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众人被米梵的气势震住,全冠清也不只是气得还是吓得全身发抖。
而马夫人兀自垂泪:“姑娘这样说,让小女子今后有什么脸面再见帮中人?我一知此信涉及帮中大事生怕耽误时机,然而帮主和诸长老均不在洛阳,也是不得已才远赴郑州求见徐长老,请他老人家做主的。”她略抬头,委委屈屈的看了米梵一眼,然后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迅速地又低下了头,“以后的事,请徐长老告知各位吧,若是由我来说,怕是要……”
“呸,什么玩意儿!”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米梵看着马夫人那矫揉造作的媚样子,恶心的胃疼,她一脚踹倒全冠清还顺手拍了一掌封了他的哑穴,才走回到乔峰身边。
乔峰心中感动,尽管并不赞同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做法,还是感激的拍了拍米梵的肩,轻声道:“莫急,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让他们都使出来好了。我乔峰平生不做半点亏心事,即便是被中伤诬陷,也没什么好怕的。”
深知权力斗争可怖的米梵叹了口气,道:“我丐帮的汉子就该有这般胸怀,可惜……”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乔峰的双眼,“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面色铁青的徐长老咳嗽一声:“咳,此事说来恩恩怨怨,老夫当真好生为难。”这句话说得苍凉,配上他嘶哑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凄惨。他动作缓慢的从背上解下一个麻布包袱,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只油布招文袋,再从招文袋里抽出一封信,磨蹭的完全看不出他刚才抢军情时的矫捷身手。可他把信拿出来了却又不给人看,死攥在手里道:“这份便是马大元的遗书,马夫人将信交予我手之时,信上的火漆仍旧完好。我也是怕误了大事,不等与诸位会和便先拆开看了,拆信之时,太行山铁面判官单兄也在场,可作明证。”
那姓单的正是之前被卷入三人吃醋争吵中的无辜路人老头子,他平生最爱管不平事,为人清正,是以在江湖上很有公信力。他点头道:“不错,在下当时正在郑州徐老府上做客,亲眼见他拆阅的这封信。”
“当时我拆开那信封,却发现心中内容并非马大元所写,而是一个人写给我帮前任汪帮主的,连我都没想到竟是那个人亲手所书。”
“那个人是谁?”乔峰听得蹊跷,忍不住开口问。
徐长老转身不理会乔峰,却说:“众位兄弟,到底写这封信的是谁,我在此不便言明。只是徐某在丐帮七十余年,近三十年来退隐山林与人无争,况且我再世之日无多,既无子孙又无徒弟,自问绝无半点私心。众位信是不信?”
群丐都道:“徐长老的话,有谁不信?”
连乔峰也说:“乔某对徐长老素来敬重,前辈深知。”
只有独自一人坐在树下,与旁人都隔着老远的唐无玥冷笑道:“若徐长老真是与人无争,全无半分私心的话,恐怕就不会出现在这儿延误军情了。”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干预我丐帮大事?此乃我丐帮生死存亡之际,没空与你纠缠。”徐长老也不等唐无玥回答,就接着道,“信上道出一件事关本帮兴衰气运的大事,也与一位英雄豪杰的声明性命息息相关,老朽怎可冒昧从事?于是便去请教与书写此信之人颇有渊源的谭氏伉俪,他们二人将其中原委一一向在下说明,真是可怜可惜,可悲可叹!”
