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铺天盖地的财经八卦绯闻如澎湃的潮水般推搡着亦绾早已颤颤巍巍的身躯,手中的雨伞不知何时从手臂间滑落,雨水就那么沉甸甸地顺着她发梢的尾端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洇染开了指尖紧紧捏着的报刊上那一圈圈醒目的白纸黑字和一张张似曾相识地被偷拍了的印上去的照片。
那照片上的一对正在热吻的男女,狭窄的楼道口,灯光晦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阮家明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上蹭了些白色的石灰,他忽然身子抵住墙壁擦亮了一根火柴,磷火微微熏呛的味道混杂着凛冽的香烟的味道,在那样晕黄而不断摇曳的火光里,亦绾忽然想起了那个年少的中元之夜,整座荒芜的森林里只有萤火的微微光芒和山月的清辉。
他们满心欢喜地追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迎风奔跑,那时的爱是坦荡的,是甜蜜的,也是酸涩的,那个少年在暴风雨来临之际信誓旦旦地对着那个女孩承诺过,“亦绾,我要给你捉一百只萤火虫。”女孩将玻璃罐里的萤火虫一只一只认真地数着,一只……两只……三只……后来下了一场暴雨,他们的承诺被淋湿了,当时哭得眼睛通红,掏心掏肺,后来亦绾才知道,其实萤火虫活不过整个夏天,就像他们那年少薄脆的爱,那样狼狈不堪的爱,带着漂洋过海的迂回转折,带着小心翼翼地妥协与退让。她以为他的家明再也不会回来,她以为曾经说要做她一辈子风筝的温润少年终于飞到另一片不属于她的锦绣天空。然而那晚的阮家明,带着点微醺酒意的他却忽然一步一步地朝着亦绾逼近,亦绾始终没有退缩,他的吻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贴在了亦绾的嘴唇上,带着浓烈的占有的味道,她的家明,从来只会对她轻手轻脚的家明却忽然逼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就在倾刻之间轰然崩塌,她知道她不该容忍自己这般放肆,他是个早有婚约在身的男人,他是个曾经辜负了她给了她最深伤害的男人,而如今,当他再次出现在亦绾的面前的时候,她却觉得除了恨,还有无法钩清的一笔笔糊涂烂账和不甘心。就在阮家明急促而迷乱的热吻里,亦绾忽然想要发疯似得地咬住他的嘴唇,是不忍,还是不屑,亦绾最终只是狠狠地推开了他。
被雨水淋湿了的照片上的她被冠以恬不知耻的“小三”的罪名,说到这里,亦绾真是不得不佩服国内某些娱乐媒体的公关和编辑才能,醒目而夺人眼球的大标题,极具煽动性的文字和配得恰到好处的地产巨商偷情的画面。画面上的女的是谁早已不在重要,多少地产商在等着看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而那个被牺牲了的成了娱乐猛料的女人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是亦绾却始终低估了娱记们的情商,一幕幕看下来,每一行都像是一根最尖锐的针刺进她的血肉里,早已分辨不出是疼痛是何种滋味,黑色的文字漾在了雨水里,可是亦绾还是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从来只会卑微小心翼翼的生活的她竟然有一天也会成了娱乐报纸头版商业谍战狗血剧的女主角,姚氏集团董事长姚丞昊即将明媒正娶的贫家女竟然成了阮氏集团执行总裁阮家明的地下情人,全a市的人都知道姚氏集团和阮氏集团那是桌子底下的死对头,如今阮氏集团栽的跟头更深,s皇冠酒店董事长,也就是阮家明的准岳父已经气得将注入阮氏集团旗下新开的最大旅游项目的资金全盘撤回,股价更是大幅下跌,而姚氏集团的股价却跟着水涨船高,据可靠人士透露,当年姚家的大公子遭遇车祸去世与阮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如今警察已勘察出一些有用的线索,这一次阮氏集团跌得如此惨重,与姚董事长的铁腕的管理手段不无关联,一切后续情况我报将继续跟踪报道,请继续关注!
