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的秋夜,一场秋雨,彻底洗去了白日骄阳带来的苦热,剩下的,几似寒冬那彻骨的冰凉。一阵阵晚风吹过,夜,寂寥。
韩非静静的站在城墙之上,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点点班驳的灯火,倾听着有一声没一声的秋蝉鸣叫,似乎在预示着匈奴将存不久矣。蝉躁凄凉,韩非的心,却是越发的平静了下来,心头,一片空灵。对即将到来的战斗,韩非感觉不到丝毫的紧张,也感不到兴奋,竟似有些不放在心上的感觉。
他没想到,出乎当初的意料,匈奴的境况,竟是这般的窘迫,在最初时的他看来,匈奴能在几年后,入中原,将蔡昭姬给抢到草原去,应该很是强大才对,这才做出了强硬的姿态,想将匈奴打疼,让匈奴来求和的决定。
不过,现在却是有了改变……
既然如此,何不一劳永逸呢?
“踏踏踏……”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郭嘉来到了韩非的身边,沉声说道:“主公,明日一早,黄老将军拨来的三千军将抵达麴县,算起来,我们手上能聚起的人马大约在一万左右。”
“一万么?足够了!”韩非平静的点点头,道:“令甘宁后日攻打宁乌,务必死死咬住敌人的大军,不令其增援武州。”
“是!”
“奉孝,若是有一天,我们能够胜利,天下平定后,回归了太平,奉孝你有什么打算?”叫住转身要走的郭嘉,韩非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忍不住问道。
听着韩非莫名其妙的一问,郭嘉不由一愣,随即陷入了茫然之中。是啊,若是有一天,天下太平之后。天下也就统一了,再无战事,自己,又会有什么打算?一时间,郭嘉不禁陷入了茫然之中,不知该怎么回答韩非的话。
“对战争,厌倦了吗?”韩非再次问道。
“回主公,确实有点。”男儿热血,渴望建功立业,郭嘉也不过如此。可若是能过上太平的日子。谁又愿意每一日刀头上舔血?
除非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郭嘉不是。
韩非也不是。
如果不是知道历史上自己命运的轨迹,惫懒的韩非,怕是还在做他的公子哥、富二代、官二代,因为不想死,才走上了如今的这条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中原再无战事。刀兵止,百姓安,我韩非也算是给你们、给天下黎民一个交代了。我韩非不求千秋万代,只希望天下黎民百姓能安泰祥平。”韩非凝望夜幕的寂寥,幽幽说道。
……
“报……”
两日后,武州,匈奴大堂。于夫罗正与麾下商议着前线的战况,突被一个声音打断。
“进来!”眉头一皱,面上略微流露出不愉之色,于夫罗沉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声长报,他心中生起的,尽全是不好的预感,难道……
随着于夫罗的声音落下,不多时,一名值巡武州城池的匈奴军头目急步走上厅堂中,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启禀大单于,末将巡视城内防务,见百姓多传诵一封檄文,不敢有所怠慢,取了一份,请大单于过目!”
“檄文?什么檄文?”于夫罗眉头轻皱,有些疑惑地说道,“呈上来!”
内侍从那名匈奴军头目手中取过一封宽长的绢书,而后疾步上前呈递给于夫罗。将这封长约三尺、宽约两尺的绢书平铺在身前桌案上,于夫罗迅速的浏览了起来。绢书是用匈奴文字写的,很直白。过不多时,尚未将绢书上的内容看完,于夫罗面上表情已变的阴沉无比,略显碧色的眼中充满愤怒的火焰。愈往下看,于夫罗怒气愈增,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地一把抓起绢书奋尽全力扔到桌案前。
“韩非小儿欺人太甚!不诛杀这贼子,我于夫罗誓不为人……”于夫罗状极疯狂的怒声咆哮道。
朝堂上一众文武尽皆骇然的顾望着于夫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檄文竟然让于夫罗如此暴怒。右侧匈奴文官列首位的车梨缓步上前,轻拾起被于夫罗愤掷于地的绢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展开后朗声诵读起来:“大汉龙骧将军,太原郡守韩非,告匈奴诸将校部曲:盖闻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夫见机而作,不处凶危,上圣之明也……于夫罗老贼,未辨菽麦,要领不足以膏齐斧……非衔奉国威,为民除害……汉民者,上民也,而老贼害之;大汉者,天国也,而老贼犯之……”
“够了!”震怒之下,于夫罗也顾不得往日间对车梨的敬重,厉声呵斥道
“非深恐匈奴上下、不识天威……”车梨面上如常,微顿了一下后,又继续朗声诵读起来。
“够了,够了,本单于说够了……”于夫罗暴怒至极,连声咆哮道。
“大单于!”车梨面色肃然,无惧无畏的与于夫罗对视,厉声说道,“为人主者,当处变不惊,岱岳崩前而色不动。昔日醢落尸逐鞮单于、伊陵尸逐就单于历经异变何止百十,亦未曾有过惊恼失态之时。今大单于不过见一檄文,即震怒失态至斯,何以为继我匈奴万世之基业!”说罢,车梨再不理于夫罗,以更大的声音将檄文的剩余内容全部读完。
看来,大单于的心里,还是以汉臣自居啊!大单于啊大单于,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读到“汉民者,上民也,而老贼害之;大汉者,天国也,而老贼犯之”时制止于我,这不是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如今厅堂之上,武将多是在外,文官虽不多,却多在此列。匈奴文官虽不比汉朝,但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恐怕,如此一来。诸多人等,皆会嗅到什么不妥之处吧?匈奴危矣,我匈奴危险了!
