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哲明大病初愈时正好是个晴天。
他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易晨。他就坐在窗台边,一手拿着一份报纸,一手夹着香烟,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灭了好几个烟头,满屋子都是烟草味。或许是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投向了自己,易晨从报纸上挪开视线,抬眼对上了易哲明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在长相上继承各自母亲相貌居多的原因,他们兄弟两个差别很大。躺在病床上的易哲明还只有七岁,但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常常一副不冷不热的淡薄模样,不像已经十二岁的易晨,生得又黑又瘦,眉眼张扬冷硬,还成天皱着眉头一脸凶相。
四目相接,由于对方跟自己没多少相近的地方,当然也擦不出手足之情。易哲明只发现易晨眼圈底下一片青黑,显然是有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息过,眼神原本是浑浊的,见易哲明醒过来了才稍稍清明一些。他在等易哲明开口,易哲明却偏不说话。
两人对视良久,易晨把手里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吁了口气。
“我还在想要是你再不醒来,就干脆吸二手烟吸成肺癌挂了吧。”他张嘴,发觉自己吸了太久的烟,嗓子非常干哑,“一了百了。”
“你已经被尼古丁毒害到大脑不能正常运作了吗。”易哲明终于开了口,嗓音也是沙哑的,语气平静也不显虚弱,“去叫医生过来。”
虽然他的态度没法让人高兴起来,但好歹还是常态。易晨把报纸随手一扔,就起了身,捏着疲惫的眉心朝门口走去,嘴里的嘀咕声不大不小:“看样子脑子还没坏。”
易哲明听到了,难得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将视线转向窗外。
窗口被一颗长势正旺的苦柚树遮挡了大半,几片金色阳光漏在斑驳的树影间,偶尔乘着风摇摇晃晃,只崭露大好晴天的一角,吝啬得叫他心烦。他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算出自己昏睡了整整一个星期。
其实这一个星期里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时常听到内容相差无几的交谈,无非是说一个星期之内醒不过来就会变成植物人,身体却疲倦得没有力气出声讽刺。他知道他父亲易泰彰来过一次,只丢下一句“醒不过来就不要救了”就走,好像病床上躺着的是个跟他毫无关联的人。
这是易泰彰一贯的做派,易哲明很清楚。他从没把他当儿子,正如他从没把他当父亲。哪怕是在得知私生子易晨的存在时,易泰彰也只是把易晨领了回来,定期丢下生活费任他自生自灭。这个男人养孩子的方式就是放羊,能活下来的就值得活下来,活不下来的是自己没本事,也没有留恋可惜的必要。
易晨是一年前才被易泰彰收养的,对此多少还有些不习惯。而易哲明早就习以为常,还多多少少受易泰彰这种思维的影响,待人一向凉薄。
反倒是易晨在医院守了一个星期,时不时给易哲明念念新闻,管他听不听得到。甚至在医务人员过来劝他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易晨也只有烦躁的一句话回给他们:“你们治你们的,醒不过来再说。”
习惯了易泰彰那种对人对事的作风,易哲明当然不懂该怎样应对易晨这种人。他长到七岁,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就算是易泰彰在他病危的时候说出那种放弃他的话,他也不觉得难过。别人怎么看他,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易晨带给他的不自在感让他有了点危机意识。
易哲明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往外看。
窗口正对着医院的草坪,有家属搀着病人散步,也有穿着病服的人孤身游荡,还有孩子在玩耍。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脸孔,各异的神态和动作。他意识到自己接触的人太少,因此也缺少揣测他们心理的能力。而这种缺陷只会让他处在状况外,别说掌控全局,就连自己是不是别人利用的棋子也拿不准。
他该做点改变了。
这时候病房外又传来易晨的声音:“喂,醒醒。易哲明醒了,你去给他看看。”
回应他的是一个语气不满的女声,嗡嗡的,还带着刚睡醒时的鼻音:“我是兽医。自己去按铃叫医生,吵死了。”
易哲明听出来那是他所谓的堂姐,陈嘉。
两天后,他健健康康地出了院。
