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虽然因为抢救及时而度过了危险期,但却迟迟不能苏醒过来。主治医生只能摇摇头,对着亦绾叹息着说道,“我做过那么多场手术,从没见过哪个病人会有这么强烈地求死的心,因为脑梗而中风的病人能不能最终苏醒过来,靠的还是自己的求生意志,照目前病人的恢复状况来看,情况不是很乐观,如果永远也醒不过来的话,那就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希望你可以做好心里准备,我们已经尽力了。”
亦绾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在急剧颤抖着,连同着整颗心都仿佛在刹那之间轰然崩塌。她已经有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合过一次眼睛,当病危通知单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就那么薄脆而令人眉眼生疼的一张白纸,亦绾却是无论如何也抓不牢。手术室外那将近十四个小时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种致命的煎熬,生死只在刹那之间,她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离她是那样地近,那种永远都将失去的滋味,摧心挖肺,痛不欲生。亦绾尝过一次,此生却再不愿松开可以牢牢握得住的亲人的手。
重症监护室内,母亲睡得很安详,医疗机器的滴答声像警钟一般时刻敲疼着亦绾那颗揪了整整72小时的心。她当然比任何人都能明白母亲的心意,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的心早已随着丈夫而去。亦绾是知道父亲与母亲的那一段平平淡淡却漾满了幸福的爱情故事,没有多少波澜壮阔的轰轰烈烈,却温馨地让人心碎。
亦绾不敢去想,她是不孝的,失踪了大半年的妹妹至今杳无音讯,母亲抱着父亲的遗像哭得颤颤巍巍的时候,她却没能够陪在母亲的身边,给予母亲最贴心的安慰。
她微微颤抖地摩挲着母亲手腕上断断续续却深地决绝的伤痕,忽然眼泪就掉了下去,就这么几个月母亲却是瘦得骨头都硌得人生疼,她是怎样艰难地在生与死之间,绝望而孤独地徘徊着。放心不下的孩子,还有丈夫的坟头上长了一尺多深的荒草。
“妈,妈……”她的声音颤抖到沙哑,在模糊的泪眼里,她多么希望,希望母亲哪怕只是轻微地动一动手指头,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的手心空空的,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心里一阵作呕,猛然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一阵漆黑,她猛地一把抓住病床的铁栏杆,缓了一会儿,才没有晕厥过去。
她有轻微的眩晕症,加上这几日的过度劳累和滴水未进,亦绾的身体早已经撑不下去了。
医院的走廊上安静地只听到见落地玻璃窗外“噼里啪啦”地雨珠拍打的声音。李书记坐在亦绾的身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也是,再怎么样也要吃口饭下去,你妈现在这情况,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嗳……”书记忽然顿了顿,仿佛不忍地接着说道,“家珍也是可怜,丈夫走了,如今小女儿也是丝毫找不到人影,这好好的一家子人怎么就成了这样,就我一个旁人看着也心疼,她婆婆弟媳也该来张个脸来看看啊,到底是家里人,怎么就这般狠心。”
亦绾忽然低下了头,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里,那些凉薄的人和事,当年闹得那样僵,彼此之间都能恨得咬牙切齿,亦绾如今想来,一路走来能依靠的人依旧只有自己而已。
姚丞昊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亦绾不想让他担心,所以都只是说尽量找借口瞒着。姚丞昊只好抱怨着说道,“亦绾,其实是“萧爱姚”那货想你了,你再不回来,它都快绝食了,喂喂喂,你快回来啊,我现在都饿死了……”
亦绾强忍着眼泪假装微笑着说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它都快肥死了,正好绝食当减肥。”
姚丞昊不乐意了,忽然就不大自招地嘻嘻笑道,“亦绾,其实是我想你了,你到底在哪儿啊?是不是在菲菲那儿,我今晚去开车接你回来好不好?”
亦绾靠着墙角,眼泪就那么涌了出来,她想要伸出手背去揩拭,却发现越擦越多,索性蹲□子,靠在墙角,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丞昊,这几日公司接了一个大客户的案子,我在外地出差,过几天就回去了,照顾好“姚二货”,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微微沙哑,“照顾好自己。”
他沉思了半晌,方才缓缓地喊了一声,“亦绾。”
声音极其温柔,亦绾有点措手不及,他却极心疼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在哭?”