车梨表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却是不在平静。
“嗬……”于夫罗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般。不时地喘着粗气,愤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车梨所在方位,也不知是在看持在车梨手中的檄文,还是车梨本人……
一口一个老贼,于夫罗几时为人这般羞辱过?
还有,匈奴是臣邦,自汉武帝时就如此,于夫罗与汉人为敌,不得朝廷旨意,就入寇汉土。已是不臣之举,可于夫罗千不该万不该,在那时制止,如此一来,岂不是在匈奴人的心中留下了匈奴为汉臣的想法?
实不该也!
“大单于。韩非小儿实在是可恶至极。亭独尸逐侯鞮愿讨得一令,亲提大军诛杀小贼,夺回失地!”尽管对车梨所读的檄文内容半懂不懂,但其中有些话的意思亭独尸逐侯鞮还是猜出来了。性子一向急噪的亭独尸逐侯鞮立即按捺不住的出列向于夫罗请命出战。
“不可,屠耆将军当初说过,不可贸然出兵代县!”还不待于夫罗说些什么,车梨想也不想,直接走出来阻道:“大单于,此事还需从计议,万不可草率行事啊!大单于。还请三思才是!”车梨深恐于夫罗暴怒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如果真遂了敌军的意愿,恐怕匈奴万世之基业……
最好是能议和,待解决了张燕之后……
“……”额头与太阳穴上的暴突的青筋急速地跳动着,于夫罗愤怒的眼神仿佛已经凝滞,身体竟然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大单于,我军与韩非小儿之恨,必要有所了结。但请大单于先行息怒,待心火平息之后,属下等与大单于再商议如何兴兵复仇之事!”且鞮侯亦出列恳切地劝慰于夫罗道。
“啪!”身前的桌案被于夫罗大力猛拍一下,发出震彻全厅的巨响。就在一众匈奴文武以为于夫罗雷霆之怒即将全数爆发出来时,于夫罗反而强自将面上的愤怒表情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车梨先生,本单于失礼了,还望见谅!”恢复平静之后,于夫罗恭声向车梨致歉说道。
面现赞许欣慰的神色,车梨微微点头说道:“是车梨无礼在先,请大单于恕罪!韩非小儿此檄颇为恶毒,也难怪大单于会如此恼怒,但当务之急还是寻思应对之策!”
“这种东西理它做甚?大单于,还是尽快出兵要紧!”亭独尸逐侯鞮对这纸《讨匈奴檄》可能带来的影响一无所知,急切地又向于夫罗请战说道。
“大单于!车梨先生所言甚是,这封檄文若不谨慎以对,可能流毒极甚!”且鞮侯沉声说道。
“何解?”于夫罗也只是对檄文的内容感到恼怒非常,却还没有思考过后果,但见到车梨与且鞮侯两人竟同时请求对檄文谨慎以对,才警觉起来。
“此封檄文内容极具蛊惑性,不少地方正切中……”且鞮侯稍一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切中我匈奴要害之处,且檄文打击之面仅为大单于的栾提一族之人,其余我匈奴各部落、百姓皆不在其中。若是任由此檄文四处传播,加之前些时日久战不下的流言蜚语,必会有意志不坚或是对大单于心怀不愤之徒倒戈相向汉人朝廷,其余百姓难辨是非,亦有可能被鼓动起来,诚如此,则我匈奴必自内乱。强敌未除之时,万一再起内乱,恐局势必危!”
“且鞮侯之言正合车梨之意!”车梨也是沉声说道,“大单于,万不可轻忽此檄文,汉人有那么一句话,众口铄金啊!”
“恩!”沉吟片刻后,于夫罗点头认可了且鞮侯的分析,随即面色大忧的说道,“但究竟该当如何应对呢?目前檄文能传到我武州,想必也以传播于宁武、云左、乃至我匈奴各地,我等在武州又能做什么呢?”
