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坤一直立于门口,兆言赤足站在地图边沿,十分不便。她低下头去看着铺满御案前整片地面的绢图,问:“陛下这是做什么呢?这幅疆域地图好像没有见过,这么大。”
兆言道:“这是先帝命司天监聘请舆图世家的传人绘制的海内全图,元熙初就开始测绘了,历时十余载,前几年才刚刚校订完毕,可惜先帝未能亲览。日间与众将商议边境北移后的驻军布防事宜,就拿出来悬挂前殿展示。这里地方小挂不下,只能铺在地上了。”
颖坤通篇扫了一眼,图上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城镇道路,乍一看眼花缭乱,辨不清哪里是哪里,遂问:“燕州在哪儿?”
兆言所站的地方是最南端的南海,往内可见琼州、大理、岭南,都是仅有耳闻的极南之地,偏僻蛮荒,只有流放罪犯时才会提及。兆言往后退一步道:“来,你也脱靴上来,我指给你看。”
颖坤除去外靴,仅着罗袜踩上舆图,随他从南往北一路看过去。惠州、韶州、郴州,都陌生得很;潭州、鄂州、江陵,这便要熟悉一些了;颍昌、陈留、开封,耳熟能详的中原地带。走到开封,她往西看去,欣喜道:“洛阳!”
洛阳被绘制在舆图的中央,以金字标注,十分醒目。再看它的四周,偃师、颍阳、寿安、邙山、洛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地名。她不禁趴下去细看,连龙门镇、慈涧镇这样的镇甸都有标注,她指着绢上图标兴奋地喊道:“大嫂娘家就在慈涧镇上,旁边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山包包,真的有!我小时候去玩过!这都能有,洛阳城比这个大多了,为什么也只有两个字……”
絮絮叨叨地绕着洛阳说了一通,兆言一直没接话,她转过头去,见他盘膝坐在自己身边,笑盈盈地望着她:“离开洛阳又有一年了,想家吗?”
颖坤直起身赧然道:“在雄州呆了好多年本来已经习惯了,谁知只回去几个月,这思乡之情又被勾起来。看来不管在外多久,对故乡的依恋也不会变。”
他目光盈然,柔声道:“等这边安顿好了班师回朝,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再也不离开了。”
颖坤面色一僵,继而笑道:“陛下不是金口承诺过要提拔我节度燕州吗,三品要员,封疆大吏,难道要反悔?”
兆言揽住她贴近,语调更柔:“你跟我回洛阳,朕封你做一品官,甚至……”
何为一品?三师三公,辅弼天子,无所不统,她当然没有这样的功勋和声望能列此高位。他说的应当是内官,贵淑贤德四妃,正一品的夫人,“甚至”后面跟的,自然是比这更高的皇后。
她转过头去道:“找了半天,还没见着燕州在哪里呢。这片我很熟了,走过好几次。陛下是率大军从太原那边走的罢?其实零散行商旅人从大名、河间过来要更好走一些。”
她自顾跪在地上专心致志地一路找过去,终于找到了燕州,啧啧叹道:“燕州地界策马疾驰,从南到北一天也未必走得完,在地图上居然就这么小一块。这幅图上有多少个燕州?天下之大,竟如此辽阔,绘图之人是如何走过千山万水,绘出如此宏大又如此详尽的舆图来?”
兆言想说的话被她打断,漫不经心回答:“这也是舆图世家一代一代累积下来的成果,加上司天监,费了十多年才编纂出来的。”
颖坤跪在燕州地面,把燕蓟扫了一圈,人虽然没动,目光却继续向北移去。此图是吴国人所绘,呈给皇帝御览,大吴境内详细精确,别国就粗略了,漠北的城镇也不如大吴密集,很容易就找到上京。再往北则更加空旷荒凉,上千里内也只有几座城池,两条山脉拱立着魏国旧都圣京,其中一条边缘的山峰便是天子山。
她跪坐于地看得失神,兆言从后面伸出双臂拥住她:“还看,再看我又要嫉妒了,有空不如多看看燕州,多想想我。”
颖坤握住他横在身前的手,侧过脸问:“看燕州为什么要想你?”
