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院长办公室位于三楼长廊的尽头。酱色的墙壁令整条长廊浸泡在一种压抑的色调中,镶嵌在北面墙上的彩窗外依稀亮着清晨的天光,光线却微弱得不足以穿透彩色的玻璃窗,照亮昏暗的走道。
易哲明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院长奥布里巴顿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请进。”
得到允许,易哲明拧动门把打开了门。院长办公室不算宽敞,墙壁和储物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章、荣誉证书和奖杯,书桌正对着大门摆放,后头还有一排黑色书架将办公室隔出一个里间,用作院长的休息空间。年过五十的奥布里巴顿正坐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一双深深凹陷在颧骨上方的眼睛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看向易哲明。
或许是因为曾是个橄榄球员,奥布里巴顿的体格相当健壮。他不像多数西方人肤色白皙,而是拥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以及肌理漂亮的肌肉。易哲明只见过他一次,却没有忘记他带给自己的印象:强壮而具有攻击性,与他表面上和蔼可亲的样子完全相反,十分危险。
因此易哲明站在办公室门口,并没有急着上前。
奥布里巴顿见他一动不动,便主动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又将事前准备好的早餐往前推了推:“先来点面包和牛奶吧,你应该还没有吃早餐。”
易哲明看了眼托盘里的面包和牛奶,稍稍点头,按照他的指示坐到了书桌前。他摘下口罩,端起盛着热牛奶的玻璃杯,双唇贴着杯口假装喝下了牛奶。他感觉到奥布里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叫过来吗?”等他放下杯子,奥布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口,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你应该听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我知道一个孩子出了意外。”易哲明半垂着眼睑看向自己随意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右手的手心里还不轻不重地握着被揉作一团的口罩,“布莱森夫人和电工来杂物室看过我们,是电工说的。”
“那个孩子是艾琳。”奥布里·巴顿颔首,两手交握搁在桌面,时而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拇指,时而抬起头扫一眼面前的男孩,“已经有一对夫妇决定领养她,原本两天以后她就可以拥有一个新的家庭。”
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所有动作收进眼底,易哲明平静地出声:“真是遗憾。”
大概是没有料到他过于平淡的表现,奥布里不禁沉默了两秒。
“是的,很遗憾。”片刻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过来?”而后,他又推了推桌上的托盘,“再吃点面包吧,你应该饿了。”
“抱歉,巴顿先生。我不知道。”易哲明无动于衷地回答,没有去碰盘子里的面包。他不掩饰自己的抗拒,因为他想让奥布里直截了当一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细节上。
果然,奥布里看出了他的小心谨慎。他掩住嘴思考了一会儿,才重新将双手交叠着放回桌面。
“昨晚艾琳出意外的那段时间,”他刻意把语速放慢,“你和向青都不在杂物室。”
易哲明暗自冷笑。每一层楼的楼梯口都有监控摄像头,他知道在向青抵达二楼之前这栋楼的电路就被恶意切断,而电路恢复以后监控摄像头需要一段时间启动,因此不会有监控录像能够证明他跟向青曾经出现在二楼:“我们一直都在杂物室。”
“我有人证,易哲明。有人看到你们从二楼下来。”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奥布里·巴顿并没有因他的否认而惊讶,“李先生和李太太……我是说那对想要收养艾琳的夫妻,他们也很喜欢向青。但他们只打算收养一个孩子。如果那天的开放日向青没有生病,那么被收养的就很可能是她。”他停顿几秒,注视着易哲明眼皮都不抬的那双眼睛,“是因为这个吗?”
稍稍掀了掀眼皮,以此装出不安。易哲明有意沉默好几秒,才低下头避开奥布里的视线,“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巴顿先生。”
“向青胁迫了你,我看得出来。”他有所动摇的态度让奥布里悄悄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她胁迫你帮她把艾琳从二楼推下去,对不对?”