多么低劣的戏码,所有她曾经在电视连续剧里嗤之以鼻的成为男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的女人,如今却狠狠地纷纷砸向了她。那晚的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可是当她回想起来的时候,却觉得异常地毛骨悚然,姚丞昊,那晚只有他在她的楼下,她不太懂商业上的这些阿谀我诈针锋相对的明枪暗箭,但是她却知道将阮氏集团拖下水最大的得益者却是姚丞昊。而她呢,她被搁置在一个什么样的狼狈不堪的局面,被利用被欺骗的穷人家长大的女人,没有人去怜悯她曾付出过的所有,想必一整个城市人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没在惶恐不安的潮水里。
为何,为何她身边的那么多可以信赖地都在处心积虑地谋划着,欺骗着,掩饰着什么,只有她像个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一般被蒙在鼓里。姚丞昊为何要那样不辞辛苦地爱着她,如今想来却觉得像是一场最愚蠢的笑话。她曾是那样倔强的一个人,以为亲手种下的那些执念,可以无坚不摧的东西,如今只是轻轻一击,整个世界便轰然倾塌。
她试着拿手去揩拭着眼眶里盈满着的泪水,那样酸胀地难受到心慌难捱,她却死死地告诉自己,不要哭,亦不能哭。如今她已成了天下人嗤之以鼻的笑柄,可笑的一个怀了孕的女人。雨水早已将她的纷乱的睫毛淋地透湿,她的眼泪滚烫的,却在滑落的那一瞬间悄然冰冷,终究是抵不过心尖上的疼痛,那样的冷彻心骨,冰冷到绝望,冷得她仿佛只有颤颤巍巍地抱紧自己,才能感受到那曾经炽烈灼热过后的那一丝薄薄的晴暖。
如今她该乞求谁,还能乞求谁来还她一个清白,瑟瑟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掐进人行道上拼贴的青红瓷砖的缝隙里,一点一点,抠地指甲断裂,血肉模糊。雨水雾湿了整张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庞。她踉跄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腿脚早已酸胀麻木,她咬紧牙关,试图着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脚上的高跟鞋被她踢落,她赤着足站在雨水里,一圈圈泛起的涟漪溅在脚踝上,冰凉刺骨。亦绾几乎是使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猛然一挥手招停了一辆回头的红色出租车,车子“唰”地一下停在马路沿子边上,她擎开车门毫不犹豫地就直奔姚丞昊的公司而去。想必现在最能给她一个完美解释的就是那个端坐在姚氏集团最高层的那个男人了吧!他掌控着所有的棋盘局面,楚汉分界,黑白对垒,杀气腾腾,而她和阮家明才是这盘棋局里最易控制的两颗棋子。
密密匝匝的雨丝瞬间就猛烈成瓢泼的大雨狠狠地砸在车窗玻璃上,一颗溅得远了,一颗又蹦了开来,直敲得人的整颗心都在寸寸纷碎。无数辆拼命按着喇叭的汽车从亦绾的身边呼啸而过,溅起的水花一浪高过一浪,泼喇喇地急切地打着滚儿,纷乱地迸溅开来,还是这般车马喧嚣的万丈红尘,沸沸扬扬,可是亦绾的心却已经乱到了极致,等待每一个红绿信号灯的十字路口都像是一场这世上最艰难的煎熬。忽然有一刻,她想到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想到姚丞昊曾信誓旦旦地给过她的那些承诺,她第一次感觉到有种不知所措的惶恐,逼近的每一步,都像是自己给给自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刮子,等她终于鼓起勇气站在姚氏集团公司富丽堂皇的旋转门下的时候,她才感觉到有一股腾腾的血腥气在嘴边蔓延,咬破的嘴唇和那颗颤颤巍巍等待缝补的心。
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的,如今他们三人之间这种纠葛的感情绯闻已经弄得是满城风雨,但是细细想想,所有人会把同情的目光投降谁,姚丞昊,他成了苦情戏的男配角,但是无论如何,亦绾都想要他给自己一个最完美的解释,不,如今想来解释已远远不够,她要的无非是一个答案,一个精彩绝伦却不那么狼狈的答案。
显然,亦绾在姚氏集团里遇到的第一个强劲的对手就是周总经理周煜,在走廊的门口,她恍惚听到是激烈的争吵声,姚丞昊从来都是很少动怒的,然而她却看到步伐有一些匆忙的周煜的嘴角却有一丝残留的鲜红的血迹,左边脸颊有青紫淤青的痕迹,石青色衬衫领口有被抓皱的痕迹,仿佛与人斗殴过,但这般稳重从来知分寸的他不会如此鲁莽不知轻重。
可是现在亦绾却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她的心早已乱如葛麻,可是当亦绾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却看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讥讽的笑意,他抄起西服口袋里的一方叠得妥帖精致的素色手帕,漫不经心地擦去嘴角的血迹。他忽然扬起眉头,泠泠却略带从容地打着招呼,“如果做个善意的提醒,我觉得萧小姐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打哪儿来就最好打哪儿去,别忘了你只是一颗棋子,棋子而已。”
他说得如此轻巧却盛气凛然,可是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却犹如一把把最尖锐的刀子在亦绾的心头狠狠地剜着。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变得如此脆弱不堪,恍若有什么东西从胸膛里掏空了,忽然又塞进来一些坚硬无比的东西,直搅得她喘不过气来。
赤足走在大理石拼贴的凿花瓷砖上,湿漉漉的脚印,光亮如镜的瓷砖,她的人影印在上面,空荡荡的像一个荡着双脚丫悬在井口边缘的女人,那种欲坠未坠的冰冷逼得她无法动弹。她觉得有一丝惶恐和绝望从脚心渐渐蔓延到血液,臂弯,以及微微发酸的鼻尖上,她顾不得那许多,也顾不得旁人的冷嘲热讽,她只是缓缓地侧过身子,径直不打弯地向着姚丞昊的办公室走去。
每一步都听得出她微微颤抖的心跳声,虚掩的门缝里微微透出一丝晕黄的灯光,亦绾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姚丞昊疲惫而充满血丝的双眼惊愕地看着门口怔怔站立的浑身湿漉漉的亦绾,哪怕只是她那么靠近他的最后一秒,亦绾都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闹剧,他依旧会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拥住她,温柔地说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以周全。”可是,这一切的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吗?山盟海誓一世长情终是抵不过身家性命赫赫权势的吧!
