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一个置气,扭身恼他。
老贼便又耐住性子娇哄道。
‘她哪里又能和我家烟儿相提并论呢?不过是正餐间的小点罢了,我家烟儿才是那餐餐不可或缺的主粮大餐。‘
‘那你还要吃?‘
‘漱个水,过个嘴罢了,烟儿这样的飞醋也要吃?‘
‘你呀!‘一只娇弱的玉指轻按上他的额头。
如烟整了整衣衫,用帕子拭了拭玉颈额间淋漓的香汗,娇娇弱弱地走到古木圆桌边。伸手沏了壶热茶,又从袖间掏出一包春药抖散进茶水里,适才端来面前,给那老贼慢悠悠地喂下。
那茶的药效想是不弱,老贼很快便起了反应,眼瞅着他眼神涣散目色迷离,面色潮红额间冒汗,呼吸益发急促起来。他的样子,逼迫得我生出一种大限将至的绝望。
彼时的我,既不能动,也不能反抗,让我第一次体味到对生命的无能为力。天晓得我是有多后悔,早知如此,毁容、咬舌、拼命哪一样都比现在这样强。
可是,还来不及后悔,那老贼肮脏的淫躯已重重地覆压上来。我被困在他身下心里既急且怒,求助似地将眸光投向一旁的如烟。
那如烟毕竟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满腔心思只花在银票上。我的无助被她全然忽视掉,她只手支着脑袋侧卧在那里,巧笑嫣然地凝眸注视着这一切。
眼见老贼血脉贲张的脖颈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的羞辱感使我心如死灰地闭上了双眼。
一支利箭,在一瞬间穿破密竹,划破长空,凌厉射来。箭道之强劲,使得箭羽牢牢地钉没于古韵雕花的床梁上。
老贼正处情爱伊始,迷离之时。骤然受惊。身下疲软,整个人一个委顿栽倒在一旁。如烟整个人儿慌了神,失心疯似的厉声尖叫着,赤足下地在内室里兜着圈地转。
一阵冷风暴烈地撞开门闩,门外突然闪进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干净熟悉的气味和记忆中那个人的映像交叠重合着。
如烟无暇顾及其他,门刚一开。便胡乱抓起零散在各处的衣衫,赤脚蓬头,拎起裙裾尖叫着冲了出去。
老贼歇了半晌,略定了定神,看清来人。方皱着眉头,不满地嘟嚷道。
‘不是交待了下去?本王今夜洞房,任谁都不得冲撞的么?‘
‘恕属下茹莽。实乃情况紧急。不得不报。‘
‘哦?说来听听。‘
‘皇城围剿失利,我方节节败退,几欲退入边界藩属之地,又屡遭驱逐。各方亲王,镇国将军已经打着平剿反贼的旗号,联手起来对我方进行辖制。使得我方腹背受敌。眼见便要顽抗不住。皇上那边的势力,对这尹池府邸似已摸查清楚。刚刚便有那刺客放箭进来,适才惊扰到王爷雅兴。‘
老贼闻言,长叹一声。复处变不惊地掀起一侧的帘帐,将一块兵符掷于来人脚前。
‘这块兵符你且拿着,凭着它你便可以调动这些年来我积聚在湘南和黔贵的各方势力,将他们一并集结起来,以解此番急难。这尹池府邸,杀机四伏固若金汤,想要强攻进来,他们怕还是需要陪上些时日。再则,本王手上还攥着我那侄儿最心爱的女人--祺妃,这张王牌,他要对我赶尽杀绝,少不得还得心存顾念。‘
在老贼掀帐的一瞬,我飞快地向外瞥了一眼。那一袭蓝袍飘逸,气质如清辉泄地的男子不是丝竹空,又是哪个?!可是越是如此,现实残酷得越让我难以接受。
眼前之人神思清明,谈吐掷地有声,哪里得见半点疯癫之状?难不成他是真的狠毒了我,才装疯卖傻地将我哄入青楼?我黯然神伤地闭上双眸,任由泪水在脸庞上脉脉流淌。
帘帐即将闭合的那一刻,丝竹空恰从地上拾起兵符,抬头的一刹随意一瞟,便将床榻上簌簌落泪之人的容貌看了个真切。
顿时,他便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像滚开的沸水,带着一股子不能承受的怒气,一直窜流到指尖,修长的指节登时白了颜色。想他阿谀逢迎忍辱负重了这么些年,不就为了还那犹如挚爱血亲的嫣儿一个公道,雪耻当年这江王老贼一手造就的贾中堂府灭门惨案的么?!那老贼尚有一丝势力后援,他便不得暴露。