“你忘了?朕登基前曾王燕。”他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如果我还是燕王,现在就可以留燕州就藩,不回洛阳了,就我跟你……”
“如果陛下还是燕王,燕蓟就不会是我们大吴的领土了,何来留燕之说?已经发生的事也不可能倒回去重新来过。”
说完这句话,感觉环在她肩头的手臂僵了僵,身后的人许久没说话,她放软语气问:“陛下最近是不是很忙?好像每日都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怎么仗打完了反而更忙碌了?”
她一说好话兆言便软下来,委屈道:“是啊,我在燕州逗留数月,各地渐渐都知道了。有些地方上的人精得很,故意把奏表直接送到燕州来,越级上奏以图重视。在洛阳有那么多台省臣僚帮我分担筛除,现在事无巨细什么都要我自己管,比在京中还要劳累呢。”
颖坤柔声安抚他:“陛下辛苦了。”
他趁机凑上来道:“朕每日处理政务那么辛劳,晚上到了后殿还得独拥冷衾孤枕而眠,再没有我这么可怜的皇帝了。你是不是该好好慰劳慰劳我?”
颖坤笑着躲开他的袭击:“所幸去岁今年风调雨顺,除燕蓟外都太平无事,天助陛下旗开得胜,免除后顾之忧。”
兆言道:“谁说风调雨顺太平无事,这么大的国家,东西南北气候迥异,年年都有灾沴,或大或小,你不知道罢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往西南方向挪过去:“你来这边。”
颖坤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做什么?”
“你过来就知道了。”
她也膝行挪过去,发现他指着成都府:“川蜀之地,天府之国,湿润多雨,每年上缴的税赋庸调占全国将近一成。可是自从去年冬月开始,许多地方滴雨未下,春季禾苗枯而不发,今年定会欠收。尤其这个地方,”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川滇交接之处,地下多盐卤,盛产井盐。这盐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少了川南的井盐出产,西南这一大片地方都将面临食盐短缺。”
颖坤看向他指的地方,地名是两个字,有点模糊不好辨认。“干旱也会影响采盐?”
“井盐在石上凿深井,取地下卤水煎蒸成盐,井深往往需十丈以上才能够及卤水。造井艰难,浅者一两年,深者十数年。旱灾致地下河床枯竭,卤水流矢,许多旧井都采不出盐来,再往深处挖掘耗时又耗力,非短时之功。”
“哦,原来如此……”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臣一介武将,既不熟川滇地理,也不懂盐井工事,陛下为何对臣说起这个?”
兆言嘴角噙着一抹莫测的笑意。她又看了一眼他所指之处,字迹模糊,凑得很近才勉强辨认出来:“这地方叫什么?盐泉?这块是不是被涂改过?”
他终于满意地笑了:“是。盐泉原名照盐,朕登基后为避讳改为今名,当时此图已经绘制过半,只好清洗涂改添加上去。”
颖坤眨眨眼:“陛下开明仁德,文籍名号只要不是‘兆言’二字连续就不必避讳,这还能遇上同音的,倒是凑巧了。”绕了一大圈,就为了说这么个事?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眼风一扫:“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这个?”
颖坤看着他等解惑,他又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八个字:照盐久旱,亟待甘霖。”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下意识地垂下眼不去看他。兆言鲜少见她如此娇羞的模样,心下大动,扑过去将她推倒在地。
颖坤跪坐不稳,被他猛地一扑,两人就地滚了两圈才停下。兆言在上压着她,见她在自己身下含羞带怯、粉面飞红,这月余“久旱”的焦渴尽数袭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吻下去。
地下铺了黄绢,并不太冷,但是肌肤在空气中裸|露还是让她微微瑟缩了肩头。大殿宏伟空旷,抬眼只见高耸的檐顶,仿佛没有遮蔽掩挡,让她觉得莫名地不安,躲着他道:“这里太空了……不如到偏厢去……”
兆言看出她怕羞,伸手将地图的边沿一把扯过来盖在两人身上,如巨幅盖被:“这样呢?”
