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妙第一次遇见初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十五六一干巴少女，头发整的跟一鸡窝似的，染得乱七八糟。穿着破哧烂糊的牛仔裤，叉开腿流氓似的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着烟。一点女生温婉的样子都没有。
初六从面包店的后门出来，拎着一大袋子垃圾丢进垃圾车里，转身的时候往小妙这边淡淡扫了一眼。
就是那平淡的一瞥，初六那张平静无波的面瘫脸被小妙收在眼里，小妙当即炸毛了。
怎么着，姑奶奶碍你事了还是怎么着！特么老娘就算碍着你了那又怎么了！你怎么个意思！不要命了！
事后回想起来，小妙完全就是因为大姨妈的关系荷尔蒙分泌异常，纯属找事抽抽。无奈正好让初六给赶上了。
小妙年纪小，犯浑，不懂事。初六一二十啷当、思想成熟、正儿八经稳重小青年，他能和初六一般见识么？
必然不能吧。劳资我有工作、有家庭、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没工夫和你们这帮臭虫瞎蘑菇。
所以，在小妙咋咋呼呼、动手动脚的挑刺的时候，初六异常冷静地沉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同志。你误会了。”
然后转身就回店里去了，留小妙一人傻乎乎的愣在外面，半晌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来着？同志？同志尼玛蛋！
小妙非常不重形象的往地上吐了口痰，把剩余的半截烟头丢地上给踩灭了。
这要是让江宁看见，小妙就又该挨训了。
“你都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这么教你的！”
这句话小妙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甚至连江宁生气时候眉间抽耸的模样都想象的出来。
江宁和初六年纪相仿，打小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教育。大概也是小妙这么个年纪的时候，江宁家里破产了。江宁被人领养，开始混入社会。
现在江宁和手下的小伙伴们成立了家小型公司，尝到了甜头，先前吊儿郎当的一群人都开始中规中矩的穿衣打扮，难得态度谦卑、笑脸嘻嘻的跑起了业务。
也是江宁会收拾人。手底下一票二十来号人，不多不少，个个都把江宁当神崇拜着，一个比一个服帖。一帮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愣是一个刺头也没有。
莫名窝了一肚子火的小妙越想越是窝屈。玛蛋，老娘就没这么委屈过。
明明道歉的人是初六，小妙觉得那男人的反应比当众打了自个儿脸还难受。
就这么琢磨着，小妙就中邪了似的，非得找回场面不可。
小丫头咬着指甲靠在面包店后门的墙上，皱着眉毛瞎想了半晌。突然一咧嘴，阴兮兮地笑了。
小妙绕到面包店正门，踢踢踏踏地走进去，蔫儿巴坏。
干净透亮的玻璃门被推开，扰得清脆叮当的风铃一阵乱响。
初六当时正给一顾客包装收银，像是有感知一般，他抬眼往门口一瞥，就看见方才在后门闹腾的那女孩得得瑟瑟地推门进来了。
初六完全就没理会，该干嘛干嘛，嘛溜利索地给顾客包封装袋，收钱找零。沉稳不燥的男性低音，还带着那么点胸腔共鸣的磁音：“找您四十三块六，请收好。欢迎下次再来。”
等店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妙这边才得得瑟瑟、没个正型的夹了几款面包，嘴里还叼着一个到收银那里付款去了。
面包店不大，除了店长本人，还有两个店员倒班轮值。现在店里就剩了小妙和初六两个人了。
小妙嘴里嚼巴着，把手里的的那一堆扔到收银台上。别说，这家店的面包还挺好吃。
“售卖品在付款前是不允许食用的。试吃的话，在那边。”初六垂眸看了小妙一眼，微挑下颌示意试品区的位置。干活毫不含糊，手法熟练的把不同口味的面包分包装袋。
小妙脸上一阵臊红，随即又虚张声势的叫嚷开了：“墨迹毛，又不是不给钱！”
初六抬眸扫了一眼，依旧是神色清淡，小妙立马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嘟嘟哝哝的抱怨着。
经历过跌宕的人，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味儿，不怒自威。小妙是眼皮子浅显了点，好在第六感超强，知道什么时候该收该缩。
“一共是七十块零八毛。”
初六熟练的把东西打包好往柜台上一放，小妙就连连应声，叼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俩手随意一摸往裤兜里掏，傻眼了。
惨大了。昨儿晚上才换的衣服，今儿早出门时候忘带钱了。
小妙傻愣愣的站在初六前面，俩手还放在裤兜里，脑袋一热暂时转不过弯来。
不对哇！她原本的打算是折腾这个人一番，等他把东西打包好装袋、再借口说不买了的。可是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呀！
初六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少女，依旧是一副不见波澜的面瘫脸。不一会儿，女孩子就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哝声呢语：“不买了，我忘带钱了。”