初时,这老贼城府极深,加之丝竹空又出自贾府,想要博取他的信任极费功夫。单单弑母之仇不足以取信老贼,不得已,他才四处方言,贾中堂远房亲戚中还有一位不常来往走动的名唤贾嫣儿的侄女,又假意痴癫,欺哄得将嫣儿送入了那窑门娼地,虽托人差付了重金让其只做艺姬,但对那老鸨的守信度确是失算了一步……。
一想到这里,他的后槽牙用力地挫了挫,恨不得一个发力便将手中的令牌捏如齑粉。
兵符,对,此刻真真切切地掌控在了手中。这些年的努力多少没有白费,丝竹空梗着脖子,从地上默默了站直了身子。
老贼久不见他有退下的意思,向外斜睨了一眼。
‘可还有事?‘
‘有……。‘他极力隐忍着不动声色,一步一步地走上近前。
及至近前,掌风骤起,荡开帘帐。乘着老贼一个错愕回神,解穴如飞,伸手一把捞起床榻上中衣蔽体的我,强护在身后。又褪下自己那身宛若澄澈幽蓝碧海般的衣袍,递与我。
他望着我眼神恸了恸,眸光中似有万千种情绪在奔涌流淌。
‘穿上。‘
所有的往事纷沓而至,风驰电掣般在我的脑海中一一掠过。心头一涩。霜雾般的泪意重重叠叠地激涌上来。有一丝浮华过尽,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一丝危难当头,义薄云天的感恩;有一丝云开见日,前嫌尽弃的释然;也糅杂着一丝丝别来沧海,语罢暮天的清愁。
凝视着他挺拔结实的后背,给我一种说不尽道不明的安心。
这样一个肯在战斗中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付于我来把持的男子。如何教我去怀疑他的出卖与背叛?不用只言片语。单单只是一个举动,便轻易地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使我俩在情感上浑然不觉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遽然的变故,震慑得老贼懵傻掉一般,干瞪着眼珠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到好不容易坐实了面前丝竹空的所作所为,才紫涨着面皮,恨恨地说。
‘丝竹。难不成你想造反不成?‘
‘老贼,数年之前贾中堂府的那场灭门地走水,你可还记得否?除了门前的那一对焦黑的石狮子,似乎干净到什么都不剩……。‘丝竹空冷冷地说到。
老贼闻言,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突然奇怪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说不出的诡异,很勉力。强绷绷的。一看便知道心底气结得厉害。
‘你个是非不分的丝竹,说到这事,你该感激老夫才对,老夫毕竟歪打正着地替你报了弑父屠母之仇。说到底,贾中堂,那老匹夫在世时无非当你只是一条护院看家的狗!‘
丝竹空眉毛一挑。淡淡地说道。
‘问题不在这,说实话。贾中堂那厮咎由自取,即便你不出手,亦会有别人对他下手,他的死一点儿也不值得惋惜。可你罔顾他人的无辜性命,丝毫不觉惭愧,确教人作气。‘
‘就为这?你便反我?‘老贼颇不以为然地说到。
‘非也,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身后之人,可有眼熟之感?‘
老贼在我面上悠悠地打了个转,茫然无措地摇摇头。
‘此女便是贾中堂的嫡亲血脉,贾缘儿。缘儿与我自幼成长玩耍在一处,情同手足。虽说贾中堂于我有弑母之仇,后又强认我做了干儿子,他的这种打人一巴掌又赏个甜枣的做法我丝竹空半点不屑,其实我一点儿都不能保证,若你不出手,他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日。好在他死了,死得连一撮灰都不剩,自那时起,我对他之前的种种恨意已然终结。我丝竹空虽然从来没有将贾中堂视作干爹,但妹子贾缘儿我却是认的,血脉上我与她无半点渊源,可这么多年的感情,点点滴滴的记忆全部镌刻在这里。‘丝竹空伸出的手,动情地按在了左胸腔的上方。
‘一夜之间,妹子全家惨遭灭门,你认为我这个做哥哥的,有没有站出来的道理?‘
