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而已。
陆小凤想,一滴泪而已。
可他忘不了。
那滴泪仿佛重逾千斤,将他的心滴了个对穿。
到了武当山上,在幽灵山庄首领老刀把子的安排下,陆小凤混进了香积厨。
陆小凤的管家管家婆不见了,连老婆儿子也都不见了。他从辞官回乡的大老爷,一下子变成了武当山上的烧火道人。这可谓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吧,但陆小凤并不为此烦恼,他此刻只是觉得,很饿,饿得要命。
他手里明明提着一个食盒,一碟菌油烂笋,一碟冬菇腐,一碟罗汉上斋,还有—大锅香喷喷的粳米粥。
可他吃不了,因为他在逃命。
追他的有木道人、高行空和鹰眼老七,甚至还有他的好朋友花满楼。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陆小凤这个火工道人原本只是来听竹小院送个食盒,没想到就被这些老江湖们识破了形迹,只好逃命。
陆小凤已转过前面的屋角,窜进了一座大殿里。现在早课的时候已过,大殿中就还有人,也应该被刚才的呼喝追赶声惊动。
他实在想不到里面居然还有人。
一个长身玉立的道人,默默的站在神案前,也不知是在为人类祈求平安,还是在静思着自己的过错。
他面前的神案上,摆着一柄剑,和一块锦帛。
一柄象征着尊荣和权力的七星宝剑。
这个人竟是武当掌教石雁。
陆小凤更吃惊,脚尖点地,身子立刻蹿起。
大殿上的横梁离地十丈!
没有人能一掠十文。
他身子蹿起,左足足尖在右足足背上一点,竟施展出武林久已绝传的“梯云踪”绝顶轻功。
他居然掠上了横梁。
石雁还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仿佛已神游物外。
陆小凤刚松了口气,一大群人都已闯了进来。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
石雁慢慢的转过身,道:“有。”
这个“有”字听在陆小凤耳里几乎就像是罪犯听见了他已被判决死刑。
“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石雁微笑着,“我就是刚才进来的。”
人都已走了。
如果武当的掌门人说这里没有人来过,那么就算有人看见陆小凤在这里,也一定认为自己看错了。
有很多人都认为武当掌门说的话,甚至比自己的眼睛还可靠。
石雁当然绝不会说谎的,以他的耳目,难道真不知道有人进来过?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孩子们捉迷藏的游戏。
一个孩子躲在叔叔椅子背后,另一个孩子来找,叔叔总是会说,“这里没有人。”
石雁并不是他的叔叔,为什么要替他掩护?
陆小凤没有去想。
横梁上灰尘积得很厚,他还是躺了下去,现在他已绝不能再露面了,只能在这里等。
石雁也没有走,他在等人。
等得也不是别人,是叶孤鸿。
对耳力出众的人而言,仅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来人的身份,陆小凤显然亦在其列。他已然僵硬得动也不敢动。
“掌教。”叶孤鸿的声音轻飘飘传到他耳中。陆小凤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的样子,一袭青衣,站在门口,嘴角有一点笑影,温润的样子。
石雁微笑道:“你来了。”接着是一阵金石低鸣,陆小凤听得很清楚,是叶孤鸿随身携带的金针的声音。
“我还有多长时间。”石雁的声音很平淡。
叶孤鸿缓缓拔出金针,金针的颜色明显分为两截,他眉头紧皱,却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心里也清楚,”石雁并不执着于这个答案。“我找你来,本就不是为了这件事。”
叶孤鸿将金针收回布囊中,道:“掌教请讲。”
石雁看着他,神情不变,就像他担任武当掌教的十多年来一样,带着最合适的笑容,面对弟子,贵客或者敌人。
这岂非也像做戏一样?
—— 你既然已被派上这角色,你既然已经担上这责任,不管你脖子再硬,头再疼,都得好好的演下去。
大殿里灯火晦明。
石雁突然道:“虽然你不是我的弟子,但我一向觉得你会是武当掌教的最好人选。”
话音未落,叶孤鸿就笑了。“掌教眼光倒是不错,不过我为什么要做武当掌教,若是武林盟主请我来做,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石雁微笑,“是啊,武当太小,不能让你施展得开,只做一做你暂时的栖身之地也就足够了。”
逆乱青春伤不起
叶孤鸿也微笑道:“是的,足够了。”
“我要给你一样东西。”石雁说,他从身后七星剑旁取下那块锦帛。递给叶孤鸿一块。叶孤鸿有些惊讶,打开看了以后,更是诧异,“给我?你不知道……”
石雁止住他的话语,微笑道:“没有哪里比你这里更安全。而且,我把这个选择交给你,不好吗?”
