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见面,最终是以沉默收场。
余谨所做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他人意志而转移,夏宁远能感觉到,余谨并不是想听取建议意见才说这些,而仅仅像是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在重逢时,无意地聊聊近况,告诉对方:我很好!
夏宁远虽无法理解,也只能尊重。
在此之后,他们就像是突然断绝了关系一样,没有再见过面,甚至通个电话。
夏宁远已经顺利通过实习期,成为宏智公司的正式编制员工,日常工作渐渐忙了起来,平时身边有齐啸云,每周固定时间跟夏妈妈通电话报备近期情况,生活充实忙碌,等发现好久没有余谨消息时,也不过是短暂的愣神。
余谨到底不是夏家的一份子,和夏宁远没有了情感纠葛,所谓的亲情若失去刻意的维系,只会渐渐淡薄,更何况,是余谨自己走了出去。
意识到这一点,夏宁远也不知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夏妈妈把曾经对余谨的挂念都转移到了齐啸云身上,平时跟齐啸云说的话比跟夏宁远说得还多,等夏妈妈同样发觉余谨许久不曾联络,已经到了六月。
六月二十日,是发放毕业证与学位证书的日子。
夏宁远特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除了领证,还为了能与系里的同学们做最后的告别。
大学四年,几乎是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光,不用为生活忧虑,有足够的能量体验肆意的爱情、热血的友情,不怕受伤,无所畏惧。
每一位刚进入大学的学子,都有着一只脚已踏上成人道路的意识,每当学业繁重时就盼望着能早日脱离,彻底地告别总也没完没了的课程,然而这一天真正到来,那些兴奋与期待却变得渺茫,剩下的是对隐隐察觉到的残酷社会的畏惧感,以及告别拥有任性权利的无措。
不管是在本地亦或是外地实习的大四学生们,纷纷提前回到校园里,如同进行最后的狂欢一般,男生整日整夜到处晃荡着,或勾肩搭背地冲着新生吹口哨,或通宵达旦地喝酒,酒醉之后抱头痛哭,甚至有人爬上教学楼的顶楼,在凌晨日出时学着人猿泰山嚎叫,然后在门卫愤怒地搜寻中抱头鼠窜,女生们则热衷于制作同学录,写留言册,互赠小礼品。
曾经的情敌握手言和,互相打过架的对手们开始惺惺相惜,而相爱的情人,大多忙着分手,校园里处处可见故做潇洒的男生与女生,但一转身,背向而行,两人的脸上却同时湿润。
一旦他们踏上社会,那些毫无利益的单纯情感恐怕就再难遇到了。
校领导们个个也都是从青春里走出来的,很能体会这些即将毕业的学生们是什么心情,只要不是太过份的违纪,例如打架斗殴或是毁坏公物,根本就是持着放纵的态度。
夏宁远已经经历过一回,但重新见证这一刻,仍然有种淡淡的惆怅伤感。
毕业时,大家都会说五年后我们再见,十年后我们再见,然而五年十年后的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只要离开了这座象牙塔,无论是谁,很快就会被现实压弯脊背,学会低头与妥协,每天忙忙碌碌,为了生活,再回想起校园,就如同一个美好的梦境。
可是不能轻易停下脚步,不能回头,工作永远做不完,事业永远没有达到功成名就,和别人相比,永远只是垫底,那么的失败……曾幻想的再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所谓的再见,最好是再不相见。
也许再过五十年,彼此老去,白发苍苍,才能够真正毫无功利心地坐在一起,忆苦思甜……
夏宁远胡思乱想着,连主席台上颁发证书的老师念到自己的名字都没听到,最后还是齐啸云轻轻推了一把才清醒过来。
这一日的天空特别蓝,万里无云,太阳还不是那么晒,晨风吹得人舒服极了。
夏宁远一步步地走上操场正前方的主席台,从老师手里接过证书,机械地对着摄影机微笑,有种再世为人的沧桑感。
有多少人一生中能有两次大学经历?夏宁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今后无论生老病死,祸福与否,都值得感恩。
在一系列毫无新意地仪式结束后,同系的学生们都挤在一起,又哭又笑地同时抛起头顶的方帽,在集体照中留□影。
当然,最终留下的完美定格往往要连续拍个几张才能得到,因为总有人过于激动抛得太早,以致于按下快门的时候,他还忙着低头找帽子。
而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即将毕业的同学,还是拍照的摄影师们,往往都格外宽容,务必使每一张照片达到完美。
夏妈妈也特意请假来参加毕业典礼,并且拉着齐啸云拍了不少照片,尤其是最后那张被夏宁远和齐啸云共同搀着的三人合照,被张诚戏谑地称为全家福。
这辈子夏宁远与张诚廖仕杰之间的关系更为友好,除了彼此留下联系方式,夏妈妈也同那两个活宝一起合影留念。
照片中的张诚穿着一身学士服,却摆出个太监拜见老佛爷的姿势,而廖仕杰也搞怪地躬着身,伸出一只手让夏妈妈搭着,跟张诚相得益彰,逗得夏妈妈合不拢嘴。
至于那些没有被毕业分飞所吓倒的情侣们纷纷借着家长参加典礼的机会,忙着给家长牵头见面,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毕业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工作而将是结婚。
在各色忙着交流感情的学生与家长之间,夏宁远也看到了余谨,他并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还站着萧毅。
撇开别的不谈,萧毅英俊的外型和余谨清冷的表情配在一起,挺有视觉冲击效果,确实是很配,就是不知道他们是真的历尽千帆决定重头再来,还是继续重复之前有今日没未来的老路。