话说到这里,黄鹤曦突然发难,从身下的褥被中抽出一把烁着寒芒的宝剑,拂袖一拍,籍着劲道的掌风从床榻上弹跳而起,旋即,手掣萧杀的利剑便指着丝竹空直刺过来。
丝竹空护着我,一猫腰,猱身躲过。
见一招未曾得手,老贼毛发立竖,戟指怒目,连连进攻,招招凌厉狠绝。丝竹空亦不见弱,守势稳健,将面前如游龙般变化莫测的剑气幻化为一道光墙。光墙上依旧是剑气如虹,中途丝竹空抓住老贼左手略略下移的一个疏漏,瞅准时机,反守为攻。霎时,只听得金戈交鸣,兵刃流射激荡,锐响一片,宛若龙吟。
那江王老贼虽在床上虚耗了些体力,然,功力着实不弱。数百招过后,胜负仍不见分晓,双方面上均略见倦容。
听到屋内的打斗之声,屋外守卫已然喧闹起来,眼见着大批江王手下就要强闯直入,丝竹空喃喃地吐了句--对不起。手掣的利剑已然慢了半分,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这大好的机会,那老贼自然不肯放过,力道强劲地一剑刺入丝竹空的胸腔。
只听噗的一声,有滚烫的液体溅落到我的脸上,我有些睖睁地呆立原地。老贼似乎也愣了一下,就乘着这个机会,丝竹空面带坚毅而冷绝地笑意猛然出手,剑势凌厉地一招削去了那老贼的头颅。
眼见着面前的危难已解,丝竹空的身形一滞,膝上一麻,软软地瘫跌下来。
我望着前一刻还温暖可靠、犹如泰山磐石般的后背,这一刻在我眼前轰然塌垮,心底的酸楚不可言喻,为什么幸福来得太突然,又走得太匆忙?
屋外的撞门声没有之前那般骤烈了,似乎又有新的势力加入进来,双方激战格打到一片混乱。屋内却是寂静得可怕,那柄剑刺在他的心窝里,刺得很深,鲜血淋漓,他的胸前早已斑驳一片。我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步子来到丝竹空的身边默默跪下,出手将他的身子放在腿上深搂入怀,感知着他肌肤上的温热一点一点地在流逝,泪,无声无息跌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以刀为饵?选择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我哽咽到不能呼吸,颤抖的双手无措地竟不知如何落下。
丝竹空明眸轻抬,带着一如从前般高傲自负的淡笑,略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傻丫头!还记得是谁将你卖进的青楼么?哥哥这么做,也是为了害了你的前半生来恕罪,为害你的人掉眼泪,值得么?‘他嗓音嘶哑地安慰到,抑着痛伸手替我拂去了泪痕。
‘值得!‘我大声嘶喊到,眼泪如断落的珠串,颗颗撞碎在他儒俊脱俗的清颜上。
不忍见我抽泣难过,丝竹空想要坐起来,可那牵动的伤口,痛得让人锥心。不得已,他紫胀着面容徒劳地重又跌回到我的大腿上,连笑容都极尽扭曲。
‘犹记得,三岁那年,你放上天的那只纸鸢,一直便是我的世界里最美的一道风景。只可惜,我丝竹空此生最大的作为也不过是一名侍卫,在我心底嫣儿便同那纸鸢一般,总远远地在天上翩飞着,无论我在地上如何努力地奔跑,都追不及你……。‘说到这,丝竹空骤然地咳了起来,直咳得面色灰白,衣襟染血。
我猛然抓起他的冰凉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腮帮,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来驱散在他体内四处用走的寒凉之气。丝竹空的心中剧恸,眸中翻涌着陌生的情潮,他缓了缓,嗫嚅道。
‘若有来世,我丝竹空再不愿……与嫣儿止……止于兄妹……。‘他话未说完,好似羽扇般翕动的睫羽便静默下来。
我死死地紧攥着他的那只手,执着地选择不愿去相信--从此往后我的体温再也温暖不到他的身上这样一个残忍决绝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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