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傅景渊便在孔九九家住了下来。自然,因为那天晚上傅景渊的失控,两人的关系一度处于冰点。
孔老爹看在眼里,也没弄明白自家闺女的想法。
明明那会儿意识到傅景渊可能被埋在地底了,自家闺女心急如焚。当人终于安然无恙了,她不仅不欣慰,反倒还有着和他水火不容的趋势。
“姥爷,妈咪每天见着爹地,脸都会板起来,好恐怖呦。”十十溜过来钻进孔老爹的被窝,好学地讨教着。
“有没有可能是你妈到了更年期了?”记得钱女王在世时,也有那么一段时期对他特别凶巴巴来着,没事找事故意找茬的那种。后来他问了好多人,才知道那叫做妇女更年期症状泶。
听得孔老爹的分析,十十额上立刻滑下几条黑线:“姥爷,我妈咪才二十几岁,更年期起码得四十几岁才会有。”
“这样啊。”孔老爹似乎深受教育,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头,摸着他肉肉嫩嫩的小手。倏忽间,他又狐疑道,“宝贝,这种东西,是谁交给你的?”
绝对不会是九九,难道是……傅景渊铧?
小家伙瞬间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出自己的手摸摸自个儿脑袋,又讨好地将自个儿小小的身子往孔老爹怀里头塞:“妈咪不再限制我学数学了,宝贝做的题目中,有些涉及到了女人更年期问题。”
“这都是什么题目啊,居然还教会孩子这种东西……”孔老爹叹息归叹息,到底不舍得骂这个宝贝疙瘩。何况孩子早熟也有早熟的好处,乖巧懂事,谁不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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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傅老爷子的名义,傅景渊曾经打包空运过许许多多东西,更是让人将家里头的家具焕然一新。前来的人甚至连厨房里的灶台都打算拆了改成现代化样式。若不是老爹一个劲说这儿煤气天然气不容易买到,恐怕这厨房真的是被他们给拆了。
当然,防得了厨房,却防不了浴室。
他们自作主张地在二楼辟出来一个四平方的地儿作为浴室,淋浴装置齐全,花洒够大威力也够猛,甚至连太阳能热水器都安装上去了。
只不过,所谓的太阳能热水器,对于一直下雪的天气而言,根本就无用武之地。
孔九九依旧还是在厨房里烧了热水,拎着两个热水瓶去了浴室草草洗了个澡。
当裹着睡衣出来,冷不防跟门口站着的傅景渊撞了个正着。
蹙眉,她也不打算理会,直接便想要离开。
却冷不丁被他给扯住了手臂:“九九,我也想洗澡。”语气,没有半分的强硬,反倒是有着几分委屈。
挑眉,她索性站定:“傅少你又不是缺胳膊断腿,特意跟我说洗澡,难不成还想要让我给你擦身抹背不成?”
傅景渊自知那一日话说得太重伤了她,也有心弥补。可惜面前的人是油盐不进,根本就不听他任何的解释。哪里有镇/压哪里便有反抗,被他如同隐形人般对待,傅景渊当真是受不了了,所以逮着机会便要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不用抹背擦身,只要帮我烧一壶水就行。”
“抱歉,我不想伺候,傅少这么能干,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语毕,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越过他离去。
再次碰了个大钉子,傅景渊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挫败感。
虽然心里早就不止一百遍地后悔着那一夜的冲动,不该触碰她的底线,更不该提及齐陌申。但时间无法重来,若当真再来一次,他估计依旧还是会选择给予她当头棒喝吧。
他其实很自私,自私到不想等待太久。
齐陌申为了她可以等待九年、十年,更甚至是两个九年,两个十年。
而他,单单是这九个月,他都已那般吃力。
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给绑在自己身上,随时随地能够见到她。
那些个所谓的“爱她就成全她”的狗屁话,他压根就无法接受。
他真的不知道当初齐陌申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一个男人,当真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女人嫁给其他的男人,当真是能够眼睁睁瞧着她为另一个男人而奋不顾身一味沦陷吗?