叶孤鸿合上锦帛,脸上渐渐露出了然的笑意。
石雁道:“无论将来如何,武当永远是叶孤鸿的师门,是楚王的后盾。”
叶孤鸿也道:“掌教放心,无论如何,有叶孤鸿在,武当就在。”
灯火摇红,两人执手相视而笑。
叶孤鸿突然大笑,“石雁啊石雁,我叶孤鸿有数张面具,时常换着带还嫌气闷,你石雁一张面具带了十多年,居然还没被憋死!佩服啊佩服!”他大笑出门去,陆小凤忍不住探出头去看他,却看见有一位不熟悉的年轻人在大殿门口等他,两人一同离去。
碎石小径上,叶孤鸿和叶凛并肩而行。
叶凛问:“石雁掌教尚有多少时日?”
叶孤鸿边走边说:“不多矣。”
“他想试探你做不做武当的掌教?这老头眼皮子也太浅了吧,以你现在的身份,贪图他区区武当掌教做什么!”
叶孤鸿摇了摇头,说道:“这也说不好,真有人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得坐上这武当掌教不可。”
叶凛疑惑道:“什么人,有病吗?”
叶孤鸿嗤笑一声,抬头一叹,说道:“是啊,这是病,得治。”
叶凛犹豫了一瞬,才问:“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大对劲。”
叶孤鸿头也不回,“有什么不对劲。”
叶凛皱着眉道:“若是说你以前是一座平静如镜的湖面,哪怕下面就隐藏着火山口,潜藏着不知何时爆发的危险,那表面的沉静也足以让人着迷。如今那火山却已经爆发,喷薄连天,狂放无忌,不知是福是祸。”他顿了一顿,“或者说,哪个才是真的你?”
叶孤鸿却笑道:“静的我,动的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自然都是我。只是如不狂放,如何将种痘传遍天下,如何联合江南江东所有商行,如何上书开边,建船队,下西洋!”
他看着叶凛,目中巍巍笑意,“我还要量田亩,清吏治,开民智!”他大袖一挥,“你可愿与我同行!”
叶凛沉默了,他问:“你不怕功高震主,你不怕身败名裂?”天家无情,父子尚且相残,何况叔侄。
“身败名裂?”叶孤鸿望着远方,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身败名裂,于我何虞?叶孤鸿穿越滚滚历史长河而来,千年之后,谁知道他是谁?他有过什么,他想过什么?
即使是他自己,也只会看着那春秋笔法的史料文字做一段枭雄或英雄的感慨,事不关己,风淡云轻,一笑而过。
而后继续生活。
而叶凛却想的不同。
他身为帝王多年,那些迫于重重压力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他的压抑,他的愤恨,他的失落。
他已经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但他也想做一些名传千古的事情,像每一个千古一帝一样。叶凛停顿了片刻,而后庄重的向叶孤鸿执手行礼,道:“荣幸之至!”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柱峰上的金殿更加熠熠生辉。
光线本来就足够了,金殿里仍旧点上了烛火,内外通明。
木道人领着一队紫衣玄冠的道士人进去了。
高行空进去了
鹰眼老七进去了。
花满楼也进去了。
最后,石雁也进去了,他戴上了他的紫金冠,提着他的七星剑。
叶凛问:“你不进去吗,你好歹是个武当弟子。”
叶孤鸿不以为意,“我若进去,石雁坐在哪里?木道人又坐在哪里?”
叶凛问:“武当香积厨连送个饭菜都不利索,这会议还不知道要开多久,难道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叶孤鸿道:“不会的,很快……”
叶凛望着前方那一座金光闪闪的金殿,忽然问:“你说这时要是突然来一阵雷雨,雷火炼殿会怎么样?”
叶孤鸿:“。。。。。。”
武当天柱峰顶的金殿有很多传奇的故事,蕴含着天地神威的雷火炼殿,供奉在真武大帝前永不熄灭的长明灯,都是人们口耳相传的神迹。
可是此时,灯,灭了。
人死如灯灭。
作者有话要说: 石雁一剑将陆小凤从屋梁上刺下来,“竟然偷学我武当梯云纵,还不快将秘笈交出来!”
陆小凤:“。。。。。。”
古龙:“。。。。。。”
所以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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