他又道:“谭婆说她的师兄,就是这位赵钱孙先生,对于此事曾身经目击,我才千方百计将他请来亲口诉述。赵钱孙先生,请你当众说一句,这信中所写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将这几人请来是为了作证的。
“不错不错,嗯,你问我信中之事?那信写的虽短,却是余意不尽,‘四十年前同窗共……”人家问他马大元的遗书之事,可魂不守舍的赵钱孙却背起谭婆的信来,弄得一班人好生无奈又无计可施。
本想着让谭婆劝他一劝,没料到谭婆也被赵钱孙多年的情义感动跟着一道歪楼了,徐长老只能挽起袖子还是自己上:“赵钱孙先生,当年在雁门关外乱石谷的那一场血战,你是亲身参与的,当时情形如何……”不了他还没说完,赵钱孙便拔足飞奔,身法迅捷至极,还是米梵出手才将他逮了回来。只见他骇的脸上惨败无人色,两个眼珠子乱转,口边还有涎水流下,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口中翻来覆去只有‘雁门关外、乱石谷前’八个字,再无其他。
正在局面陷入僵局之时,却又有一人到访,是个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严。
徐长老大喜:“天台山智光大师到了!智光大师德泽广出,无人不敬,今日佛家光降,实是丐帮之福,在下感激不尽。”他这一句寒暄不要紧,竟是抢了乔峰的活,原本负责迎接的人该是帮主才对。
不过这位智光和尚曾为救治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漂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他因此大病两场终至武功全失。乔峰知道这位大师德高望重,所以在见过礼后,特意与米梵讲述了他的善举。米梵自是钦佩不已,难得恭谨的抱拳问好。
那刚被逮回来的赵钱孙却忽然道:“雁门关外那场大战他也有份,你让他说,你让他说!”他的一双手在空中乱舞,却一直指的都是智光大师的方向。
“杀孽太重!杀孽太重!”那智光和尚脸上表情连变,又有怀念,又有恐惧,又有悔恨,最终化为一片慈悲,叹道,“此事言之有愧,众位施主,雁门关之战已是三十年前之事,何故要旧事重提?”竟是一个字也不愿说。
徐长老无奈之下只得将信给他,智光将信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的读了三遍,才摇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来哉?依老衲之见,应即刻将信毁去,泯灭痕迹,也就是了。”
智光和尚一片善心,无奈徐长老死咬不放:“本帮副帮主惨死,若不追究,一来马副帮主沉冤不雪,二来本帮更有土崩瓦解之危。”
“不愧是修佛之人,果然慈悲为怀。只可惜有些人不识好歹,为了些不明所以的缘故要陷害忠良。”
唐无玥的声音像是紧贴着智光大师的耳边响起的,后者四处张望却不见身边有人,将信对折交还予徐长老之后才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夸奖,施主轻功敛息法子极其精妙,老衲自叹不如,还请现身一见。”
“又是你!”徐长老那叫一个气啊,他被那个混小子堵了这都第几次了?
智光和尚涵养倒好,他抬起头来,只见一勾弯月斜挂于天际,冷清的月光泻在树梢头,之前被‘雁门关’搅乱的心境渐渐又平和下来,他闭上双眼,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只是将那三十年前他犯下的大错娓娓道来。一直说到那个妻儿被杀的辽人抱着妻子的尸首大哭,哭声之凄切让他也忍不住心中难过流下泪来。
“这恶兽魔鬼一样的辽狗,居然也有人性,悲痛之情,似乎并不比咱们汉人来的浅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你才狗!老子是猫!)”闻及此言,歌朵兰炸了毛。
实际上先前在大理之时,唐无玥与歌朵兰一同对比过大唐与大宋的疆域图,后者的家乡歌朵兰大沙漠恰好横跨辽国和西夏,算下来的话他既可算是辽人也可算是西夏人。唐无玥拍了拍重点永远找不对的逗比猫的脑袋,冷声道:“真是笑话,野兽之间亲子夫妇之情未必就不如人,况且你们汉人是人,他们辽人就不是人吗,怎么就不及汉人了?”
丐帮中有人叫起来:“辽狗凶残暴虐,胜过了毒蛇猛兽,自然和我汉人大不相同!”
米梵饱含内力的‘哼’了一声,震得那一片儿的丐帮弟子都身子发麻:“住口!照你的意思,是不是将那些辽人男女老少青壮病残,无一例外统统杀了才好?”有不少人在心里道是,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声来触大魔王的霉头。她扫了众人一圈,向智光和尚拱手道,“大师请讲。”
智光点点头继续将那辽人如何哭泣,如何在雁门关外石壁上刻字,如何抱着妻子跳崖自尽却又将尚存一息的孩子扔了上来。
“我眼看着众兄弟惨死,悲痛之下,提起那个契丹婴儿便想摔死他。可正要脱手之际,却听到他的大哭,看到他可爱的样子,竟下不去手。”
群丐中又有人插嘴:“大师慈悲令人敬佩,但辽狗杀我汉人同胞不计其数,我曾亲眼见到辽狗手持长矛将我汉人的婴儿生生挑死。他们杀得,咱们为什么杀不得?”
