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近，顾清羽看起来虽不很情愿，还是再三留了顾清翎吃一段晚饭，末了还叮嘱她时辰一到就得走，绝不能在关内逗留太久——时间一长，难保没有人好事之人拿着这个当借口去圣上那参奏一本陆相叛国。
顾清翎笑，“小皇帝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到时候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揽权多年的辅政大臣，你姐夫这个丞相之位，若是丢了反倒能救了他一命。”
知她说的是实话，顾清羽也只一言不发的坐在那，漫不经心的拿筷子拨弄着盘里的鱼。
“姐……”难得顾清羽终于肯叫了她一声，“如果，我说如果……宁帝最终将恒云纳入天离的国土，不是代表恒云就此消失了吗？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吗？”
顾清翎啧啧了两声，托着下巴望着他，问，“你说，恒云之所以为恒云，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是……”顾清羽思索了一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
顾清翎搁了筷子，“是百姓。”
她缓缓站起来，面向着恒云辽阔国土的方向，一字一句说的仔细，“渔樵耕读，士农工商。你还记得将军府往前走两步的那条街吗？街口那位卖菜的大婶天黑着就把地里新鲜的白菜挑来集市上卖，你那时候挑嘴，只爱吃从她摊上买来的菜心，不过那会你很少出门，大约没有印象。哦对了，小时候你失手打碎了一罐二娘爱喝的龙井茶，让她好一顿骂呢。说那茶啊，是茶庄的人两个月往返从才买来当地现摘现炒的嫩芽，你打碎的可都是银子。你刚识字那会，一个顾字都写不准确，二娘就教授你要学着父亲的兵法兵书，将来做一个将军上阵杀敌。清羽，恒云不论谁是皇帝，不论是叫恒云、恒雨、恒雪又有什么要紧？百姓照旧的要种田，照旧要做买卖，照旧要读书，怎么会亡呢？”
顾清羽让她这一番话说的神色凝重。
她却突然又笑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天离这两个字，不如回头让却无欢改了天离叫清翎也不错。”
顾清羽正若有所思的吃饭，一句话差点让他咬了舌头。
“我顾家祖祖辈辈都守着恒云，决不让外寇侵恒云半分，轮到我这，自然也是这么想。可我的想的更大些，既然要守，不若就握在手心里守。至少再没征战，百姓也过的安稳些。将来啊，继承大统的那个还得喊你一声伯父。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会是个昏君。”
顾清羽难得有了点笑意。
半晌，顾清翎突然问，“有心上人了没有？”
顾清羽让她问得一惊，脸倏地就红了。
她也就懂了，不依不饶的继续问，“是哪家的小姐？提过亲了没有？”
顾清羽窘迫的低了头，声音压得很低，“也……也不是谁家的小姐，就是、就是……醉仙楼里唱曲的姑娘，长得可秀气了，唱的歌也好听。就是娘她不喜欢，不让我再去见她了……”
顾清翎忍不住笑出声来，凑上去跟他说，“你堂堂一个将军了，还怕什么？听大姐的，把人家姑娘接来这关里，就在这成亲罢了，将来抱了孙子回去给二娘！要是怕委屈了姑娘，大姐给你做聘，该有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准一件都不差。”
顾清羽推却了半天，看神色，还是高兴的。
两个人和和气气说了半天的话，时辰也不早了，顾清翎正准备着离开的时候，碰上了千里迢迢过来的相府管家，运了一大车的东西来，还要嘱咐清羽一样一样记得清楚。她看着好奇，就凑上去瞧了瞧。
“夫人说了，天就要凉了，要加衣服。她做了棉衣，将军一件，相爷两件。还有暖手的香炉，汇珍坊的笔墨纸砚，夫人说了，相爷用不惯其他的笔，一定要小人赶紧给送来。还有些腌菜，都是夫人亲自打点的，说军营里粗茶淡饭相爷未必吃的习惯，还是要送些清爽可口的小菜来。是了，夫人还说，要是相爷这缺人伺候，小的就不必回去了。如今相爷正在屋里看书，小的不敢打扰，将军清点一下就好。”
顾清翎一声长叹，自从陆殊泽打了败仗，恒云帝就把青芷接到了宫里。说是要陪着贵妃娘娘作伴，其中的心思谁还看不出来，要是陆殊泽半点不称他心意，青芷可没个好下场。
顾清羽被管家念叨的不耐烦，“二姐她真是，自己在宫里都如履薄冰，还记挂着这些小事。”
