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宫女,若想平安熬到出宫,其实也很简单。只是,她天性使然,不甘于平淡。她心里也自知,这样的性格,大抵一生会过的很累。只是,她总觉得,人活着不应该只为自己安稳,自己舒坦,更要紧的是托起家族,惠泽至亲。如此,才不枉活一辈子。
这世上的人,并非人人都有佟贵妃、乌兰那拉氏,或者年姜娆那样好的出身,不用争,不用抢。便有吃不尽的饭,穿不尽的衣。她的父亲,虽然好歹算是旗人,但旗人也有旗人的分法。上三旗、下五旗,满军旗、蒙军旗、汉军旗,还有包衣。这阶级,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初初进宫时,她想的是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后来,进了宫,见到宫中主子的生活,穿金戴银,手不沾水,脚不沾土。她就在想,同样是女人,和佟贵妃比起来她的娘亲,凭什么就得日日劳碌,缝补下厨。更因为没有生下儿子,而受到亲朋的责备。
难道就因为出生使然,因为她没生在富贵官宦之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为何不能拼一拼,争一争呢?
“映月,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玉璋回头本想问她要不要帮她传消息给锦绣师傅,却见她一直低着头怔怔出神。
听见玉璋的话,映月忙掩了眼中的情绪,抬头道:“没事,我在想惠妃娘娘预备把我怎么样。”
玉璋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虽在惠妃身边侍候,但到底是后来的,成不了心腹,也说不上话。“要不要我找人去乾清宫传话给锦绣师傅?或者姜娆?”
说起传话,她忽心想起一事,拉着玉璋悄声道:“你帮我悄悄找乾清宫的小鳞子来吗,我有几句当差的话要托她转告梁总管。”
“好。”她点点头应了,找个小太监来应该不是难事。
映月坐在储秀宫静室的地上,青砖寒冷如冰,阵阵寒气透上来,却也让她渐渐冷静下来细细分析今日的事。惠妃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只是不知是因为大阿哥被康熙申饬的事,还是因为戴嫔的事。只是,这惠妃未免太急了点,现下大阿哥被申饬,她最是应当敛起锋芒和野心,而不是急于惩治她。
四福晋和十三福晋显然也是为了她而来,大抵是胤禛的主意。那如此算了,胤禛已经知道她被提到储秀宫的事了,他更应该明白其中缘由,明白弘昉的事不过只是个由头。
只是,惠妃现在虽然找不到证据,但难保不会伪造证据,或者教弘昉撒谎,到那时便难办了。
才想着如何对付惠妃的陷害,门却吱嘎一声被推开,闪进一个穿灰蓝太监制服的人,她本以为是小鳞子,才要道他怎么来的这么快。待那人走入亮光中,映月瞅清了,心底不免生出一丝愤恨和慌张。是的,她慌张,当日吴池将她脚弄伤并撂她在猛虎出没的深林时的表情历历在目,卑鄙的,狠毒的样子。
她就定定瞅着吴池,不言语。
吴池却阴阴笑着走近她,走到她身前弯腰捏起她的下巴,道:“表妹,怎么见了表哥,仿佛是不乐意啊。”
映月恨恨地打掉他手,听他提起表哥两字,不免有些恶心。但转念一想,不如将计就计。遂平静道:“我不过是为着当年早莺的事,觉得对不住你。将你从高峰贬入谷底。从前不觉得,现在我在御前才觉出咱们做奴才的不容易,才知道往上爬的路有多艰辛。为此我才向大阿哥撒谎说你是远亲表哥,让他多关照你的。你可别当做咱们真的是亲戚啊!”
她说的不卑不亢,对他也没有愤恨,也没有刻意假热情,说的话半真半假,到一时让吴池有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想不到你竟如此大度,我欲把你喂老虎的事,你到时不在意?”吴池在宫中混迹这些年,当然也不是傻子,她的话,自然不会全信。
映月仍旧是冷冷地,“我怪你,却也明白你。咱们俩算是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了。就此撒开此事吧,我只盼你别挡了我飞黄腾达的路!”