他的眼底忽然漾满了怜惜,他原本想着公司的公关部门可以扼制住这一场铺天盖地的绯闻,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书桌上是一张张撕得粉碎的财经新闻和娱乐八卦的报纸,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从来就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可是这一刻他却像发疯了一般紧紧地箍住亦绾,他担心她为何让自己这般淋着雨,他担心着他们的孩子,他暗哑的声音里忽然就带了一点薄嗔,他说,“亦绾,你不该这样,,你不能这样,孩子会……”
他箍得她是那样的紧,箍地亦绾都快喘不过气来,她想拼命地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早已失了任何力气,足尖的冰冷越来越凉,像寒冬时节露在风口里冻得发紫的鼻尖,从没有哪一刻,亦绾会觉得自己的身子会这样的冷,即使姚丞昊努力想把温暖传给他,她却丝毫察觉不出来,只觉得冷风丝溜溜地灌进脖颈里,整颗心都在瑟瑟发抖,嘴唇也跟着急剧地颤抖起来,她忽然在他的怀里歇斯底里般地低声怒吼道,“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痛心,绝望,苦涩,惊厥交织在一起,眼泪顺着脸颊就那么一直淌,一直淌,也许是撕心裂肺过后的伤心欲绝,也许是心中仅存的一点执念的灰飞烟灭,腹部的一阵阵颤栗的疼痛,亦绾忽然一口狠狠地咬在了姚丞昊的肩膀上,摧心挖肺的疼,他的削瘦的手指骨节铮得发白,却是有淤青的痕迹。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箍地亦绾的手也渐渐松了,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和怜惜,从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他,恍若这红尘中浮花浪蕊般的翩翩公子的他,喉咙却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说,“亦绾,你不该怀疑我,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你,是周煜,周煜其实他
是……”
“呵呵,周煜也不过是你几年前下好的这盘棋里的棋子吧,我竟然,我竟然天真地以为像你这样家庭出来的人会爱上我,你一步步接近,一步步地逼近,我早该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骗局……”亦绾虚弱地早已站立不住,湿漉漉的脸颊和凌乱的碎发,嘴唇蓦地煞白,那尖而细的下颌,就像是一片风中飘零的杏叶,孤零零地终于无依无靠。她撑着书桌的手在簌簌发抖,死死咬着嘴唇的牙齿印下一排排失血的青痕。姚丞昊不忍心她再这般苦苦折磨自己,他拼命似地想要搂住亦绾的时候,却被她一把推开,几乎是花完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忽然,只听见“豁朗”一声,一只水晶玻璃杯被扫落在地,杯里插了一朵今早她刚采撷下来的栀子花,溅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忽然划伤了亦绾的脚踝,鲜血瞬间汩汩涌出。
幽幽的寒香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姚丞昊惊慌失措地要来替亦绾包扎伤口,却依旧被亦绾拼命推开,血顺着脚踝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滴在瓷砖上,在落地灯密合色的光晕里,蜿蜒像失宠女人嘴上的胭脂,艳是艳的,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味道。
整个身子似要撑不住似地摇摇欲坠着,她没有再待一秒钟的勇气,可是腹中的这个孩子,她开始感觉到整颗心在抽痛似地痉挛,连带整只手臂都麻地酸疼,在身子瘫下去的前一秒,亦绾忽然赤着脚,就那么踩着玻璃碎碴冲向了瓢泼的大雨里。
脚心被碎玻璃碴割地一阵阵钻心的疼,血汩汩地从伤口涌出,可是她不能停下来,哪怕只是一刻钟,她都会觉得这颗心仿佛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般,她还有母亲,她还有妹妹,她还有自己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逼得她不敢停下脚步。
雨哗哗地呼啸在耳畔,有晕黄的灯光浮在雨水里,一点一点地洇漾开来,霓虹灯微微泛红的光芒笼在长街两侧的槐树上,隐隐绰绰。有风吹过来,花枝摇曳,她忽然闻到一股蜜甜的槐花香味,像小时候父亲给她做的槐花蜜蒸糕,疏疏地撒上一整把芝麻,密密匝匝地铺上一层,还在蒸屉子里的蜜蒸糕就香甜地令亦绾直流口水,她偷偷地尝上几口,那种味道,是家常的馨软的味道,是父亲淡淡的烟草味道。
她一路追着槐花的香甜的味道,像追回了一段最美好的童年时光。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陷在深水里艰难行驶地如红枫一般的出租车。
来不及疏通的雨水汩汩地没过了亦绾的膝盖,她孱弱地爬上高台,然而终究累极了的她却很想沉沉地睡过去,隐隐约约听见有引擎咆哮的声音,一点一点熄火,恍若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可是她听不太清楚,她只记得在她完全昏厥之前有人将她抱了起来,那身上熟悉的味道,像窗格子里望过去的月亮,朦胧地透出一点稀薄的红光,淡淡地,令她久久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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