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坠入了十二月天的冰窟窿里,刺骨的寒冷将他的心锥的生疼。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天真的会“谋刺”自己。
就在刚才,他看见她杀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御医们在紧急治疗中,不知道结果如何。
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不,他当然不信那是她做的,但是所有的矛头偏偏指向了她……他纵然百般不信,又能如何?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王做的,实在是太过窝囊。
“苏苏……”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时隔几个月后再度叫出了这个名字。
但是就在下一瞬,他才明白塌了的不是天,而是整个世界。
心头一凉,他眼睁睁的看着苏妲己拔下自己的簪子向着他的胸口深深的刺了进去。
他记得那个地方,在他还小的时候,对医术有些兴趣,便终日缠着御医讨教。
他记得,那时候那个御医告诉他,就是这个位置,如果有什么利器刺入,看似伤势很重,实则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而现在,他的苏苏刺进去的,就是这里。
耳畔响起了苏妲己凉凉的声音:“大王,如果之前不舍得治罪,那现在如何?”
殷受的声音多了几分苦涩:“为什么……?”
那簪子没入胸膛的一瞬间,他便懂了。
她不想杀他。她是在找一个被治罪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
妲己松开抓住簪子的手,本来尚且干净的那只手也沾满了血。
明媚的微笑绽放在她的唇角,映着斑斑血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只是给你一个理由而已,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好……”殷受艰难的点了点头。“来人。”
早已等待在旁的侍卫前踏一步,躬身等待命令。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他被迫着要去相信他不愿相信的事情。
但是话在嘴边,却迟迟说不出来。
真的要按刺杀王储和刺杀王上的罪名将她……处死么……?
“大王,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啊……她还想要杀了你……大王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呢?”
王后哭着跪到了殷受身边,拽着殷受的衣袂嘶喊着。
“住嘴。”殷受一扯袍边,甩开王后的手。
他本心乱如麻,王后却偏哭闹不止,不由得他不恼。
“大王……”王后木讷的看着被甩开的手,嘴里喃喃的念着。
半晌之后,她突然发疯般的扑向苏妲己,不住的摇苏妲己的肩膀,嘴里还念叨着:“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啪——”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清脆的巴掌响了起来。整个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苏妲己的脸上出现了清晰的五道指痕。
殷受愣住了。
那一刹那王后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没有来得及阻拦。
王后自己也怔在那里,看看苏妲己脸上的红痕,再看看自己的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得手了。
旁边的侍卫也呆在那里,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姜梓童!”殷受彻底怒了。
被如此一喝,王后猛然惊醒。
她对着殷受愤怒的脸庞端详了许久,蓦的就笑了。
“呵呵……哈哈哈哈……姜梓童……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这几年来你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居然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哈哈……”王后颤抖着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颊,趴在双膝上,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不断地抖着。
“可是你不知道……我不是姜梓童啊……我不是啊……”
殷受怔住了。
姜桓楚身为相国以及东伯侯,却钟爱其原配夫人一人,并且只有独女,即他当初被迫娶得王后,姜梓童。
但是,她不是姜梓童?那自己当初娶回来的,是谁?
殷受的脸沉了下来。
“她太激动了,都说起胡话了。”苏妲己在一旁淡然的说道。
他这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准备处罚苏妲己的。但是既然现在王后说自己并非相国的女儿,那他也不再需要给相国一个交代。
想到这一点,他竟有种如获大赦般的轻松感。
这王后倒是无意间帮殷受解决了大麻烦。
苏妲己踱到王后身边,伸出手挽住了王后的胳膊。
“苏苏……”殷受不理解,为什么此刻她还能如此淡然。
“这怪不得姐姐。”苏妲己轻轻的说道。
“若是换了我,恐怕也做不到比这更好了吧。”苏妲己的手,抓住了王后的右手。
王后轻轻一怔,把手从脸边缓缓移开,露出了红肿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苏妲己。
苏妲己暗叹一口气,道:“姐姐只是太爱大王了,我能理解。何况,姐姐也是不舍得真的杀害自己的孩子的,不是么?”
