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不知道为什么,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早上五点钟就醒了,坐起来的时候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靠在床头吸了一会儿还是无法冷静,总是莫名地有些担心,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烦躁地把烟按灭,他拿过手机给郑辛的手机打了过去,对方是关机的提示音。
林朗飞快地起床穿好衣服,发动车往幸福胡同开去。
车越开,他心里的不安感就越重,脑里不断闪出想要立刻见到郑辛、确定郑辛没事儿的念头。
终于到达幸福胡同,他看到的却是停在路边的救护车。
林朗顿时脑袋一懵,赶紧车,胡乱抓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就问:“怎么了?这里是怎么了?”
那大夫看了他一眼,“里面有人乱用煤炉,造成煤气中毒!”
煤气中毒?!
林朗拨开人群往里走,一进小区就看见有急救人员抬着担架从楼道里往外跑,林朗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那些急救人员明显是从地室把人抬出来的!
那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放大,林朗踉跄着冲过去看担架上的人。
刹那间,他几乎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看见郑辛双眼紧闭地躺在担架上,显然早就昏迷过去。
林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没晕倒的,他攥住郑辛的手,不停地喊:“辛辛,辛辛!”
但郑辛只是紧紧闭着双眼,就像沉睡一般,皮肤和嘴唇都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另一只手随着掉落在担架外面,无力地垂着。
林朗心如刀割,整个人像被人夺去了心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愣愣地随着担架往前走。
林朗跟着救护车到达医院,眼睁睁地看着郑辛被抬进急救室,他站在楼道里许久都回不过神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后来,他拿出手机给芮凯文打了个话,话里只说了一句话:“借我钱,我表弟煤气中毒了,我得把他救活!”
芮凯文提着钱箱到医院的时候,林朗坐在急诊室外,就跟个雕塑似的。
芮凯文看着林朗,长长地叹了口气:“林朗,你流眼泪了。”
林朗这才动了动,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摸了一手的湿漉漉。
芮凯文把钱放,就开始打话,专家、名医、院长,一个挨一个打,一直打了一个多小时话,把能动用的关系部动用了。
打话,芮凯文这才开始处理站在附近不远处痛苦流涕的小两口。
这两个人一边哭,一边诉说郑辛中毒的原因。
原来,郑辛住的那间地室因为有通往窗外的通道,所以被对门邻居给接了几节排气的烟囱,那烟囱经过郑辛的屋,往外排气。昨天夜里,那家人用煤炉炖东西时,煤气倒流灌进了郑辛的房间,而郑辛当时吃过感冒药睡得沉沉的……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小两口都快跪了,拽着芮凯文的衣服连声说:“我们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意外……求求您原谅我们吧!”
“你们甭求我,求我没用,你们得求他。”芮凯文指了指那边一动不动的林朗。
小两口一看林朗的架势,哪敢上前?万一一个字说错,林朗还不剁了他们?
俩人只能站在一旁跟着等。
直到午,医生才出急救室。
林朗看着医生摘掉口罩叹气的样,差点当场就晕过去,他紧张地看着医生,就怕听到什么“我们已经尽力了”一类的话。
医生看着外面的人,喊道:“谁是病人家属?”
林朗慢慢的走了过去,“我……”
“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弟弟。”
“哦,”医生说,“他已经醒了,你赶快去办住院手续!”
林朗哪还记得办手续,撒腿就往病房跑。芮凯文在身后看着林朗那样儿,不停地叹气,多久没看到林朗这么慌神儿了。那边的小两口也松了一口气。
林朗到病房门口就被护士给轰出来了。
原来芮凯文给他们医院的院长打了招呼,请院长特别关照郑辛,所以郑辛从急救室出来就给送到特需病房了,护士们按照院长的叮嘱,要等病人度过危险期才能探视。
林朗只好在病房外急匆匆地走来走去。
芮凯文过来的时候就说:“瞧你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你老婆在生孩呢!”
林朗也没心情听芮凯文贫了,强自镇定地坐到一边,一脸的难受样。
“行了,别难受了,我问过医生,你表弟没生命危险了。”芮凯文挨着林朗坐。
林朗沉默许久,粗着嗓说:“谢谢,kevn。”
“不过……”芮凯文有些犹豫。
林朗看了他一眼,“说吧,不管什么我都能接受。”
“不过他有可能会落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意识模糊、语无伦次,哦,对了,还有可能大小便失禁,而且有可能是一辈治不好。”
芮凯文说就盯着林朗看。
这个学弟他认识两年了,从见面第一眼他就瞧出了林朗身上的才华,两年来,他可以说不断地在培养林朗,林朗也着实没让他失望,很快就做出了成绩。
芮凯文承认自己对林朗动过心,林朗身上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男性魅力,这种魅力是越深入接触就越能体会到的。但他的心迹很快被林朗瞧了出来,林朗坦诚地告诉他,自己有个让人撕心裂肺的爱人。
第一次见到郑辛时,芮凯文还有点不太理解林朗,因为郑辛虽然长得不错,但一看就是沉闷且软弱的性格,这种性格与林朗简直格格不入,林朗会甘于这样平凡的人?