是了,她每一次哭泣他都知道,而且只有他知道。
亦绾知道瞒不住,只得匆匆收尾,“那个我在陪客户吃海鲜,沾了不少芥末呢,太呛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喝水……”她匆匆挂上电话,这个谎撒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假的不忍直视。
不忍让他担心,所以宁愿自己受苦难熬。可是说到底,她始终觉得一个人撑下去是有多艰难。
这几日,她隐隐觉得心里有一阵阵呕吐的感觉,而且特别容易疲倦,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母亲该怎么办?内心里会有一些慌张,直到晚上忽然几近晕厥,亦绾才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对医生说了一些最近身体上出现的变化和症状,医生说有可能是怀孕,但还要做血常规检查做进一步确认。虽然有停经的症状,但亦绾却没有注意,她月经来得不是很规律,加上饮食睡眠不太规律,所以亦绾也没太注意,虽然她和姚丞昊有做过安全措施,但也有意乱情迷而忘掉的时候。她告诉医生上一次来月经的时间,做了一系列的抽血化验检查之后,排除宫外孕,亦绾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八周了。
怀孕?亦绾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没想到这个小东西已经在她肚子里呆了整整两个月,亦绾却糊涂地丝毫不知。
是欣喜?还是茫茫然地不知所措,她和姚丞昊之间,虽然亦绾知道他爱她,非常非常爱她,可是她却对他们的未来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有可能会像植物人一样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而这个小生命的突然到来是在冥冥之中想要唤醒最最亲爱的外婆吗?可是未来要怎么走,亦绾真的不知道。身世显赫的姚家会接受出身贫寒的她吗?他的父母会接受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吗?
心里一阵阵泛酸,医生却再三叮嘱她要好好补充营养,现在虽然只是轻微的贫血,但是八周到十二周期间也是妊娠反应最激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注意一点,可是亦绾却有了想要人工流产的念头,这个孩子始终来得不是最正确的时候,她不想要她的孩子和她一样活得憋屈,活得委屈,她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开始和结局。
可是,现在,现在却没有人能给她答案。母亲始终都没有清醒的迹象,窗外依旧在下着蒙蒙细雨,滴答滴答顺着廊檐滴下来。亦绾轻轻地摩挲着怀揣着一颗小小生命的腹部,忽然眼睛里就闪现出了泪花,她向小时候问母亲一道数学题一般微微说道,“妈,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妈,为什么你和爸一样,要这样残忍地不再理会我和亦萱,为什么……”她哭到无助,忽然就想起了那个能够给予她温暖怀抱的人。
姚丞昊最终还是找到了她。那日的傍晚,雨渐渐下得小了,亦绾想去医院附近的超市给母亲买一条干净软和的擦身的毛巾。她刚要走下医院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姚丞昊就站在她的几步之遥,蟹青色的雨伞下,身后是他的冲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色兰博基尼。亦绾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很少蹙眉,除非是真的痛心了。
她让他心疼,而如今,也只有她萧亦绾有这样的能力,原来她早已成了他这辈子再也戒不了的毒。
亦绾怔怔地站在台阶上足足愣了有一秒钟,然而下一秒,亦绾却再也控制不住地冲入了他的怀抱,好温暖,亦绾忽然觉得,这一刻没有哪一种温暖可以及得上他的。
他温柔地拍着亦绾的背,虽然有轻微的责备,却更多的是关心和担忧,“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你总是把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可是我会心疼你。”
可是我会心疼你,就像他曾经在酒楼上说过的那句,“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可以离得远远的。”她萧亦绾何德何能拥有一个人如此多的宠爱,可是她终究是求仁得仁,幸福触手可及,亦绾的眼泪忽然“唰”地一下就滚落了下来。
声音虽然哽咽沙哑,却带着许久不曾有过的欣喜和激动,她说,“丞昊,我怀孕了,我有了我们的孩子,她很好,一切都好。”
从没有哪一刻,她会如此坚定地告诉他,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他们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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