“你照顾好自己，你二姐她聪明，应付得来宫里那些事的。她这些心思，希望有一天陆殊泽能体会吧，连皇帝都知道什么才该是肋下三寸，他也该承担些做丈夫的责任了。”顾清翎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还是给吞下去了——其实她一早就在恒云皇宫里安插了人，青芷的安全她时刻关注着，当然是不能让清羽和陆殊泽知道，免得他们有了倚仗。
两夫妻的缘分啊，还是得靠他们修，她再替青芷不值也懂得，为丈夫做这些事，轮不上什么大小。唯有想着要有那么一天，青芷真的身陷险境，他至少会懂什么叫牵挂惦念吧。
临行前，她特地解下腰间长剑交到了清羽手上，早前在殿外折断的那把的当然不是父亲的佩剑。这把剑，跟着父亲和她征战过，只有沙场才该是它的归宿。她如今要回去宫里辅佐却无欢，再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了，怎么忍心看着这剑蒙尘。
清羽也懂，一双手紧紧的握着剑。
出恒水关没一会承影就带人迎上来了，顾清翎仍是要交代他：镇北军还是就地扎营，按兵不动，你要是有本事，就撺掇着怀临上去打。只一点你记着，不论这仗打成什么样，你都给我护着清羽的安全。
承影一脸的了然，这是要让怀临给清羽将军练手呢。又忙想起来什么事，赶紧说，“将军什么时候回离都？将士们好久没见您，都想跟你聚一聚呢。”
“那可没机会了。”顾清翎甩下马鞭飞奔起来，扬起一路尘沙，“我今晚就回离都。”
沙场征战的日子是该过去了，之后的日子，她都当在殿前辅佐。其实天下两个字，写出来也不过七笔，说有什么重的过这七笔，也实在太多了。他既要成就一代风华，她也不吝于为他驱遣左右。但重要的是，此刻她终于与他同心同德，于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彼此更重要。
此一生，他们都会在一起。
真真正正的，没有嫌隙，不再猜疑，和枕畔这个最重要的人，执手相扣。
其实有些道理真的很简单，她顾清翎要的就是一颗心，从天黑到天亮，知道这颗心只会让她握在手里，不离不弃，这就足够了。她费尽心思辗转千里，不过也只是为了一句，没有爱的不是夫妻。
却无欢这三个字，才是她一心惦念。
——
你说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身着龙袍头戴帝冕的候在离都最繁华的大街上，像个什么样？
顾清翎刚入离都，就见了这么个景象——却无欢就在那路中间站着，边上横七竖八的跪着百姓官员，一个个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就那么低着头眼也不敢抬的跪着。揣摩着圣上这事演得哪出戏，又不敢上前去问，又不知要跪倒什么时候，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他却好似没事人，气定神闲，缓缓走上来牵过她的缰绳，一把翻身上了马，将她抱在了怀里，“可还顺利？”
呼吸就在耳畔，顾清翎淡淡笑着，“一切都好。就是回头我得去兵部调遣些棉衣过去，这一仗我让承影拖下去，将士们得准备着过冬了。却无忧预备着立后的事，要送什么礼，我回宫再准备就是了。对了，前天你不是偷偷去了趟却无痕的坟前吗？过两天我帮你上奏，把却无痕的棺椁迁回天陵吧，省得你记挂。”
他满意的策马往前走，不急不慢地，马蹄踏过众人噤声的长街，“海棠那也传了消息回来，那丫头都有身孕了，我让她回来安心养胎，她就是不肯，只好打发了太医和侍女过去照顾。一眨眼，宠在手里的小公主的都要做母亲了。”
顾清翎稍稍回过头去，眼里也都是欣然的笑意，“过段时间我去看看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你怎么放心的下。”
知她最懂自己的心意，却无欢更直起了腰，“从这回宫还有段路，你这些天辛苦了，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胸前睡会，我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了饭菜，也饿了吧？”
顾清翎真就闭了眼，将身子靠在了却无欢胸前。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淡淡笑着，眼却没睁开，问了一句却无欢，“你说，我们这辈子是该不会分开了吧？”
他也跟着笑，“你说夫妻是什么？一张床上同寝共眠，早早的就被红线绑在一起了，还指望能撇下我？就是百年后你我化了鬼，棺材不得紧紧挨在一起？他日儿孙们翻看族谱，你也都是跟我一个姓的。”
“清翎，我们是夫妻，是要相守一世的夫妻。”
完。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