她一眼,仿佛若有所悟,立刻道:“朕会尽早过来陪你的。”说完,看了眼边上的宫女们,道,“好生伺候着!”
宫女们齐声应是,皇帝朝她一笑,再次转身。
当着宫女们的面,众目睽睽之下,嘉容再大的火气也发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
皇帝一走,宫女们便立刻上前殷勤服侍,嘉容心中沮丧,命人退出去,自己枯坐桌边发怔时,耳边传来几下咕咕声。养了那只鹩哥有些日,知道它在索食了。
嘉容到了南窗前,见一个宫女正拿勺子往盛放鸟食的小钵里加料,忽然想了起来,先前喂养j□j鹩哥之事,都是苏全在做。自己回来有一会儿了,好像还没见到他,便问了一声。
那宫女道:“苏公公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皇上罚去净香房,已经好几天了。”
嘉容一怔。
净香房名字文雅,其实就是后宫里专司夜香的地方,在那里干活的,不是新入宫没钱走门路的,就是犯了错被罚去的。苏全如今在皇帝面前一直得用,怎的突然去了那地方?
她略一想,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一定是那天他不小心撞了香炉,皇帝不好对自己怎样,就拿他开刀撒气。
嘉容暗骂了一句小鸡肚肠。
她心里对苏全,其实还是挺感激的。那天要不是他撞了香炉,说不定就……
她脑海里浮现出当时情景,心口忽然微微一跳,急忙驱赶掉了画面,再次暗骂了声无耻。
等下还是替苏全开口说句话才好,让他平白遭了这样的池鱼之殃,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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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容人已经回了宫,苏全这会儿却根本还不知情。他人已在宣明殿的附近转悠了半天。便殿里值事的太监知道他先前服侍皇帝一向得力,前些天虽不知为何被罚去净香房,说不定过两天就又能回,见了他,也依旧是十分恭敬。天擦黑的时候,他终于听闻皇帝现身在此,精神一振,想着只等皇帝事毕,然后自己再去告饶求情。
苏全等了许久,天已经黑透了,听值事太监说,便殿里最后一个大臣也离去了,知道皇帝这会儿应该有点空了,定了定神,暗暗摸了下怀里揣着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往里而去,到了殿口,看见皇帝正低头奋笔疾书,立刻跪了下去,伏地不起。半晌,耳边听见前方传来皇帝的声音:“不在那边好好做事,过来做什么?”
苏全听他声音平和,想是这么些日过去,他对自己的气应也消得差不多了,如逢大赦,急忙直起身,往前飞快膝行数步,最后停在御案之前,诚惶诚恐地道:“皇上,奴婢是来恳求皇上饶恕的,求皇上赦免,奴婢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嗯了一声,眼皮也没抬,道:“她回来了,你回去继续伺候吧!”
苏全惊呆了。
“等等!”皇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抬头,“先滚去从头到脚拿皂胰子把自己洗干净!别一股味道熏到了她!”
苏全终于回过了神,激动得差点没涕泪横流,慌忙道:“皇上放心!奴婢到皇上跟前之前,就已经里外洗了三遍!”
皇帝挥了挥手:“去吧!去哄得她高兴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些吃味。
比起自己,苏全在她面前仿佛更得欢心。好几次见她被苏全逗得开怀大笑,等自己一现身,她立马就收了笑,没半点好脸色——倘若不是为了那点自尊心,他倒真想向苏全请教下,如何才能讨得女人欢心。
苏全半分也不知晓皇帝此刻的心情,他已经被自己发自内心的那种激动之情给控制了。
做梦也没想到,皇帝真的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连他先前为了这场求饶而挖空心思精心准备的宝都没来得及有机会献上,他就自己开口准他回去了!
皇帝对那位月华殿里的主子是垂涎三尺,奈何对方铁石心肠一身是刺,以致他屡屡碰壁,又不好使出强硬手段,这一切,作为一个细心的忠心下属,他早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这样的好上司,他怎能不忠心回报!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
“你还不走?”
皇帝问了一声。
“皇上!
苏全一个激动,从地上飞快爬了起来,猴般地蹿到了御案之前,低声道:“奴婢知道您对殷小姐好,只是皇上,奴婢斗胆进言一句,这女人啊,光对她好,有时人家未必就领情,还须调,教调,教,方能叫她死心塌地。”
皇帝面露讶色,双眉略抬,随即盯了眼他的胯部,没说什么,只露出一丝古怪笑意。
苏全见皇帝看自己的胯部,胸中一烫,昂首道:“皇上,您别小瞧了奴婢!奴婢虽成了这样,这有关女人的事,懂的未必就会比您少!皇上您也知道,前朝时,奴婢后来一直都在通仙观里做事,虽不过是个炼药小奴,只那方面的,见识的可就多了!”见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笔,双手交胸靠在椅上望着自己,似乎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愈发来劲了,继续道:“前朝那个兴化帝,一年里大半载的功夫,都在长乐苑的通仙观里炼药修仙,他炼的什么药?用于御女的仙药!修什么仙?男女交合的成仙之法!这法子能不能成仙,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在那里头做事多年,却也知道了许多好东西……皇上您看!”
