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投在楠木架上,架上放着的蓝本书和挂着的山水画一处明亮,一处幽暗。鸟雀啁啾,砉地张开翅膀从这处梢头飞向白蓝色的远天。
杜府里弥漫着一阵书墨香气。
杜墨洳立于案几前,眉宇微蹙。近日来他的梦境愈来愈清晰,每每醒来他都不禁疑惑究竟哪端是梦了。
梦中,纪广居图谋不轨,暗害国公府,害得国公府满门问斩,而陷害国公府之物就是老祖宗当年借与陆氏一族的那只白玉杨花簪。
杜墨洳梦见了自己迎娶何瑾的前因后果,虽然知晓这是梦,但杜墨洳却是止不住的难受和愧疚,梦里,他是为了与纪子萱断掉关系才铁下心决定娶的何瑾,杜墨洳记得梦中自己也曾想过成亲后要与何瑾好好过日子的,但哪知又是为了纪子萱,他染上重病,最后竟是彻底地耽误了何瑾。
梦中事虚虚实实,有时会在现世中验证,有时会因一事的改变而最终彻底变得不一样,杜墨洳回忆起那些与梦中不一样的事儿,追根溯源竟都与何瑾的改变有关。
杜墨洳的梦境里,国公府乃是何晏黎扶正安氏与纪广居联手而被陷害的,但何瑾的提早回府,让安氏被扶正的事推迟至今,何晏黎与纪广居的关系如今也是半生不熟之状,再论那杯纪广居用来陷害国公府的白玉杨花簪,何瑾正是因将这簪子失窃的事儿拿到了琝启帝面前才坏了名声的。
杜墨洳愈想眉宇间隆起的沟壑愈是深,还有赐婚之事,梦中纪羲禾与何瑾虽原有赐婚但最后纪羲禾却是另请旨娶了何婉,如今却是纪羲禾请旨求娶何婉,最终却何瑾是被赐婚于其。杜墨洳眼中闪过幽光,细数下来,现世与梦中不同之事借与何瑾有牵连,若道是巧合,也过于生硬牵强了。
如今朝堂之事早已传至民间,倒是国公府已除去了纪广居的不少党羽,其中被抄家斩首的户部尚书齐安昌是纪广居最为重用的人之一。
得知此事时杜墨洳还不禁疑惑起琝启帝的用意来,按以往琝启帝对纪广居的信任,齐安昌这事大有缓和之法,而琝启帝问罪果决,且将这空出的户部尚书之位空悬多时后却是给了陆韵之地一门生,而不是还与丞相一党,这一点着实可疑,循迹可见琝启帝已对丞相府生出了疑心。
至于这疑心是何时钻进琝启帝心中的,杜墨洳敢断定是白玉簪案子之后的事儿,因在此之前,国公府也曾弹劾过丞相一派另一官员,但那事儿却给琝启帝一笔带过,只是小惩小戒,罚了一年的俸禄罢了。
杜墨洳觉得梦中父亲在国公府败落后曾暗中替琝启帝重新调查此事,正是因此梦中的国公府才能翻案,何瑾才会被赐婚给了纪羲禾。
为何是纪羲禾,纪广居之子?杜墨洳摸得清现世中琝启帝的用意,却是看不透梦中皇帝的用意,国公府翻案之事乃其父亲亲查,定是查处了纪广居的罪证,只不过梦中国公府一倒就只剩丞相府与六皇子两党相争了,随意除去一派,那琝启帝皇位便岌岌可危,忍下丞相府的事儿不予声张还算合乎情理,但琝启帝又为何要将何瑾这楚国公唯一的外孙女嫁与纪羲禾呢?
梦里琝启帝是心中有愧于国公府的,如此想来就更加无解了。
春风吹进,带进花香旖旎。
且慢,杜墨洳眸色明亮,不论梦中,就是现世,如今琝启帝也已对丞相府生出疑心转而重用国公府,如此他为何还是如梦境中一般要将何瑾指婚于纪羲禾?