这样的男人,心胸到底是怎样的**,可以无私到此等地步……
而他傅景渊,决计是做不到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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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孔九九这才发现十十不在房内,小十一则在摇篮里睡得正酣,小嘴里冒着口水,小小的嘴唇却紧抿。
知晓小家伙定然是跑去了孔老爹那里,孔九九也不急着去找他,而是怔怔地望着小十一那张熟睡的脸,面容由最先的欣慰,到逐渐染上的绝望。
是谁唱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可她感伤的,却不是时间的流逝,而是生命的流逝。
若她真的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和齐陌申阴阳两隔,她也便没什么好揪心的。毕竟人都有一死,谁也避免不了。
可那一刻的到来,若是以一种意外呈现,若是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形式发生,若是以情到浓时却生离死别永不相见为代价,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而原本那个死的人,该是她……
小十一的脸还不甚明显,可那张唇,那双眼睛,却是像极了齐陌申。
每每看着他笑,孔九九都会发呆地望着,仿佛透过他能够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傅景渊不请自入看到的,便是她发呆驻足的场景。
眼里的忧伤,竟是那般灼伤他的眼。
身高腿长,他的进/入让这房间立刻便显得过于狭小。他走到她身边,而她竟似什么都没发觉,只是呆滞地望着小十一,神色凄楚。
这样子无助而绝望的她,让他眼中涌过无数心疼。
手刚要伸出,却又紧了紧手指,克制着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的她,最不需要的便是他的疼惜。
“无坚不摧的孔九九,难道真的会被轻易打垮吗?只对着一个奶娃娃就这么多愁善感,那等到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有了齐陌申的影子,你确定能够坚持下来吗?你确定以后对着这个有他父亲影子的儿子,不会因思念过度而崩溃吗?”
声音冷硬,仿佛完全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道出。唯有他自己知道,故意伤她的同时,他的心是那般纠疼。
听着他明显是故意刁难折磨她的话,孔九九却未竭斯底里地和他争吵。反倒是转过身,回眸对上他的眼:“谢谢。”语气诚恳,再无赘言。
她知道,他故意与她针锋相对,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早日走出齐陌申已死的自责。但她却知道,有些事,她注定了无法放下。
傅景渊就这般看着她眼中的执着。
她一旦确定一件事,便会勇往直前,横冲直撞,跌跌撞撞也不愿放手。
所以,若要让她真正放下,何其难……根本不可能是他三言两语便能够说服的……
“九九,有些伤痛,必须得走出来。不能拿别人犯下的错,来惩罚自己。”若没有云璃的疯狂,若没有云璃的痛下狠手,所有的一切也便不会发生。
可云璃会如此偏执到了不折手段的地步,归根结底起来,也是他所造成。
他想不通,孔九九的爱也很偏执,偏执到令他认为她是那般不折手段。可她做下的事情,却是让他那般放不下,每次想来,都会对她生出让自己不明的感情。
而同样偏执的云璃,不折手段的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暗中做下的那些事情,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是,一切都是云璃的错。她被判二十五年也抵不消她犯下的错。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已经死去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你说我在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可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呐。有疼爱自己的老爹,有我爱的两个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这话我可不赞同,我偶尔露出伤感你就觉得我在惩罚自己。傅少,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物极必反,看来是他逼得太紧了。
“那就好。”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疼痛,傅景渊转身离去:“我去烧水洗澡。”
每次以看望十十的名义过来,傅景渊便会想方设法地留下自己的一两件衣服。私心里他认为,将自己的东西一点点占据这个空间,他这个人,迟早也可以占据这里。
也所幸他当时的先见之明,他这些日子才有换洗的衣服。
这种恶劣的天气,山里没有任何的信号,他根本很难和外界取得联系。所以对于孔九九家里头快要断粮的窘境,也着实头疼。