接着,她轻轻俯身,在王后耳畔说道:“姐姐,给我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王后把手攥了起来。
“给我。”苏妲己的手紧了紧。
“叮——”一声轻响,苏妲己戴着的戒指和王后手中那枚悄然相撞。
殷受觉得眼前一晕,不由得眯了眯眼。再次睁眼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没有什么御医,没有什么侍卫,更没有受伤的两个娃娃。
仍然是王后的寝宫,但是两个王子却在床上,呼吸均匀,睡得香甜。
只是王后在地上坐着,低声抽泣。
苏妲己平静的站在一旁,脸上的红痕消失了,只是右臂的衣服却多了一道裂口,透着几分红色。
看到这一幕,殷受懵了。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未来得及开口问,苏妲己的便抚上他的眼。
“大王,你累了吧。”苏妲己凉凉的声音却像是古老的咒法,殷受眼前一黑,在苏妲己怀里昏了过去。”
苏妲己扶着殷受朝外走去。她的身子比殷受小巧许多,如此到显得有几分滑稽。
没走几步,她头也不回的说:“方才进屋子的时候便发现我的衣服复原了。况且,这物什本就是我的,姐姐利用它做的幻境,骗的了别人,可还骗不了我。”
次日清晨,殷受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唔……”殷受睁开眼睛,愣住了。
因为他瞧见苏妲己正坐在床边,浅笑吟吟的看着他。
“苏苏……”他瞪大眼睛,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我这……”
苏妲己眼睛一转,问道:“大王,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殷受有些不明所以。
“昨日王后姐姐跑来坦白前些月陷害我的事,你一怒之下把她打入冷宫。大王,你不记得了?”
殷受有些头疼,闭上眼微微想了想。
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抬起头,他的眼里黯淡几分:“苏苏,对不起……我……”
苏妲己伸手放在他的唇边,笑道:大王,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担心相国那里,苏苏明白。”
殷受的心落了下来。
他的苏苏没有让他失望。她永远都是那样懂他。
整个朝歌之中,莫过于王宫最大。而王宫之中,莫过于朝殿最大。
然而排在第二位的,并不是哪位王,亦或是某位妃子的寝宫,而是宗庙。
宗庙之中,陈列着殷氏一族已故先人的灵位。
此外,宗庙之中,还有单独的祠堂。这一祠堂并非供着先祖的灵位,而是商朝的巫祝。
在百姓眼里,巫祝只是用于占吉凶,观天象,卜命运的闲职,只是象征罢了。
只有王族才明白,每一代的巫祝,都确确拥有凡人不可企及的能力。他们听天道,晓天命,是所谓的“天神”们安排来的。
只有更少数一部分人知道,这些巫祝往往只是有命在身,恰好利用巫祝这个身份罢了。对于每一代的王,他们在能力范围内简单帮持可以,若是遇到王朝覆灭这等事,又与他们何干?
这些巫祝通常都是有着超然地位,平时,即使是王,也不大会轻易扰了他们。
不过,如果有些交情,那便另当别论了。
比如此刻的苏妲己,正和这一代的巫祝品着香茗,不时的可以听到二人的笑声。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比她要矮上一些,一身白色的麻裙,一根红色的裙带系于腰上,乌黑的发丝也同样被高高束起,薄纱覆面,看不真切容颜。虽为素衣,却别有一番气质。
“那么,闲谈了这么久,你来找我,应当不只是叙旧的吧?”谈笑间,巫祝不紧不慢的问道。
苏妲己摇摇头,笑道:“你是真直爽。我此番是向你道谢的。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你倒是问起来了。”
巫祝眉头微微一蹙,道:“这又是何必呢?那东西本是你该所有,只是物归原主罢了。许久不见,你倒是客气了。”
苏妲己放下茶盏,颇有些沧桑意味的叹道:“想来,当初我们认识之时,你还是只才成精没多久的小小雉鸡,如今,也成五彩灵鸟了。看来女娲娘娘那福地,倒是真如传说中一样。”
巫祝的眼睛一亮,说道:“你看的出来?看来你也离那一步不远了。”
想了想又无奈笑道:“这倒也应当。你的天赋本就比我高。若不是……若不是那几次,你理应先我一步的。”
苏妲己探出手,摸了摸巫祝的头,道:“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自责?这跟你关系不大。”
巫祝的眼神微微恍惚,继而回过神来,眼里竟然有了几分湿润。
她眼睛微微一抬,看到苏妲己手上的戒指,猛地想了起来,忙拉下苏妲己的手,说道:“对了,当初让比干找你时,便是为了要你来找我,这个给你。”
巫祝的手上出现了一枚精致的戒指,苏妲己一怔,旋即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道:“你这有两枚?”
