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站在叶瑾面前鞠躬道歉的时候,好像错的不是他。大部分宾客都已经被疏散了,剩下一些至亲好友留在这里帮助陈叶两家收拾烂摊子。
他回到礼堂的时候,陈飞一、叶瑾、叶通以及叶瑾的父母亲都在场。叶瑾仍固执的不肯换下婚纱,手里的捧花已经不见新鲜,但仍被牢牢的握在手心里。陈又涵从外面的草坪一步步走进去,紧握着的拳头里是那枚被汗水弄的湿乎乎的戒指。
叶瑾就站在礼堂正中,看着他一步步慢慢的,带着湮灭了所有光芒的眼神,沉重的走过来。她的周围围着一圈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人,但她却仍觉得自己寒冷孤独得可怕。
“对不起。”
漫长的等待,提心吊胆的屏息,自欺欺人的侥幸,都在这三个字里面化为乌有。
陈又涵那么深的鞠躬,是他这辈子最卑微的程度。
叶瑾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发抖,像筛糠一样。这是她被世界遗弃的一刻,她一无所有,被大火灼烧过的心里寸草不生,却疯狂滋长着黑暗的念头。
她希望叶开的飞机失控,被恐怖分子袭击,爆炸,撞上雪山,坠入深海。她希望那架飞机永远消失在地球上。
叶瑾走上前去,弯着腰的陈又涵直到她胸脯高度。她冰冷的命令,“起来。”
“我让你抬起头来。”
陈又涵抬起头来。视线内婚纱的雪白刺得他眼睛生疼,下一秒,叶瑾已经用尽平生力气般的掌掴在他脸上。
“陈又涵,你不是人。”
陈又涵咬牙忍着,腮帮子一条冷峻、分明的线条。“对不起。”
陈飞一手里拄着的拐杖戳到陈又涵的胸口,气的簌簌抖动如风中落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怒目圆睁青筋迭起分明是气血上头的样子,陈又涵想上前去扶一把,被陈飞一一把推开。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蹒跚的往外走,口里絮叨着,“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众叛亲离。
陈飞一被这件事情刺激的身体状况差了很多,但仍在病榻之上召开了董事局的会议,决定暂时撤除陈又涵手上的一切职务和权利,置于他名下的房产暂时不动,其他资产一律收回。置于他接任陈氏大局,则更是遥遥无期,无限期推迟了。
陈又涵唯一的那栋公寓里面住着小久,他死活不肯回去,落魄到去找杜唐借宿。简而言之,他现在是穷光蛋一个,什么也没有。
杜唐深刻觉得他就是活该,但禁不住陈又涵每天“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德绑架,给了他一万块钱,资助他去美国找叶开去。
陈又涵看着手里面那一沓薄薄的人民币,看看杜唐又再看看施译,半天蹦出一句,“你打发狗呢?”
杜唐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又涵瞪眼,一万块钱能拿来干嘛?来回飞机票一卖能剩下什么?想当初他挥金如土,一万块都不够吃个饭的,现在要孤身一人拿着这一顿饭钱去异国他乡找叶小开,这不闹吗?难不成他真得流落在帝国资本主义的街头不成?
于是在陈又涵死皮赖脸的要挟哄骗下,杜唐又象征性的给了他一千块。施译都看不下去了,可怜巴巴的揪揪杜唐的衣角,“你就给他凑个两万呗,多可怜啊……”
陈又涵眉一横眼一瞪,小兔崽子,老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可怜了!
两天后,陈又涵怀揣着这么点钱,真的踏上了飞去洛杉矶的飞机。
他能找到叶开还得感谢施译。要不是施译告诉他叶开的学校地址还有联系方式,陈又涵现在还在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呢。
说实话,叶开看到陈又涵出现在这里,是不可能不吃惊的,甚至吃惊到让他觉得玄幻。
他张嘴就喊,“姐夫。”
陈又涵被一声姐夫叫的心里揪着疼。但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笑笑,“我不是你姐夫了,我悔婚了。”
叶开觉得震惊,却又像是意料之中。陈又涵从婚礼现场追来的时候叶开心里就有了预感,只是仍然不相信他会为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现在这个人不顾一切的站在了他的面前,叶开却觉得是如此疲倦。
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追来逐去的爱情。
陈又涵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肯定说不出好话,赶紧打断,“你别说话,我也不需要你说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
叶开叹了口气,“我不会理你的,你还是回去吧。”他转身回寝室楼,陈又涵想跟上去,可是没有卡他进不了门,急的在玻璃门上又拍又敲,叶开心里一紧,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快步回了自己的寝室。
傅闵之收回探出窗口的脑袋,指指下面,“那人是来找你的吧?我刚刚下去的时候看到你们在讲话。”
这个傅闵之是叶开同寝室的同学,台湾人,爷爷曾是民||国将领。他的名字就是他爷爷取的,有股那个时代的迂腐味道在里面。他们学校的宿舍是两人一个单间,两个单间共享一个厕所一个客厅一个厨房。隔壁那个单间住了一个新加坡人一个马来西亚人,中英文都说的不错,几人交流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
独处国外碰到同胞总是会有些自然的亲近之情,傅闵之对叶开就是如此。虽然他觉得他这位同胞吧,看上去挺礼貌友好的,但不自觉的就会流露出自闭冰冷的样子。傅闵之无忧生长,热情单纯,自然想不到叶开身上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对叶开是友好的,他觉得叶开身上有种贵气,却又不高高在上,让人很难抗拒和他走到一块儿。这两天他也的确是绞尽脑汁的和叶开套近乎。
叶开对他笑笑,“没有,我不认识他,他好像是来找人的,不过他应该是认错了。”
“可是他站在下面不肯走哎。”傅闵之又探头向下看,“你确定你不认识他。”
叶开保持着他的良好脾性,并不不耐烦,再次肯定,“不认识。”
等待下午快出去上课的时候,傅闵之告诉他,陈又涵还在楼下站着。叶开又是生气又是郁结,搞不清楚这个傅闵之为什么这么八卦又爱管闲事。他甚至萌生出了逃课的念头。但这门课的老头看的很紧,据说明面上虽然不点名,但奈何他记忆力惊人,谁来谁没来一眼晃去一清二楚。叶开可不想撞枪口。
下了楼一眼就看到陈又涵在花坛前面抱胸坐着,架着个二郎腿,百无聊赖的一副架势,嘴里还叼了根烟。叶开一出来,他就斜眼瞅他,先喷了口烟雾才起身走向他,“上课去?”