小妙说完之后恨不得把自个舌头给咬下来。她之前说什么来着？老娘又不是没带钱。糗大了，她是干嘛要那么实诚，还给人家解释？！
操了！小妙心里狠狠咒骂着，又开始摸上衣的口袋。好歹能把嘴里叨的这块给付了哇！
“七块五。”初六波澜不起的磁性低音重新报了一遍数。
操，要不要这么贵！小妙默默在心里又补了一句，故作平静的把口袋里的钱给摸出来。
全身上下一共才五块九毛钱！这是要闹那般啊！
终于，小妙把一把零钱往柜台上一放，明明心虚还故作镇静，臊红着脸和初六打招呼说：“帅哥，我先把这手链压你这好不呢？”
小妙说着就把手上的铂金链子给摘了下来。
明明知道这孩子是身上钱不够，初六还是冷声说了一句：“我要你手链做什么。”
摆明了就是：劳资和你没有情义可讲。
搁现在，小妙的行为就是装啥遭雷劈。蔫儿了吧，不得瑟了吧，被人给臊着了吧，还折腾不？
小妙给窘的，两边的耳尖都是充血的红。脑袋嗡嗡地乱，一时间手足无措。
老半天，才红着眼睛齉声说：“我钱不够。”
初六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得瑟吧？得瑟！也可劲招人气！好在没有什么坏心，更算不上什么恶人。这会子一副想哭又不肯哭的样子，算了，小丫头得到点教训也就算了。自己还真犯不上和一小毛孩子较真。
“拿东西走吧，这个算我请你的。”初六冷冷淡淡的说了一句，把打包好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专门清退的柜子里。
小妙固执地站在柜台前不肯动，被初六瞪了一眼，才抬手一擦鼻涕，泪眼摩挲的转身走了。
还没等开门出去呢，就又被初六给叫住了。
“等等！”
小妙回头，红着眼睛齉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裤子脏了。”
小妙没听明白，反应有些愣怔。只一会会时间，小妙就明白过来，这男的是告诉她，她裤子后面透血了。
然后轰的一声，小妙脑子里又炸开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初六。
看着小妙呆怔的模样，初六万年不变的钢铸扑克脸上有了些微的笑意。这分明就一小屁孩，身子都还没发育完全呢就学人家混社会。
初六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学生放学的时间快到了。
离店面不远有两所高中，隔着马路面对面。每到放学的时候店里就特热闹，那些半大的女高中生多半会挤到这里叽叽喳喳的买甜点。
全是冲着初六来的。初六这张脸长得算不上英俊，皮肤是略发红暗的蜜色，眼缝开得不大，薄薄的眼皮，眼角还有些下耷。五官平平，怎么看怎么普通。
头发短的跟刚刚收割过的麦茬似的，贴着头皮泛着青白。身高倒还可以，人精瘦。线条刚毅，感觉硬朗。
就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死样，没到一个月，就把片区附近的女性顾客都给招引来了。
“过来，”初六把小妙招呼过去，带她去了内间的更衣室，从自个衣橱里拿出件外套给她，“穿上，从后门出去。”
“谢谢。”
这会子，小妙哪里还有嚣张炸毛的模样，羞红着脸，声若蚊讷，跟那啥似的。
难得看到这丫头还有乖巧的一面，初六微挑着嘴角，算是笑过了。
从面包店里出来，手里还剩的那半块面包都被小妙给攥变形了。披着大了许多的男性外套，小妙委屈的只想哭鼻子。
特么，老娘就没这么丢人过！
这事之后，小妙彻底安稳了几天，老实的不成样子。
有几个年纪稍大点的胡闹，笑话她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到了，小妙也只是幽怨的回望几眼，不言不语，更没有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弄得大家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惊悚不己。
最后还是关系最铁的楚昂不知死活的凑了过来，问：“小妙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被谁给欺负了？哥几个给你报仇去！”
然后换来小妙更为幽怨的凝视。
说起来，要不是你小子翻了天的非要选那么个破地儿碰头，姐姐我会遇见那么个衰人么？姐姐我会糗那么大么！特么到现在老娘那还放着件子衣裳没洗呢！
原本那天小妙找楚昂要一游戏光盘，两人说好在那边碰头的。结果楚昂没去成，小妙就在后街那里烦躁的等了老半天。之后才有了和初六那么档子事。
被小妙那副幽泫若泣的哀怨模样吓到，楚昂就再没多嘴问询过。
之后等小妙心里稍稍平静点了，认命的把‘借来’的衣服给洗吧干净，还特意多放了洗衣粉。在阳光下晒过后，满满的都是青柚怡人的香味。
小妙特意选了初六不值班的日子，规规矩矩的穿上了学生制服，原本彩旗一样的头发也在江宁的威压下给还原成栗色，修剪的短发服帖。
初六借给她的那件衣服洗净晾干后装进纸袋里，另外用信封里装了七块五毛钱放进纸袋里。
衣服是由另一个值班的店员转交给初六的，那个店员把送衣服来的女高中生形容的天花乱坠，初六也只是一笑了之，没过多在意。
等看到信封里面装着的零钱时，初六忍不住笑骂：“还挺倔！”
小孩傻不愣登的。
这就是初六对小妙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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