直到今天他看到林朗近乎疯狂的举动后,才有那么一丁点理解了吧,或许郑辛的身上有他还没有看到的光环,所以才能这么吸引林朗。
可惜啊,郑辛的命运也够不济的,煤气中毒的后遗症可能让他后半生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就算林朗爱曾经的他,还会爱以后的他?
芮凯文想不到,林朗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算他瘫痪了,我也不会不要他的。”
芮凯文很惊讶,林朗不是那种轻易做决定的人,只是这话说得也太快点了。
“林朗,你想清楚,你才二十二岁,大学还没毕业,他也才二十岁,你可是要伺候他一辈啊!”
“那又怎样?我在,他在。”
“林朗!”芮凯文沉声道,“你不要感情用事,伺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你半辈都要给他端屎端尿,他如果尿裤兜、拉裤兜,你还要给他换衣服、擦身!他还有可能记忆力衰退、智商降变成白痴,到时候你说什么他都听不懂!他甚至根无法理解你为他的付出!林朗,你真能做到?真的要做?”
林朗慢慢地闭上眼睛,芮凯文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辛辛怎么可能变成那样呢?!他的辛辛永远都是美好的!
“还有,林朗,你想一想,今天如果换成你躺在这里变成这个样,你表弟他可能做到和你一样吗?!”芮凯文冷冷地说道。
林朗的表情中闪过一丝痛苦,他没有睁眼,慢慢地说:“他能,辛辛刀嘴豆腐心,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忘记我,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芮凯文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静地道:“你现在并不冷静,我希望你能冷静地想想,然后再做决定。”
说,走了。
林朗坐在走廊里,久久不动。
还需要做什么决定?不是早就决定要在一起了吗?辛辛永远都是我的。
林朗哪儿也不肯去,护士不让他进屋,他就只好在走廊里坐着。护士进进出出的,他能透过门的缝隙隐约看到病房里的情景,却看不见最最惦念的郑辛。
晚上,护士们换班,有个年长点儿的护士好心劝他:“你去吃点东西吧,明儿就能见到了,别搞垮身体。”
林朗坚持不走,他得守着辛辛。
半夜,还是睡着了,就坐在走廊睡着了。
大概睡了两个多小时就喘着粗气从梦里醒来。
他做了个恶梦,梦见带着郑辛去动物园玩,果在他出去给郑辛买冰糕的时候,郑辛被老虎给吃了,就剩一堆骨头了。
林朗深吸几口气,却半晌无法缓和。
莫名地记得小时候,他第一次跟着父母回农村老家过年,看到穿着一身棉袄棉裤,正端着小簸箕坐在门栏上给小鸡喂米的郑辛,那会儿郑辛才四岁,他也才六岁。
他现在还记得小郑辛的小脸被冻得通红,来白皙的脸蛋跟两个红苹果似的,一双大眼睛黝黑黝黑的,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就那么怯怯地看着他。
奶奶说:“辛辛,这是你表哥,快叫哥哥。”
小郑辛就把簸箕放在一边,站起来走到林朗面前,把冻得紫红的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咬着嘴唇叫了一声:“哥哥好。”这小从小就爱咬嘴唇。
那时候林朗想,世界上怎么会有穿得这么土的孩啊,什么年代了,还穿手工缝制的棉袄。他还记得,郑辛从一开始对他就有些敬畏的,叫了那么一声哥哥后就再也不敢靠前,一直躲在奶奶身后,那双大眼睛却不停地偷看他。
大人们不明白孩间小小的心思暗涌,非让他领着郑辛玩,那会儿他以一个城里孩的姿态看待郑辛,才懒得跟那个小脏孩儿玩呢!
小郑辛就怯生生跟着他,他走到哪,小郑辛就跟到哪。
后来,他烦了,就吼郑辛:“你干嘛?!”
小郑辛小声地问:“哥哥,你们城里有小鸡吗?你也给小鸡喂米吗?”
他骄傲地挑了挑眉毛,特别不屑地说:“小鸡有什么意思?我们那里有猴、老虎、大象!你见过吗?”
小郑辛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吗?我只在视上见过!它们都住哪啊?也住在鸡窝里吗?”
他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傻瓜,你快笨死了!它们都住动物园,鸡窝那么小,哪里装得?!”
小郑辛瞬间低头,连耳尖儿都红了,懦懦地说:“哦,长大了我也要去动物园。”
那时林朗的奶奶特别喜欢郑辛,总说:“我们家辛辛长得俊俏,心眼儿又好,将来长大了一定娶个漂亮的大姑娘!”
可惜奶奶死得早,奶奶死了以后,郑辛连手工缝制的棉袄也穿不上了。
郑辛从小就没享受过什么,除了奶奶和爸爸,没有人真正疼过他,连他亲妈都没有疼过他。
他突然发现,郑辛一直以来都在失去,失去家庭、失去亲人、失去亲情、失去温暖……
郑辛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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