叶开想视而不见,那个傅闵之烦死人,一直在推他,“喂,他跟你说话。”
叶开一张脸结了寒冰似的冷,只想低头快走。陈又涵小跑两步,追在他身后,也不追上去,就这么跟着。到了教学楼,叶开唬他,“不是本校学生不能进去。”一本正经的,倒像是尽职尽守的大楼管理员。
陈又涵用大拇指和食指将香烟从嘴上捏下来,歪着头,呼出一口长气,“行,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说完一屁股在阶梯状的大理石台阶上坐下了。叶开懒得理他,陈又涵不嫌丢人他还嫌丢人呢。
上课时登陆qq,本意是想敲施译问情况,没想法施译反倒比他还着急。他一上线施译的头像就跳跳跳。
“陈又涵去找你了,你看见他没?可不是我出卖你啊实在是被他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的稀里哗啦的t^t!”
“说实话。”
“……他死缠烂打太烦人。”
“说实话。”
“……好吧他给了我两千块钱。”
叶开给他发了个白眼。
“你别不屑呀,两千块对你是不算什么,对陈又涵可就大了。你不知道吧,他爸把他什么都收走了,资金也冻结了,除了一栋破公寓就没剩下什么了。他过来找你的盘缠还是杜唐资助的呢!”
叶开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装什么傻啊,我可都知道了啊。你走了以后他就失神落魄的回去了呗,悔婚了呗,被pia了好几个大耳刮子呗,被他爹修理了呗,然后就来找你了呗。你小子藏的挺深啊,要不我倒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那现在呢?现在什么情况?”
“你家那边我不知道。陈又涵那个公寓是小久在住着,所以他也不回去,之前都在我家借宿。话说回来,陈又涵挺可怜的,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也没有……”
叶开想说活该,但犹豫了很久也没忍心说出口。他趴在桌上趴了很久。
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他跑去走廊上,告诉自己是去吹风,其实眼神却一直在找他。看到他还在那里,觉得心安。孤零零的背影,一个小黑点,鼻子不知怎么的就酸了起来。
回到教室时傅闵之说刚才有人打电话找他,国际长途。手机上的显示验证了他的猜测,的确是叶瑾。
叶开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叶瑾。她是最无辜的一个,也是最大的受害人,但身为亲弟弟的他却根本没有立场去安慰她。叶瑾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震动的手机拿在手里简直像个炸药。
叶开觉得自己真是可恶可恨可悲极了。
他走到教室外,接起电话。
电话那段叶瑾双眼血红喉咙沙哑,她的笑声有点惨,“你真好,真有魅力,逃到国外去也有人不远万里的追过来。”
叶瑾的笑声听在叶开的耳朵里,心惊肉跳。他反驳不出话,只是傻傻的半张着嘴唇。
“家里现在乱套了,都乱了。爷爷身体不好,去医院了。妈妈一直在哭。爸爸说要让你回来,我和妈妈一直拦着。小开,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就算你喜欢男人,这世界上男人这么多,你为什么非要招惹这一个?”
“在国外真好,什么都不用管,不用问。我不应该让你出国的……如果可以,我也想远远的逃开。可是家里已经这样了,妈妈已经垮了,爷爷也垮了,我走了,爸爸也会垮。小开,让我们变成这样的,都是他……”
叶开觉得喉咙哑哑痒痒的,他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口。一万只蚂蚁在他的心口爬,在他的喉咙爬。他的心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恐惧,深刻的映在眼底。他想说不是的,不是陈又涵害的,是他自愿的。这都是命,都是注定的,谁也逃不开,谁也不想的……他想说不,不要让他恨他,恨一个人并不比爱一个人好受,他不想恨他,他只想躲开他……只想扔掉手机,远远的逃开。
“小开,如果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和他在一起,你还要和他在一起,那么,你就是在帮助我们全家人的敌人,那么,你就将不再属于这个家……这是爸爸要我转达给你的话,你明白吗?”
叶开往后跌了两步,靠在雪白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傅闵之在教室后门冲他招手。他抬头看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叶瑾的话一直追着他,纠缠着他,在梦里是,在清醒时也是。
陈又涵每次看到他出来时眼睛都会一亮,像是被点上的一盏灯。可叶开只能看着那一双眼,看着因他而亮的一双眼,告诉他,“陈又涵,你回去吧,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永远,都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喵~>▽<,最近更新又慢了,sorry呀~周末去上海,估计更不了啦,工作日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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