纪羲禾非纪广居一党!亲子哪有与父两派占地的理儿,除非,纪羲禾不为纪广居所出。
或是,琝启帝有意挑拨,或是,琝启帝信任纪羲禾。杜墨洳现不敢妄自定断,他只得暂且将此事缓下一缓。
虽解不清这结,于杜墨洳而言,另一事,纪子萱之事,却是有了法子。
而今,杜徵贯来与国公府交好,且除去齐安昌之事杜徵也有大功,纪子萱乃纪广居之女,纪广居如何会让自己的女儿嫁与仇敌,某说纪广居不答应,琝启帝及六皇子司空觐更不会答应。
既然知晓结果如何,何不借此彻底断了纪子萱地念想?杜墨洳如此思虑着,但忆起梦中纪子萱投河时的模样,他又不觉心软了下来。
岂料杜墨洳这头还未有定下心思,杜府即将去丞相府下聘的消息就已传遍了街头巷尾,杜墨洳不问自知这些流言蜚语是谁人传出的。
因这些日子去杜府寻杜墨洳时的冷遇,纪子萱已经按捺不住了,便出此下策逼迫杜墨洳,她了解杜墨洳的为人,知晓他必不会在此消息传出后坐视不理,叫自己遭人耻笑受委屈的。
纪子萱这次却是下错了赌注,就算杜墨洳有心,这亲事也结不成。莫说这亲事结不成,更是将杜墨洳推与了别人。
杜墨洳听闻府外传言,心中暗道糟糕。杜墨洳原是想当面同纪子萱说清讲明,让这诸多的困难叫纪子萱知难而退,而后将其拒之门外永不再见的,但纪子萱闹出这事,可是火上浇油,将这麻烦事而变得更加麻烦了。
琝启帝同纪广居必定要阻拦这门亲事的,而最便捷的法子的赐婚,将纪子萱赐予他人,或给杜墨洳旨下一门婚事。
将纪子萱指给谁是件难事,只给六皇子一党,琝启帝顾忌六皇子与丞相府会一转念想暗中勾结,指给丞相一派的则让纪广居的内部势力更加稳定牢固,给其他人就更是助纪广居扩张势力,拉帮结派了。
这般瞧来,便只有给杜墨洳赐婚这一便捷法子了。
料到赐婚之事,杜墨洳便皱起了眉宇,赐婚二字于他而言是魔咒,何瑾被赐婚与纪羲禾之事直至今日仍是他的心头结,如今要落到自己头上他就更是厌恶了。
杜徵从大理寺回来时,已是日落,他拧着眉,用晚膳时瞧着杜墨洳,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同官家道了句,“府中该置备些喜物了。”
杜墨洳所料无错,今日杜徵已得圣意,不日久便会下旨入府,而将要嫁进杜府的是与杜墨洳素未蒙面的林家小姐。
晚膳后杜墨洳回院子,刚进屋中却又折步出了房门,阿筒迎上来,忙问:“公子,天色这般晚了,您是要上哪去呀?”
阿筒打着灯笼,昏暗的光亮照在杜墨洳略显急色的眼中,晕染开去,声音沉沉,“备马,去安巡楼。”
杜墨洳快步走远,阿筒紧跟其后。
这安巡楼不是别处,正是六皇子司空觐用以招揽贤才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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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林府小姐出嫁了,所嫁之人是秦南召的小侄儿,而非杜墨洳。
六皇子一党从中作梗之事,叫琝启帝对杜府起了疑心。下朝时便有一道黑影跟在了杜徵身后。
杜徵回府后直径去了杜墨洳那处,拿起高台上的长棍便要家法伺候,杜徵气自己怎有这样一个事理不明,主次不清的儿子,仅因不满赐婚一事竟去投了司空觐,这真真是叫他寒心。
杜墨洳跪在祖宗牌位前,一言不发。
杜徵瞧着杜墨洳强忍着的模样,大骂其不知悔改。又叫杜墨洳吃了几棍,杜徵喝道:“你可知错?”
杜墨洳强忍着痛意,目色淡然,却态度坚决:“孩儿无错。”
“助六皇子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你竟敢说无错可言!”
“朝纲稳定,讲究的是制衡之道,伯玉虽是投于六皇子,却绝无助其谋逆之心。伯玉与父亲大道相同,又怎会做那不忠不孝之事?”
杜徵沉默不语,杜墨洳又道:“伯玉无意丞相府四小姐,也决然不喜那林府小姐,伯玉实乃不得已之举,却万万不会如父亲所想那般。而今朝堂之上,丞相六皇子各分两党,此两党缺一不可,伯玉投于六皇子是助其制衡丞相,以防丞相府独揽大局。”
杜徵面色微微缓和,杜墨洳那处一封信函呈于杜徵,道:“伯玉恳求父亲代为转呈于陛下,伯玉心意倾尽其中。”
杜徵接下信函,深瞧一眼,而后折步而出,独留杜墨洳跪于牌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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琝启帝展开刚呈递上来的书信,听着阶下暗卫对杜府之事的禀报,陡然笑开,洪声道了句,“好一个制衡之道。”
笑过,琝启帝颔首眯眼,幽幽道:“继续遣人盯着杜墨洳的举动,若他所言不实,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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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来去国公府下聘的事儿,早早就传进了何瑾的耳里,她心中有些酸涩,正是因这酸涩之意,彻底证实了她之前的想法,无论是对纪羲禾还是杜墨洳,这酸涩嫉妒产生的源头都是那该死的虚荣心,还有前世残留下的习惯碎片。
过久些,便能彻底放下了。
杜墨洳要下聘的消息传了许久,杜府却仍无动静,这不禁让何瑾开始怀疑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或者说是谁将这事传出的。
领教过纪子萱的本事,何瑾第一个想到便是她。是纪子萱在逼迫杜墨洳就范。
何瑾心头的那抹挥之不去的酸涩,陡然变成了忧心,且愈滚愈大。纪子萱目的未有达成,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前世纪子萱投水,杜墨洳舍身相救却自个儿染上痨病的事在何瑾脑海中浮现,她不免惊慌,怕旧事重演。
何瑾仍在国公府省亲,但她想要得知纪子萱的动向并不难。
遣出去不一会儿,安福子就回了,道是丞相府四小姐刚出府,而从杜府那处回来的小厮也道杜墨洳同样刚出了府。
何瑾问两人,纪子萱和杜墨洳分别去了哪,安福子同另一小厮异口同声道:“城南渡头。”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什么的要走亲戚的说,所以大家,我明天可能无法更新了~/(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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