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明星稀,马文才换了套夜行衣悄然从后门溜出,直奔荣阳军营。荣阳军营里的汉人将士一直受当地鲜卑人欺压,虽说明面上不敢反抗,但是私底下怎么会没有怨言,换做常人装束,马文才与之前潜入军营的内应相见,告诉他家中妻儿被鲜卑人霸占。
他们先是低声谈话,吸引了周围士兵们的好奇心。渐而讲到动情处,那人嚎啕大哭,断断续续讲出了事情的原委。众人思及家中亲人,有些是惴惴不安,更多是义愤填膺。见状,马文才率先站起来,表示了自己愿意揭竿而起的决心:
“想这荣阳城,十七万大军中只有两万鲜卑人,更多的是我们汉家男儿——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子被抢走,自己的妻儿被屠杀,家中良田被霸占吗?兄弟们,拿着自己的武器,杀光那些欺侮我们的外族!”
众人齐声叫好,不妨有一人站出来愁眉苦脸道:“这位兄弟说的是好,可是鲜卑人忌讳我们,除了上战场会发放兵器,可平时连一根棍子都很难看到啊!”
“这并不是问题。”马文才思忖一下,问道:“兄弟们可知这刀枪兵器放在哪里?没有,我们抢还不成!”
“好!我知道在哪里,大家都准备好了随我来!”
“嘘,小声,你是怕那些鲜卑人不知道么?”
……
加起来不过数百人,马文才领着他们先去说服了其他几个汉人百夫长,若有不从即刻杀了。愿意追随他反抗的人眨眼间便有千人,一个时辰后,其他百夫长拉拢来的士兵,加上自愿前来的侠士,浩浩荡荡,现在整个荣阳城里愿意归属他们的人已将近万人。
望着宣誓要驱除鞑虏的汉家兄弟们,马文才心里感慨万千。他大步登上高台,问附近的一位百夫长:“兵器库那里,可准备好了?”
“马兄弟请放心!”百夫长信心满满道:“我早就让兄弟给那守备送酒去了,想必这个时候都醉了!”
“那好!”马文才拍了拍手,四周都安静下来:“兄弟们,想必大家都听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了家中的妻儿老母,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田地,兄弟们,打开荣阳城的兵器库,拿起反抗的武器吧!”
“好!”
燃起火把,士兵们在各自百夫长的带领下分着不同的方向向着鲜卑人的军营进发。一半的人去兵器库偷袭,另一半人在四处点火,自然都是鲜卑人的地盘上。烈火熊熊,马文才亲自带着壮士百人赶往守城处,用利刀割破了敌人的喉咙!
黑暗中,他们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整个城墙,马文才下令打开荣阳城门!
陈庆之带着七千白袍队一直在原处观望,见荣阳城内火光起,又见大门打开,城墙上的火把一字列排开,马文才骑马亲自出城接应。马蹄声响,七千白袍军快马加鞭,挥刀直接斩下城中意图反抗的敌人头颅。
鲜卑人的军队约有两万人,他们从睡眠中仓惶起身作战,又见四处火起,惊吓之余大半人都匆匆逃命。城中百姓积蓄已久的愤怒终于得以爆发,纷纷抄起家中能用的一切打杀着路边的逃亡之犬。城中鲜卑人的达官贵人住宅不断地被攻陷,包括郡主府。
“马大人,这是您的铠甲。”
接过铠甲穿上,他上马,回首一笑扬鞭奔赴战场。荣阳城内的鲜卑人四散逃去,马文才身上早已沾染满鲜血,他也记不得自己有杀了多少人。最开始的恐惧早已无影无踪,战场让人疯狂,也让人早已失去善良的本性。追击溃逃的鲜卑人,微亮的火光下,马文才看到畏缩在墙角的鲜卑人——
他在马上挥刀,几乎就在到达那人喉咙的时候,听见了一句僵硬不熟练的汉话:“求、求求您了……放、我的孩子……”
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位年轻母亲,怀中抱着她的幼子。
那道哀求的目光让他想起,若是魏国士兵踏上梁国的土地,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也会陷于这样的处境?鲜卑人纵然可恨,可这对母子何其无辜!马文才收回利刀,战马刚刚跑了两步,一支箭直直向他射来,下意识侧头,只差一点便直中他的额头。
心肠又顿时硬下来。马文才冷笑一声,扬鞭,将那人抽倒在地上,马蹄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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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你!”