陈嘉回国发展,进了百伦斯工作,因此被易泰彰打发来跟他两个儿子住一起,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让她看着他们,以免兄弟两打起来闹出人命。陈嘉在易哲明出院那天搬进了他跟易晨住的别墅,她也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毫不客气地向比自己小的两个孩子提了要求:她一楼,易晨二楼,易哲明三楼,就这么住着,没事的时候不要相互打扰,不然后果自负。
“先说好,我是来看着你们的,不是来当保姆的。”她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前,点燃一根香烟便开始抽,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脚踩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一身玫红的连衣裙和皮夹克,打扮得像个二十七八的成熟女性,“既然你们趁机把那个厨师踹了,就要自己搞定伙食。我不会做饭。”
于是那天中午易晨先进了厨房,他们只觉得满屋子都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过了半小时以后,他端出来的菜看上去也让人难以形容。三个人坐在餐桌边盯着菜瞧了好一会儿,别说是易哲明和陈嘉,连易晨自己都没有下筷。
干坐了半晌,易哲明终于起身打开窗户透气,然后走进厨房。
他做饭悄无声息,大概经过四十分钟就拿毛巾擦着手出来,面无表情地坐回餐桌边。易晨横了他一眼,还是站起来去厨房端菜。
易哲明做的是糖醋排骨、清真鲤鱼、蚂蚁上树、手撕包菜和紫菜蛋汤,卖相不错,刚一上桌就勾起了陈嘉和易晨的食欲。两人不客气地动了筷子,易哲明则静观其变,果然不出一分钟,陈嘉尝过了所有的菜,接着就放下筷子,一脸恶心:“算了,我去做。”
她声称不会做饭,但其实厨艺还算上得了台面。等她把饭菜端上桌,三人总算能正常进食。她自己不急着吃,看两个表弟都一一试过,就随口问一句:“怎么样?”
易晨不挑食,评价中肯:“还不错。”
易哲明却皱了眉头,拿筷子扒开一块肉,筷尖点了点它,“这是什么?”
陈嘉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狗罐头肉。”
“……”
两个男孩同时放下筷子,把碗筷推开,而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远离餐桌。
在那之后的三年,他们的每一顿饭都由自己解决。
易哲明很快就发现了他因为那场大病而获得的异能。他不信任这种因为放射性物质感染而被激发的潜能,因此也不常用它。他很少回住处,经常待在外头尝试没有做过的事,观察各式各样的人。直到有一天他在c市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才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他看到的是白江。
由于对易泰彰的公司还有一定的了解,易哲明对白江这个男人自然也不陌生。尤其是在那段时间,易哲明听说白江再次召集了所有决意反抗人类的人形兽,煽动他们报复人类,杀伤了不少人。
有趣的是,这个通缉犯居然敢频繁出没在c市。
易哲明没有打草惊蛇,他一面留意白江的行动,一面对他进行调查。白江常常在c市的孤儿院附近出现,而易哲明也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因此事情的缘由不难猜测:或许白江的女儿就在那间孤儿院里,而他出于某些理由,并不打算将她带走。
一段时间过后,白江不再出没于c市,孤儿院中也没有任何动静。
确认了这些,易哲明便独自住进了c市的孤儿院。
他走的时候是凌晨,经过易晨住的二楼,不出所料地见他站在走廊中,像是刚洗完澡出来,肩膀上还搭着毛巾,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端着一杯牛奶。
易晨话不多,三年下来也早已清楚易哲明我行我素的作风,可见他一副要搬出去的架势,还是忍不住挑眉问他:“这次又要去什么鬼地方?”
十五岁的易晨拔高得很快,他勤于锻炼,身体当然结实高大,有时不发一言,光是皱着眉头站在那里都会给人一定的压迫感。
易哲明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直接拎着行李下楼。
一楼的客厅灯还亮着,陈嘉抱着一碗面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易哲明的脚步声经过,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然而当易哲明踏出大门,还是听到了身后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交代:
“早点回来。”
他不做停顿,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二老板的黑暗料理,以及老板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家里还是有个会做饭的人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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