苏全从怀里摸出带来的东西,是个用块锦缎包起来的布包,只见他小心放在御案之上,解开,拿出一个只有小拇指长的玉色瓷瓶,献宝般捧了过去,压低声道:“皇上,这是极好的仙药。男女皆可服食!男人服了,雄风傲人,那兴化帝从前曾一夜御了数女,靠的是什么?就是这东西!至于女人,不消多,只一指甲盖的粉末,管他再坚贞的女子,立时便也化身妖姬,到时候,还不是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苏全说得眉飞色舞,不防备皇帝忽然从椅上站起,倾身靠来,抬起手臂,啪一下,便给了他一下。
苏全惨叫一声,捂住脑袋,“皇上你干嘛打奴婢?”
皇帝似笑非笑,哼声道:“朕这么没用?要用这东西来壮,阳?至于用到她身上,是药便有三分毒,何况是这种药,你是皮痒了还是没倒够夜香,找死是不是?”
苏全吓得慌忙丢下瓷瓶,摆手道:“奴婢还有一宝献上,这个不是药!”
“什么?”
苏全赶紧从布包里拿出另个手掌心大的四方锦缎盒子,小心地打开。
皇帝靠过来,看了一眼,见盒子里头挖出一块中空,放了两个圆溜溜不过龙眼核大小的球,看着仿似黄铜打造,用一根瞧着像是银链的细细绳索串在一处,一段另连了段银索,精致异常,略微一怔。
“皇上,这可真的是好东西!这叫太极丸,又名颤音娇……”
他压低声,凑到皇帝耳边低声嘀咕了一会儿,最后道:“此物稍得暖气便自己能弹动不停,切切发声,有如蝉鸣,用于女子助兴,是极好的上上之物。只是这东西用起来有些麻烦,记得初传入宫时,那夷人说,须得先将此物置于羊乳中,煮沸浸泡片刻,待它吸了足够热气的羊乳,再行凉却,使用效果最佳。”
皇帝盯着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哪里来的?”
苏全嘿嘿笑了下,小声道:“先前京里大乱时,观里太监宫女各自卷了能拿的财物逃散,我便顺道拿了这个……”
“啪“,皇帝抬手,又打了下他的脑袋。
苏全再次抱头叫了声,委屈道:“皇上,奴婢见殷小姐软硬不吃,这不是替您心急吗?”
皇帝哼了声,“朕改主意了。你再给朕去净香房好好干活!顺道仔细反省!哪天反省到了错处,你再给朕回来!”
苏全先前见他似乎还露出过感兴趣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便变了脸,竟又罚自己去那地方,哎呀了一声,噗通再次跪地,痛心疾首地叩头道:“皇上,奴婢知错了,这回真的知错了!奴婢这真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求皇上饶了奴婢……”
皇帝嗯哼了声:“还不滚去!再啰嗦,是不想回了吗?”
苏全瞄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带笑,却也看不出恼,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本以为自己献上这俩压箱底的宝物,定能重得皇帝欢心,没想到竟马前失蹄,原本已经能回来了,如今却……
“奴婢该死!”
苏全重重打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自我巴掌,他打得是毫不留情,心甘情愿——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扇死才好!
干嘛多事?明明都能回来了,结果表错了忠心,马屁拍到马脚上,惹了一身的骚!
“奴婢这就去了,一定好好反省!”
他暗叹了声伴君如伴虎,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卷自己献上的那两样宝。
“药带走,这东西留下!”
皇帝忽然道了一句。
苏全手停在半空,偷偷看了皇帝一眼,见他已经伸手拿过边上的一道奏折在看了,神情平静,眼睛并未看向自己,一怔,立刻应了声是,包了那个瓷瓶,弯腰退了出去。
苏全垂头丧气往净香房回时,一直在琢磨皇帝最后的那一句话,总觉得似乎颇有深意。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皇帝叫留下那太极丸,莫非其实已经看上了,想要亲身试用?
倘若真是这样,且效果也好的,这是不是表示,自己可以再次提早回来?
苏全一下又激动了起来,转身朝着月华殿的方向,使劲拜了几拜,心里默默祝祷:殷小姐啊殷小姐,求您赶紧和皇上好上!您再别扭下去,奴婢我就真要掉茅坑里爬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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