巫祝点了点头,接着又说:“我来凡界的目的,你应该还不知道。”
苏妲己头歪了歪,疑惑的看着巫祝。
巫祝斟酌了一下,道:“你还记得灵珠子么?”
“灵珠子?就是那个喜欢捣乱的小子?”妲己倒是一下子想了起来。
巫祝笑笑:“是他。前些日子他不知怎的触怒了女娲娘娘,被贬了下来,历过一世,攒些功劳再行封神。太乙真人倒是疼爱他这徒弟,自己来不了,便找我替他,对灵珠子多照料些。”
“那你来这里是?”
“殷受有个王姊,嫁去了陈塘关李靖家里。灵珠子便是投生为她的第三个儿子。殷氏毕竟是王族出身,在这里,反而是最方便的。”
苏妲己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又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
巫祝道:“当初她出嫁时,随嫁之物有一枚戒指。”
苏妲己立刻便明白了。
“好心提醒你一句。灵珠子和殷受,未来……必然是敌对的。另外……殷受的命劫……”巫祝有些担忧。
苏妲己再次抚了抚巫祝的头,道:“我答应了比干的事情,自会做到。”
正事说完,时间也过的差不多了。二人又说了说别的事情,苏妲己便准备走了。
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巫祝咬了咬嘴唇,喊道:“姐……”
苏妲己一愣,转过身来,蓦的就笑了,灿若繁花。
巫祝的嘴唇嗡动,苏妲己耳畔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她面色一肃,不着痕迹的点点头,离开了。
事情……似乎有些麻烦了……
妲己觉得颇有些头疼。
明明才说过要为殷受替罪的,无奈事情就来了。
方才那巫祝向她传音说的是:据我所知,当初那九枚戒指,在你那里有一些,还有至少四枚,被人施以秘法,藏进了人皮之下,找起来,似乎有些麻烦。我也是无意间才得到其中之一。当初我是灼了一人,那人死后我便发现了戒指。你……看着办吧。。
全朝内找那么三四个人,倘若这事她想办成,她一人的权力,倒还是有些不够的。
于是,苏妲己当即决定,去找殷受
但是,要怎么说,倒也是一桩值得想想的事情。
苏妲己想了想,抚了抚戒指,无奈一叹,向着殷受的书房走去了。
平常这时辰,殷受多半是在书房的。
果然,此时的书房中不仅殷受在,申公豹也在。
“哦?苏苏?”殷受看到苏妲己,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苏妲己看了看申公豹,道:“国师也在,大王如果忙,那苏苏还是等等好了。”
殷受摇摇头:“不,我与他说的事,也正好与你有关。”
“哦?”苏妲己挑挑眉,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殷受朝申公豹使了个眼色,申公豹点点头,道:“娘娘的父亲,前些日子大败犬戎,现已班师回朝,臣正与大王商议,为将军封个什么职是好。
殷受此刻欣喜非常,因为王后的事情解决了,苏护此刻又立此大功,若是没有其他,那接下来,便再也没有什么,是能挡住他和苏苏的了。
苏妲己的眼睛转了转,道:“想来爹爹是不会计较这些虚名的吧,若是让我苏家重回朝歌,拿回老祖宗传下的荣誉,爹爹应该会很高兴了。”
看着苏妲己,殷受在心里淡淡的叹了口气。
于你而言或许足矣,但是于我们而言,还差的太远……
“这件事还有待商榷。苏苏,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殷受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移开来。
苏妲己笑笑:“倒真是巧了,我听宫里的侍卫说爹爹快回来了,想跟大王说说,让我回去看看爹爹。”
殷受恍然,仔细想想,苏苏居然有近两年不曾见到自己的家人了,于是也就答应了。
从书房出来,苏妲己略有几分无奈,
还是没把实情说出来啊。
想想又释然了,听天由命吧。
半个月后,苏护带着一家数口回到朝歌,近两年的战场厮杀,对这个安逸太久的老人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劳累了。
原先家里的富足生活,因迁往边关,也朴素了不少,现在终于又回来了,让族人们都兴奋不已。
而这时候回到苏家的苏妲己,身份倒有些微妙起来。
当初宫里的命令,是因苏妲己刺杀王后,因此连累苏家被贬。
因此,当初迁出朝歌,苏家有不少人对苏妲己有些怨言。
但是,苏妲己毕竟是苏家长女,又是长房所出,地位偏偏还比较高,一时间苏的家普通人倒不知如何对她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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