易哲明没有吭声。
奥布里·巴顿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他跟前,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到他身边,低下头认真地凝视他,抓住了他的手:“别害怕,孩子。我会保护你的,但你得跟我说实话。”
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温柔,奥布里一面小声地劝说,一面将另一只手伸向易哲明的大腿轻轻抚摸,长满老茧的手指慢慢移向他的裤裆,嘴唇贴近他的耳郭,一字一句轻得像是细碎的呢喃:“你知道我能保护你,对吗?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以报警,让警察把向青带走。你会无罪的——只要我告诉警察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他身上令人恶心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易哲明的眸色微微一黯。他面不改色地注意着奥布里手上的动作,不难想象他曾用这双粗糙的手在这间孤儿院里多少男孩的身上干着龌龊至极的事。
“巴顿先生?巴顿先生!”这时女理事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就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外,正激动地拍着门板。
奥布里低声咒骂了几句,霍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的同时还堵在门口,以防她毫无征兆地冲进来:“什么事?”
“她又闯祸了!”然而失明的女理事根本就看不到他挡在门前的身影,她愤怒地将一个小小的身影推进办公室,动作非常粗鲁,“这回她把杰森的鼻子都给揍塌了!我已经拿她没辙了巴顿先生,您必须亲自处理这件事……”
易哲明抬头朝门口瞥了一眼,恰好撞上向青的视线。她被女理事粗暴地推进屋,刚拆下夹板不久的胳膊垂在身侧,深蓝色连衣裙的襟前有一片颜色更深的污渍,像是血迹。而她紧绷着脸,双唇紧抿,一双蓝绿色的眼睛里目光阴冷,直到对上易哲明的视线,才皱起了眉头。
他以为她想要对他说点什么,但她并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给他任何暗示,就好像她确实是凑巧被撵到这里来的。
被打断了好事的奥布里·巴顿脸涨得通红,恼火得像是想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拎起来:“又是你!向青——”
随后,他不得不把时间花在教训向青这件事上。而易哲明则因此脱身,回到了杂物室。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床边看书,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看见向青的身影。中午把他的午饭送过来的是另一个女孩,她行色匆匆,不敢看他的眼睛,把托盘递给他就飞快地转身离开。
易哲明端着午餐坐回床前,捋起袖管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红疹”。他早在头一天晚上就做好了准备,结果就跟他推测的一样,奥布里·巴顿才是这一连串恶*件的源头。而等他想对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一旦发现了他身上的“红疹”,就会立刻收手。
只不过没等这些“红疹”起作用,向青就先一步阻止了奥布里。
抬眼瞥向她床上的那根棒球棍,易哲明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到了傍晚,两个女孩架着向青,把她送回了杂物室。她看上去没有受伤,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惩罚,整个人筋疲力尽,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好像因为中暑而晕了过去。当时易哲明正坐在她的床上,一手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被子,遮挡了那根棒球棍。
其中一个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隔开杂物室的挂帘,目光落在挂帘后头的那张床上。她似乎有些迷惑,于是看向易哲明:“哪张是她的床?”
易哲明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挂帘那头自己的床,“那张。”
两个女孩相互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相信了他的话,把向青放上了他的床,然后匆匆离开。等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易哲明才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来到自己的床前。
他发现向青的鞋底沾了不少泥土。那应该是后院的新泥,奥布里多半对她进行了体罚:可能是在后院跑了一整天,也可能是在*的太阳底下不停地做蹲起。易哲明弯腰,替她脱掉了鞋。
也许是两脚感觉到了疼痛,向青呻/吟一声,挣扎着张开了眼。
她眼神有些迷蒙,看清了易哲明的脸以后,嗓音干哑地张了张嘴,“他们想杀的是我。”她的嗓子似乎干涩发疼,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才能继续发声,“艾琳本来不应该在那里。”
“昨晚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他抱来她的毯子扔抹布似的扔到她身上,审视了一眼她被汗水湿透的衣服,不冷不热地交代,“明天把床垫洗干净。”
向青仰起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一个音节。易哲明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到她的床边,从被子里找出那根被他藏起来的棒球棍。而向青总算找回了一点精力,但她的思绪已经混乱,表述十分含糊:“你是不是有办法?”
“要是想知道,”他拎着棒球棍回到她跟前,随手将它丢到她手边,面无表情地俯视她疲倦的脸,口吻冷淡,“就闭上你的嘴,安静休息。”
手指碰到冰凉的棒球棍,她使出了一点力气把它扯到身边,半握着它合上了眼。
易哲明静立在床前许久,确认她已经睡着,便拉上挂帘走回门前,关掉了杂物室的顶灯。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还会有更新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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