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临,陆玄睁开眼,落日余晖透过不停摇曳的枝叶间隙时隐时现。
晚风刮得急,来不及梳理的细碎发丝顺着风势飘啊飘,有些挡眼,陆玄正想抬手去拂,哪知头顶阴影一罩,已经有人代劳,微凉的手指顺着他的额角滑到脸颊,指腹的厚茧磨得他不适地撇开头,抓住了那只手的主人,“小李子?”
被他用昵称相唤的少年剑客沉默着收回手,陆玄刚刚睡过一觉,尚有精力抵御他的催眠特效,此刻竟主动拽住对方的手不放,眯起眼睛质问,“你刚才是不是暗算我?”
这年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好不容易等到坑纪凌的机会,这下却被这傻子给毁了。
被视为猪队友的某傻子表情深沉,不否认也不承认,陆玄斜眼瞄了一下不早的天色,低头瞅着挂在脖子上的玉坠,小狐狸并没有发出象征平安的红光,倒是怔立原地的李寒洲突兀地伸出手,拽住串着小狐狸的红绳道:“摘了。”
那玉坠不愧是千年狐狸精所留,被稍稍一扯,小狐狸的双眼立刻冒出绿光,紧接着就听一个女子嚣张至极的声音响起,“大胆狂徒,居然敢碰本座的弟弟,受死吧!”
三道玄火顺着李寒洲的指尖蔓延到手臂,陆玄觉得自己再不制止,等会就能闻到烤李子的香气了。
被烈火炙烤的手臂却并未如他预想的那样烧成焦炭,李寒洲一弹指,道了声“不过如此”,狐族秘传的玄火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眼冒绿光的小狐狸失了防御,被人扯断红绳,丢弃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这是陆玄第二次被拽掉玉,头次是崔斩薇给的麒麟,物归原主他也就认了,这次的小狐狸可是姐姐亲手挂到他脖子上的,这个李寒洲,凭什么随意处置别人的东西?
就算是个失去记忆的傻子,做事也不能这么任j□j?
夜色渐浓,少年剑客的脸上开始渗血,颈上鳞片闪着银光,妖身的第二次蜕变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这次,陆玄没打算去管,只是倾身去拿李寒洲手中的紫霄,染血的剑柄被握得死紧,他也不急,一点一点地抽,速度慢得如同凌迟处刑的刽子手。
纪凌此时可能仍在山下,朱履客生死不明,他没必要为了一个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人耗费太多精力。
紧紧攥着的掌心终于松开,紫霄剑坠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颤音。
浑身浴血的剑客睁开眼,左瞳漆黑如墨,右眼微微发蓝。
陆玄捡起紫霄,离开时被李寒洲拉住手,彻骨的寒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传过来,瞳色异常的剑客表情依然如凌晨醒来时一样迷茫,“你要走?”
“嗯。”陆玄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指头,诱哄道:“我去找吃的,等会就回来。”
结果等到陆玄的腕间都被抓红了,李寒洲也没放开手,这傻子像是突然得到智商之神的庇佑,直觉异常敏锐。
“你骗我。”
不断从他身上渗出的血嘀嗒嘀嗒地砸到地上,李寒洲抬起布满鳞片的脖子,神情染上一丝脆弱,“我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吧?你怕我,所以想逃,对不对?”
阅尽鬼片无数的现代青年顿时觉得自己的胆量被狠狠鄙视了,回瞪他道:“就你这个样子,想吓我,还差得远呢。”
神啊,昨晚抱着他的一夜难道被选择性地遗忘了吗?这个李寒洲,内心一定极度自卑,所以在书里才会多次流露出需要别人认同的弱势姿态,而崔斩薇就是在这种相处模式中慢慢对他产生母性……啊不对不对,应该是女性天生的同情心泛滥。
这种总是45度蛋蛋忧伤的男人有什么好,未来的世界,应该是属于乐观向上坚强体贴的五好青年,斩薇注定是他们陆家的媳妇,碰上李寒洲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何况李寒洲的妖身是鲤鱼,跨种族的爱情太重口了,绝对不能让他们碰面!
紧紧抓着陆玄的鲤鱼眨眨眼,再眨眨眼,蓝色的瞳仁里似乎蕴着水汽,“我冷,你像昨晚一样,抱抱我好不好?”