黄绢隔绝了内外,隔开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绢帛的孔隙里漏进来些许微光,狭窄闭塞的空间里,她反而觉得安全了,不再躲避挣扎,脉脉含情的注视着他。
她躺的地方正好是燕蓟地界,娇艳雪肤衬着山河城池,让他不由赞叹:“江山美人,不外如是,朕何其有幸,幼时的两个心愿都将成真了。”
她揽着他的颈项道:“陛下雄才伟略,日后还将有大作为,别人问起来,可别再把江山宏图和儿女私情并论了,会叫别人笑话陛下的。”
“宏图是图,私愿就不是图?朕的两个心愿一公一私,相得益彰,有什么好笑话的?”他的手抚过她发端,青丝尽处,是燕州四面的峻岭崇山,“末儿,有时我还会想,这一次燕蓟北伐,最大的收获不是疆域版图、千秋功业,而是成全了你我。”
一瞬间心潮澎湃,环在他颈后的双手一紧,他顺势压了下来,身下稍一用力,埋入他梦寐以求的甘泉源头,如饥似渴地汲取她每一分雨露柔情。
绢图随着他的下沉飘然降落下来,耳畔一座连绵的山峰,随着他的动作起伏飘荡,旁边那标识的三个字,“天子峰”,当他前进深入时便被轮廓阻挡,抽离后退时又悄然隐现。
她忽然觉得难以负荷,细声恳求道:“陛下……等一等……”
“这个时候你叫我等,”他十分不满,但怕她觉得不适,还是忍耐住停了下来,语带调谑,“怎么了?甘霖都汇成流泉了,该不会疼了吧?”
颖坤被他说得满面通红:“能不能……往那边去一点……”
兆言发现她目光并未盯着自己,而是越过他看向侧方耳后。他偏过头去,看到自己身侧是魏国疆域,心中便明白了,眼珠一转:“好,咱们一同回洛阳去。”抱住她就地往南滚了一圈。
两人身躯还合在一处,颖坤吓得连忙抱紧了她,天旋地转时,那种感觉无法言喻。她心口怦怦直跳,埋怨道:“你怎么如此乱来,万一……”
“万一什么?怕折断吗?”他笑得邪魅,贴在她耳边碎吻细语,“就算会断也是被你绞断的……”
他近来说话是越来越荤腥不忌了。颖坤耳根绯红,咬唇道:“下流。”
“男人都是这么下流的,这叫闺房情趣。”
她小声道:“才不是呢……”
这句话又叫他听出话外之意了:“是吗?难道闺房私帷之内还要作谦谦君子?装腔作势道貌岸然,哼。”
想想又不对,上次她明明透露过很激烈,加上今日她哭肿的双眼,刚才看到鲜卑地图就要换地方的要求,真是让人火冒三丈啊。
颖坤懊悔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又觉得他的小心眼有几分好笑,抬头亲了他一下:“咱俩从小在一块儿就没个正形,现在想要纠正也拗不过来来了。这样……也不错……”
这话兆言非常爱听,手指在她颌下打着圈,慢慢向下,一直绕到她心口,在那里来回盘旋。“太医跟我说过,人的心脏也和家畜一样有四个腔,形如房室,上二小下二大。所以啊,这人的心里头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的说法其实是不对的。既然有四个屋子,起码能装四个人是不是?”
她又被他的新奇论调逗笑了:“所以按陛下的说法推论,男人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都是合乎情理的,不算变心是吗?”
他没回答,只是指尖的圈越划越小,最后点在她心口处:“朕宽宏大量不拘小节,允许你在上面那两间小屋子里留一间给他,但是最大的那间必须给我。”
颖坤抿起唇,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兆言嘴巴都气歪了:“最大的那间已经给他了,住进去就赖着不肯搬出来了是吗?”
颖坤憋着笑,仍不做声。
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恶狠狠道:“旁边那间差不多大的!必须给我!这是朕的底线不能再让步了!”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点头说了声“好”。
他怒气未平,在她胸上咬了一口,邪笑道:“我不能占满你的心,但是可以占满别的地方。”猛然用力顶入深处,换来她失声惊叫。
黄绢舆图仍在头顶上方飘着,情至动处,山河摇荡。这次目光所及处是洛阳,幼年依存的故乡,与他从小一起生长的地方。
缱绻情浓时,听到他在耳畔呢喃:“末儿……为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竟连语气也是一样。神思浑噩朦胧,她的喉间微微逸出一声,不知是动情激荡时的吟哦,还是模糊无心的应承。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又肉了,捂脸……
自从男女主肉过之后,只要他俩见面就觉得应该肉,肿么破⊙﹏⊙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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