“呵,你说为什么杀不得?对一个无辜婴儿下毒手,口口声声说辽人凶残暴虐禽兽不如的你们,与那些辽人有什么分别呢?”从智光和尚的故事中已经隐约抓到些什么j□j的唐无玥微微眯起眼,在米梵和乔峰两人身边现身,一只手把歌朵兰托到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则按在千机匣上,小声提醒他们,“提高警惕,稍后大概会有场恶战。”
自从唐无玥向米梵坦白师从唐怀智之后,她便知道在心计谋划方面,她大概拍马也赶不上这个看似稚嫩的家伙,所以她虽然没有询问原因却已经暗自戒备起来。
智光叹道:“正如小施主所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杀他,终究留下了这婴儿的性命。然而那位带头大哥却问汪帮主道:‘那契丹人要杀了咱们当人易如反掌,为何却只封穴道不取性命?’汪帮主与在下也觉得奇异,便将那契丹武士刻于石壁上的文字拓下来请人解读,直到那时我们三人才知道自己铸成大错。若那文字所言非虚,不但十七位兄弟死得冤枉,就连那些被我们杀死的契丹人也是无辜受累。”
众人都急于想知道石壁上的文字是什么,然而他却迟迟不说,有性子急的人忍不住问出来,智光却只道自己有错咬紧牙关死活不说,又以此事有损已逝汪帮主的清誉为由堵住众人的嘴,而唯一一个不在乎前帮主声明的丐帮之人,大概就只有米梵了。
“智光大师立意原是为我丐帮着想不错,但这次有些人存心将三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石壁上的内容曝光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汪帮主的声誉从您打算说出这件旧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可能不受损了。”心中猜想在唐无玥的提示下越发明晰的米梵追问道,不同于前几次的是,她非但没有动手动脚反而异常的恭敬,因为对方是一个值得她尊敬的人,“想来智光大师当年放过的那个婴儿此时此刻就在此地我们中间,如果连您这个唯一知道真相,知道那次事件中冤屈的人都不肯明言,那样的话,那个契丹血统却被汉人养大的孩子,要何去何从呢?”
一直倨傲如她,竟是深深一揖及地,道:“大师慈悲为怀,还请明示。”
“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智光大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乔峰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块极大的布,那块布极大,已经旧的有些泛黄,布上红褐色的底子空心白字,笔画雄健,模样也与汉字相似却一个字都认不出,原来是契丹文字,“女施主,这便是石壁遗文的拓片,上面说……上面说的是‘峰儿周岁,携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事出仓促,妻儿为盗所害,作亦不欲再活人世。作受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远山绝笔。’”
智光大师说完,也不将那布取回,只是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的低吟:“罪过,罪过啊……”
杏子林中一片哗然,首先发作的却是徐长老:“那契丹夫妇竟是无辜之人?不,这不可能,不说汪帮主英明神武,单是以带头大哥的威望睿智谁能骗过他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徐长老莫要魔怔了。”智光大师眼中含泪,继续往下讲去,“那时,带头大哥、汪帮主与老衲心中有愧,除向少林寺方丈说明经过以及通报噩耗之外,未向旁人提起那婴儿的事。几经商量之后,我们将他寄养在少室山下的农家,给了他们银两请他们养育这个孩子……”
乔峰的身子突然像是筛子一样剧烈颤抖起来,他往前迈了一大步伸手想去抓智光大师的领口,却抓到了米梵拦在智光身前的手臂上:“智光大师,那……那少室山下的农人,他……他……”
智光丝毫未显惧色,他对着米梵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情绪激动的乔峰:“既然你已猜到,我也不须再隐瞒了。那农人姓乔名三……”
群丐有许多人还处于不明觉厉的状态,但也有脑筋转的快的,迅速将叛变前帮内的流言、拓片上的‘峰儿周岁’还有在少室山下乔姓人家长大联系到一起——
“不,这不可能!乔帮主怎么会是契丹胡虏?”
一语惊醒梦中人,立即有不少人开始大喊‘杀死契丹狗,为马副帮主报仇’。
唐无玥将丐帮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得奇怪为何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就开始吵嚷着要将乔峰杀掉。明明是汉人滥杀无辜害的人家父母身死家破人亡的不是吗?为什么他们能够这样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报仇’呢?就算是报仇也该是乔峰杀掉参与了雁门关之战的汉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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