对于自家老姐的下落还一无所知的陆玄摇头道:“不好。”
像李寒洲这种注定要成为强者的人物,偶尔一次的脆弱确实很容易激起旁人的同情,可要是时时刻刻摆出这种弱者的姿态,就显得矫情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愿意陪着李寒洲平安离开东部大陆,尽可能地切断这个原作男主和斩薇的联系,只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寒洲以后的道路,仍然需要自己一个人走。
眼前这个懵懵懂懂喜欢依赖人的傻鲤鱼,显然不是他心目中的李少侠,陆玄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蘸了下随处可见的鲜血,在李寒洲的眉心处画了一个小红点。
是李寒洲的故乡凉国的传统,父母在子女满月时在孩子的眉心处点上朱砂,寓意平安快乐地长大。
“快点长大。”
这辈子岁数其实不过十四的陆玄仿着凉国家家户户当了父母的人都会做的动作,微微低下头,执起李寒洲的指尖吻了一下。
血腥味在他唇角弥漫开,李寒洲的睫毛抖了抖,原本支离破碎的记忆像是循着这举动找到源头。
凉国的雪惯常都是下足一整个腊月,住在城郊的几户人家疏懒,大冬天的正门不曾迈出一步,浑身是伤的男孩倒在雪地里,是一个穿着白棉袄的小姑娘出来时一眼发现了他。
白棉袄小姑娘有着世上最暖的笑,扶他上塌,喂他吃药,用细毛笔蘸着朱砂,在他眉心点了一点赤。
小姑娘说自己姓柳,叫湖光,阿娘死了,阿爹跟着爱赌钱的福禄叔鬼混,天天做着发财梦,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快当光了,要不是她偷偷把阿娘给的一点钱藏起来,恐怕现在就得天天饿着肚子出去当乞丐了。
他在榻上躺了五天,柳老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等到他终于能瘸着腿走出屋子,一个恶棍上了门,二话不说抓起白棉袄姑娘就走,只说是柳老爹已经将女儿卖给他们院里,水灵灵的小姑娘哭得嗓子都哑了,一遍遍地喊着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他冲出去抢人,被那个恶棍往心口上踹了一脚,还不肯放手,死死咬着对方的手不放,哭得泪汪汪的小姑娘也帮着他咬,被恶棍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红彤彤地爬到他身旁安慰说哥哥不哭不哭哦。
两个脏兮兮的小泥人被打得牙齿都缺了好几颗,负伤累累,却像凉国上战场那些不服输的士兵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屈服。
过大的动静终于把邻里给招来了,那个恶棍一边骂着晦气一边甩着被咬伤的手走了,首战告捷的泥人小战士们动作一致地朝恶棍离去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庆。
那天过后,他和小姑娘成了兄妹。
姑娘爱俏,喜欢漂亮衣裳和精致花钗,可是他们很穷,他只能爬上山摘些野花编成花环,手艺其实烂得很,小姑娘却捧着他被荆草割破的手,一边上药一边哭着说好看。
等到身上的厚衣服都压在箱底的时候,他牵着小姑娘的手进了城,满街都是好看好吃的东西,两个小孩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东西,是一个好心的道士笑着买了两串糖葫芦,塞在他们手心里,一人一串。
道士说他们两个身上有道骨,如果肯拜师学艺的话,以后保不准能当神仙。
他不想当什么神仙,他只知道自己很没用,连最心疼的妹妹都没办法给她买一串糖葫芦,街上那些小女孩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漂亮衣裳,有人疼有人爱,他们衣衫褴褛,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道士是个说话很和善的人,取出一枚石头挂在他脖子上,说自己住在北边的那座山上,如果他们想拜师的话,可以带着信物去找。
再后来,他们手拉手上山拜师,师门人少,地方偏僻,名声不大,却是他们待过的最温暖的地方。
小姑娘说师父对我们这么好,哥哥我们一定要争气,让这个很温暖的地方在百年千年以后还能屹立不倒。
为了这句话,他努力学道,玩命练剑,剑心通明初成,他就提着剑闯上问道峰,要求和纪凌一战,半剑毁其剑心,虽然无法取胜,却让他的师门在一日内天下皆知。
柳湖光是他李寒洲最心疼的妹妹,她想要的,他都会尽力帮她做到。
往昔回忆戛然而止,三百年后的李寒洲睁开眼,右目蓝瞳熠熠生辉。
陆玄试探性地问道:“李少侠,想起什么来了吗?”
李寒洲霍然起身,“我要去找湖光。”
太棒了,找妹子的主线终于全面开启……
巴不得让柳湖光和男主双宿双飞,增加自己和崔斩薇在一起happyending概率的陆玄一脸激动,李寒洲却突然面露异色,抬起手指纠正道:“以前凉国的习俗,点完朱砂之后该亲的不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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