“当前最要紧就是要谨防此檄文流入诸地,以军队的力量制止檄文的传播,同时可使人著批驳之文,广为散布……如此可将负面影响降至最低!”且鞮侯迅速提出了应对之策。
“恩,此一事,就全交于且鞮侯先生……”
“报……”殿外。又是一声急报之声传来,声音中,满是焦急不安之音,打断了于夫罗的话。但是,却无人感到唐突。即便是于夫罗此刻,面上也没有了先前的不愉之色,闻声,君臣只感觉阵阵的揪心,浓烈的不安,弥漫朝堂之上。
莫非,如今的并州之秋,当真是匈奴多事之秋?
“进来!”强自按捺住心头闪现出的不安,于夫罗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随着于夫罗的声音落下。不多时,一名将校急步走上朝堂中,撩皮袍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启禀大单于。末将接到探马来报。称汉人韩非已于两日前攻克麴县!现正亲率大军万余,兵过马邑,直奔我武州杀来,如今,距武州已不足一百里!”
“什么?!”厅堂之上,顿时因来人之言掀起了一股哄然大波,绝望的神色,迅速的爬满一众文臣的脸上。
没有人怀疑来人之言有假,在这人一进厅堂,文武官员已经认出。来人正是负责武州安全的大将闰振!
一时间,厅堂之上,阴云密布,人心惶惶。
屋漏偏逢连夜雨!各地的谣言尚未平息,汉军万人大军再度进袭的消息又传了过来!麴县失陷,这……所有的匈奴人,此刻都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麴县、马邑与代县不同,马邑同中陵一起,乃是武州北西两个方向最近的屏障,一旦失陷,汉人大军完全可以以代县为后备,源源不断的通过麴县、马邑进入匈奴腹地,一日的急行军,便可直达武州!
而且,麴县、马邑失陷,就说明中路的大军怕是已覆灭,虽然因为抽调,中路的匈奴军已是不多,只是依城而守,但毕竟也是一大损失,也在四五千之众,再加之宁武军、代县、原平三县的损失,如今,匈奴大军,更显捉襟见肘了起来?而如今,敌军万余,马上兵临城下了!
救兵?哪一处来得及?无论是撤走了宁武、左云的任何一路,韩非军、张燕的黑山军必然会尾随而至,到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这还不算时间上能否来得及。
最要命的,是现在军心不齐,民心生变,指望如今的武州,来抵抗韩非大军?
“诸位首领,南人大军将至,该如何退敌?”于夫罗沉声向厅堂上众人询问道。只这一会儿的光景,于夫罗眼中布满血丝,神态显得有些疲颓。
“大单于,敌势过大,不可以力抗之……”车梨出列说道:“以车梨之见,不如遣使前往南人军中,求见韩非,许以厚利,暂与韩非言一时之和。”
“言和?”亭独尸逐侯鞮略带讽意地说道:“车梨大人以为韩非小儿此次出兵仅仅是为了什么‘厚利’么?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韩非小儿意在亡我匈奴,他安肯言和?与南人军战至今日,早成不死不休之局,不战即亡,除此别无他路!”
“情报说,韩非小儿麾下不过两万多的军队,最多不过三万,还要防备张杨一方,加之驻守各地,能动用的,怕也只有眼前的一万,依在下想,韩非小儿也不愿与我匈奴死磕,那样一来,即便他能胜得我匈奴,又如何?伤敌以前,自损八百,胜了我匈奴,他万人大军又能胜下几许?届时,拿什么来抵挡空出手来的张燕?”车梨一连串的问着,话音一转,又道:“所以,韩非表面强硬,如今怕是也在想着议和之事,其缺少的,不过是一台阶而已。只要我们……”
“够了!”亭独尸逐侯鞮大声喝住了车梨的话,满是不屑的道:“车梨大人,你也知道韩非不过一万的军队,而我武州,尚有我匈奴男儿两万!更兼之有城墙之利!韩非不来便罢,来了,定教他有来无回!枉你还为匈奴人,如此优势,却要言和,真不当草原的雄鹰!”
“……”车梨一时面红耳赤,含羞退下。
“亭独尸逐侯鞮将军所言甚是!”闰振出列,奋然说道:“屠耆将军临行之时,叮嘱末将保护武州之安危,如今,韩非小儿携兵而至,末将责无旁贷!此战于我军而言,不战即亡。末将愿为大单于抗汉军于城外,恳请大单于应允。”
“亭独尸逐侯鞮将军,武州城中还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于夫罗抬起头来,没有直接回答闰振的请命,沉声向亭独尸逐侯鞮问道。
“回大单于,城中尚有带甲精兵两万,粮草足以维持半年之用,箭枝尚还充足!”亭独尸逐侯鞮昂声言道。
“好!”
投降?怎么可能?投降了,或者别人还有活路,但是,他于夫罗怕是必死无疑!于夫罗将桌案一拍,决然说道,“就以闰振将军为先锋,亭独尸逐侯鞮为主将,领军与韩非小儿死战到底!”
“大单于,为以防不测,当有多手准备,想我匈奴男儿皆是上马可战,如今不如加紧征募兵员!”且鞮侯沉声劝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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