遥远的东方已经有了黎明的微光,荣阳城外荒野上,鲜卑郡主骑在马背上,狠狠地瞪着他:“你利用我,让我把你带了进来!”
马文才捋开垂在额前的长发,迎风淡然道:“还要多谢姑娘,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轻松避开鲜卑郡主刺来的长矛,若是平时,他的功夫一定不如这位久经沙场的鲜卑郡主。可是经过一夜的战火,鲜卑郡主又惊又慌,又累又困,不过是几个回合,手中便空无一物。
“好,想不到我元洛容竟然折在了你的手里!”她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最后长矛被马文才丢弃在地上,凄厉笑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就这样,我也无颜去见父兄!”
垂头许久没见动静,元洛容疑惑地抬眸,却见马文才早已走远。她怔了怔,喊道:“你这汉人,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我马文才从不杀妇孺。”
远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驱散最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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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29年,陈庆之率领七千白袍队攻占有十七万大军的荣阳,斩首两万敌军。如此战绩震惊了大江南北,魏主尔朱荣迅速集全国兵力镇守洛阳,而梁帝,也远远派人给陈庆之表达了嘉赏之意。
全军上下因为梁帝的嘉赏而情绪高涨,而马文才并非如此。他是文官,自然能比陈庆之等人从圣旨中读出另外一层深意——梁帝暗中警告陈庆之早日将北海王送入洛阳,然后迅速回国。
只是踏上了故土,收复那么多城池,有谁心甘情愿退兵回朝,让南北统一再次变得遥遥无期?
这些日子来的过关斩将,马文才早已忘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想着将鲜卑人驱逐出中原。在如此热血沸腾的战场上,他忘记了祝英台的悔婚,忘记了父亲的期望,也忘记了自身的使命……追随陈庆之,将梁国的旗帜一次次插在魏国的城墙上……
他叹了口气,一个人默默走到帐外,不知如何抉择。
“你们的皇帝送来了奖赏,你怎么在这里?”
突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用问,说汉话说成这个调的一定是北海王。马文才也不回头,玩弄着一根狗尾巴草淡淡道:“为何一定要去?”
北海王摆了摆手,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态度,自行坐在了马文才的身旁。默默看着天空上形状不定的白云,马文才叹道:“等到你当了魏国皇帝,不知我汉家百姓,又会遭到如何对待!”
“……”北海王不语,他只是苦笑:“皇室又不止我一人,当不当得上哪里好说!”
心中有千万苦恼,可惜眼前是魏国未来的皇帝,北海王元项。一路行来北海王与陈庆之、马文才两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起码没有了先前的敌意和间隔,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很多时候,马文才脑海中也会涌现一些叛逆的想法,若是杀了北海王,不尊梁帝,在这里自立为王如何?
正如他先前在荣阳所说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陈庆之所领导的白袍队势如破竹,必将在不远的将来攻陷洛阳。遵从梁帝先前的想法,便是立北海王元项为帝,然后返回梁国。元项是个聪明的人,他旁观白袍军对鲜卑人大开杀戒,始终保持沉默暗中却联系可利用的鲜卑贵族。这样的人,早晚是梁国的心腹大患!
“文才兄不会是在想着怎么弄死我吧?”元项突然开口道,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可惜你又很害怕你们的皇帝,所以很纠结。”
马文才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比想象中还聪明。
“被我说中了?”元项笑了,拔开酒塞仰天喝了一口:“想那么多,不如直接动手干!你们汉人就是比我们麻烦。”他意犹未尽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哪怕明天就成了仇敌,我也忠告你一句——你们前朝齐国的最后一个皇族萧宝寅在长安城称帝,这也是梁国皇帝为什么要争取我们魏国的支持。”
前朝皇族,从来是梁帝的大忌。马文才沉默,看着元项起身最后道了一句:“多谢。”
三日后,陈庆之率军下虎牢关,毫无悬念。
在短短的一百四十天里破敌四十七阵,陷城三十一座,他们几乎没有折损了多少兵马。站在群山之巅望着远处的洛阳城,陈庆之豪迈笑道:“文才你看,那里,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晨光熹微,决战的号角即将吹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本系列~来两张网上找的图,马文才vs梁山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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