白日里他也出去过很多次,但挖到的野菜毕竟有限,钓鱼的话,难度也大了起来。更别提野山鸡之类的活禽。这零下几度的天,早就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洗完澡裹着睡衣将长手长脚的自己塞到沙发里,傅景渊有些头疼地纠结着温饱问题。
雪不化路不通,这根本就不是长久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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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渊的担忧,在第二天便得到了解决。
阿信爸送来了一麻袋的地瓜,和孔老爹一起抽着旱烟,兴奋地眉飞色舞:“我就说嘛,十一月份的时候便从地里头扛了好几袋地瓜回家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还以为是被偷走了。没成想,是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小子和人玩闹时将东西给藏了起来。这不,刚捣腾出来,赶紧给你们送了一袋过来。应该能够熬到雪融化了。”
地瓜这玩意儿,色香味美,且很容易填饱肚子。
所以一麻袋的话,省着点吃,过完这个冬天完全是绰绰有余。
孔老爹吐出一口烟圈,老脸上满是感慨:“我这还愁着接下去的几天怎么过呢,也亏得你过来帮衬了。还是你家阿信有远见呐,这么早就知道储存粮食了。”
“平日里可没少受老哥你的好处,还有你那两位女婿往我们这边送的东西,给你送点地瓜还跟我客气啥?”说到两位女婿,阿信爸便似打开了话匣子,“老哥啊,你别怪我多嘴,你这闺女心里头究竟是怎么想的啊?小齐那娃我也见过,老实本分有才,但人走得早,我们也觉得可惜。可人总得往前看,九九这娃子这么一门心思钻进了死胡同,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看那小傅对她也是好,如果她觉得成,两人便结成对吧。两个奶娃子也得有个爸啊,总不能别人问起来,说自己只有娘没有爹吧?”
“这山里头老古董虽然也有一大堆,对于改嫁这种事不容易接受。但老哥你平常给的小恩小惠也不少,相信他们也明白九九的不容易的。那些个闲话,也不会太难听。到最后,一个个肯定也都是向着九娃子的。”
望着天地交接处那茫茫无际的白,孔老爹那张爬上皱纹的脸不无感慨:“孩子的事情我是操不动那份心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是她喜欢的,我是全由着她。”
“那可不成呐。我瞧着九娃子是想一个人抚养俩孩子。女人呐,总得有个男人靠着。虽说现在还有你来一起照顾着俩孩子,但等孩子再大点,明白事理了之后闹腾着要爹,让她一个女人怎么办?老哥,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有做不动活的那一天,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九娃子确定一个人能为那俩孩子撑起一片天吗?”
所以,不为她自己,单单只是为了那俩孩子,她都得将自己给嫁出去。
目送着阿信爸瘦弱的身影远去,雪洒落他肩头,背影一点点化为无。孔老爹不由伸出自己那双做尽了活计而过于干枯的手。
是啊,自己总有做不动活的那一天,到那时候,闺女不仅得照顾两个小的,还得来照顾他这个老的。
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再咬牙强撑,现实的压迫下,怎么可能真的撑得起那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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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早上,雪终于彻底停了。虽然依旧是低温,但阳光普照,是一切美好的开始。通往镇上的路,相信不久便可以通了。
吃了好几天的地瓜,晚上的时候,傅景渊亲自下厨,用家养的老母鸡下的鸡蛋做了个水蒸蛋、洋葱炒蛋,又用他花费了一个白天才钓上来的两条肥大鲫鱼做了个鲫鱼汤,里头放了些枸杞香菇,那诱人的香味,便一个劲地飘荡在空气中。
一直啃地瓜,好几天都没有尝过美味了,十十闻着那香气,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爹地,自从发现你做的菜不仅有卖相又有实用性后,宝贝便一直在可惜曾经被你糟蹋的那些蔬菜。”
拍掉十十偷偷摸上勺子的手,傅景渊一脸正色:“宝贝,以后也有你下厨的那一天。没有一步登天的厨子,你铁定也得从糟蹋菜作为开端。”
“不可能,妈咪会下厨的,她可舍不得让宝贝做菜。”小家伙说得煞有介事。
傅景渊却是说得意味深长:“总有一天,宝贝会找到一个人,希望倾尽自己所有对她好。那时候,便不光是下厨了,即使是为她耗尽一生都无法令她动容,也会毫不犹豫地投入自己的所有。”
十十的小嘴不免一扁:“爹地,你这是在歌颂自己的伟大吗?”眼角余光瞧见孔九九抱着小十一走来,忙绽放出笑容大声招呼,“妈咪,刚刚爹地在偷偷跟你告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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