萧毅毕竟没有离开太久,许多学生都认得他,而他也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滋味,风度翩翩地向着每个来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
夏妈妈本想过去找余谨拍张合影,但余谨也不知道看到了没有,突然拐了个弯领着萧毅往别的方向去了。
夏宁远想了想,告诉夏妈妈余谨正跟他的情人在一起,或许不太方便和他们见面。
夏妈妈听了一个劲地念叨怎么不带给她看看,好歹也能把把关之类的,但却没有要求非找到余谨不可了。
江滨的房子在四月初就已经交房,目前装修已经进入尾声。
夏宁远他们还可以在宿舍里多住一段时间,夏妈妈却不方便,于是在学校招待所呆了一晚,第二天跟张导师吃了个饭,郑重谢过他对儿子的提拔,就独自回f市去了。
这一回分离大家都不觉得伤感,因为只要到了七月底,就可以正式入住江滨,到那时,夏妈妈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过来长住。
夏宁远和齐啸云都喜欢简洁大方的室内设计,并没有搞特别多花样,除了卧室以外的空间都计划打通成半封闭状态,不用玻璃隔挡,这样不仅使得视野更加开阔,也显得极为温馨——无论何时,只要抬头,似乎总能轻易地找到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另一半。
十楼的位置不算太高,但是恰好没有受到遮蔽,从各个卧室都能看到江景,尤其是夏宁远别出心裁,要求装修师傅利用套房拐角的一处空间隔出个小书房,墙面打穿换成单向的全封闭强化落地玻璃,坐在书桌后能清晰看见270度江景!
装修师傅连连称赞夏宁远有头脑,就连齐啸云也对这个小书房情有独钟。
夏宁远心中偷乐,他可是见过不少后世的经典房型设计,那时候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所谓的望江豪宅,再对着自己的存折叹气,最后老老实实地买套二手房,努力还贷。
而现在,他却在这个黄金地段拥有了自己满意的房子,今后这里还会住进他的爱人和亲人。
人生最美满的事也不过于此了。
搬家那天,夏妈妈特意从f市赶过来,又是烧火盆,又挂八卦剪刀,特别郑重,弄完了还担心装修气味没褪干净,执意让夏宁远和齐啸云去买两盆仙人掌回来吸毒气……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夏宁远也不和夏妈妈拧,干脆顺便把原来就打算做入室花园的那块地方提前整了出来。
其实夏宁远装修的时候就想着这个房子是要住长久的,不管漆料还是建材都往好的挑,一律要带绿色环保标志,再加上室内的装修并不花哨,七月初结束装修,到搬进来这段时间气味早就散得差不多了。
这么一折腾他攒的那些钱当然不太够,不过他的工资存折都放在齐啸云那里,大样的家具又有夏妈妈出了,人也粗心,齐啸云没吭声,他还以为有多。
等到入室花园完工后,一起算总帐时,夏宁远才发现比预算多出一大半,这才知道齐啸云贴补了不少。
对此齐啸云倒不在意。
他在z市长大,对地段的敏感度其实很高,现在江滨已经初具规模,不用多说都看得出未来有多金贵。
夏宁远如何在江滨折腾出一套150坪的房子,齐啸云其实并不清楚,就算有些投机取巧的成份,可未来的价值却是实实在在,而这样一套房子夏宁远却记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有的时候金钱并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可是却能很好体现一个人的真心程度。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魄力在产权证上加记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名,哪怕双方共同负担花费。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翻脸,那时各种法律纠纷又该怎么处理?
然而夏宁远这么做了,甚至在齐啸云带着户口本,被夏宁远拉到房屋土地管理局登记之时,他都不知道夏宁远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一刻,齐啸云无疑是感动的。
他没有拒绝。
因为从小没缺过钱,齐啸云对金钱的概念仅仅是数字,他比大部份人都更加随心所欲,因此,若是换一个人说要送他一套房子,恐怕他也不至于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可夏宁远不同,夏家并非什么豪门大户,夏宁远多么认真的工作攒钱齐啸云看在眼里,他很明白,夏宁远只是在用一种毫不浪漫的方式表达决心、下半辈子携手而行的诚意。
也许这方式很土,却比他们立刻出国登记结婚都要实在。
沈嫣再打电话过来,问齐啸云为什么不回家,甚至连个人衣物和私人用品都统统不见时,齐啸云几乎是面带笑意地告诉了沈嫣夏宁远所做的一切。
身为父母总是希望子女过得好,一生无忧,吃饱穿暖,身体安康。
沈嫣虽然难以接受自己优秀的儿子居然是个同性恋,更加恨着让自己儿子成为同性恋的夏宁远,却没法再指责夏宁远的任何不是。
就如同夏宁远所说的,除了他不能成为女人,他能为齐啸云做的远胜一个女人可以做的一切。
“妈,我要和小远出国结婚。”齐啸云平静地说。“我希望你和爸能一起来。”
沈嫣沉默良久,终于长长叹息一声:“我会让思齐帮你们找个合适的地方。”
挂了电话,齐啸云一脸淡定地走进客厅,对着正在拖地的夏宁远说:“找个时间我们出国登记结婚,你先给妈办个护照吧。”
夏宁远猛地抬头,一个没留神,踩在拖把上,直接摔了个仰面八叉。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新地雷了,谢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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