吴池这次倒是有些信了,这宫里,谁不想飞黄腾达。有着最切实际的利益,才能引得人做出许多事来。他往边上站了站,从怀中掏出一支银钗扔到地上,冷道:“这金钗你可认识?”
金钗正落在窗口射进的阳光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刺得映月眼中怒火烧烧。那金钗她自然识得,那是她母亲最日常戴的银钗,上面的纹样,还是她画了找工匠打造的。一对并蒂莲华旁生出一朵小小花苞,母亲觉得奇怪,她便解释说那个小花苞是她,这支钗,便是他们一家三口。拈花一笑
那银钗本该好好的簪在她母亲头上,为何凭空会出现在这里。“你从哪里得来的这支钗?”
吴池笑笑,“自然是令堂手上。”
映月捡起银钗,紧紧握在手里,牙齿咬住下唇,生生忍住想将银钗插入吴池咽喉的冲动,道:“我母亲现今在哪里?”
“你放心,你母亲现下好好的,正在直郡王府上做客呢!”
胤褆,好!她心里冷笑,竟然将她的父母牵扯进来!
“你们想怎么样?”银钗底端尖锐,让她生生别入自己腿上,只有疼痛才能提醒她要冷静。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郡王爷想让你继续为他探听消息罢了。若是你做的好,你父母自然好端端的在郡王府享受荣华富贵。”
映月狠狠点点头,“好,我明白了。只是,惠妃娘娘……”
提起惠妃,吴池不禁皱皱眉头,女人就是成不了大气候,端得是太过心急了,这么快就对李映月下手,想惩罚她。只想着这一步,却想不到这一步连着下一步。
“你放心,郡王爷会同惠妃娘娘说明的。你且安心等着就行。”
“好。”映月将银钗插的更深,血水一点,慢慢透过冬衣氤氲出来。
吴池见她倒是很识时务,便不再说什么,开门出去了。
他甫一出去,映月就颓然跪倒在地,想不到竟将自己父母牵扯进来了。大阿哥着实狠了点,只是,她心里抽了一口凉气,“你狠,便怪不得我更狠。”
小鳞子接了消息悄悄赶到储秀宫静室时,映月已经稳下情绪,闭着眼睛靠坐在墙根。小鳞子忙近前去,低声唤道:“姐姐。”
映月掩住眼底的悲痛和野心,睁开眼,盯着他道:“你可想救你师父?”
这还好用问,自然是想了,小鳞子慌忙跪倒,惊喜道:“姐姐有办法了?”
“乾清宫,万岁爷可有什么动静?”
小鳞子转头想了一想,道:“没有什么特别,万岁爷今儿只传旨召见了三阿哥。”
三阿哥胤祉?
莫不是康熙已经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对于胤祉,她是有印象的,记得他在一废太子案中一直是站在太子一方的,虽然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康熙面前,他是那样表现的。现在康熙竟然单独召见他,想是巫蛊案快要发生了。
她虽不知道大阿哥巫蛊案是哪日发生的,既然迟迟不来,她就再做一回推波助澜的赶潮者吧。
“你去告诉你师父,就让他告发大阿哥胤褆用巫术镇魇胤礽,阴谋暗害亲兄弟。”
“啊?!”小鳞子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计策,一时有些怔忪害怕,“姐姐,诬陷皇子可是死罪。”
映月失笑,“傻孩子,我也没有那么笨。你且去告诉你师父就行,这是确有其事的。我是偶然间探听到的,只是一直不敢坐实,所以不敢贸然向万岁爷告发。但我今日在这储秀宫里又听到了另外一件事,便坐实了我的猜测。你放心便可,我不会害你师父的。”
不只不会害他,张明德或许会因此事而得康熙信任呢!
“记住,一定要快,快,知道吗?”猜出来点风吹草动的人肯定不少,所以他们必须得占得先机。
“是。奴才这就去。”能救他的师父,小鳞子巴不得脚底下生出风火轮,答应着跑出去了。
映月坐在地上,擦擦手中握着的三莲银钗,缓缓将其簪入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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