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被午夜的敲门声吵醒。
她摸黑打开了杂物室的顶灯,从铺着软床垫的纸箱上坐起来,拿上靠在床边的棒球棍走到门边：“谁？”
“开门，向青。”门外传来女理事的声音。
换成左手抄着棒球棍,向青伸出右手握住门把将门打开一道不宽的缝隙,将握着棒球棍的左手藏在门板后头，露出半边脸看向门外：“我已经睡了，布莱森夫人。”“我知道，但你今晚得腾出一块地方来让易哲明休息。”身型臃肿的女理事将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孩拉到门前,伸出手摸索着扶上门框,以防向青突然关门,“他病了，需要跟其他男孩子隔离。”
向青这才看到易哲明。
他戴着白色的口罩，身上是男孩儿们统一的白短袖睡衣和及膝的黑短裤，被遮掉大半边的脸肤色苍白，精致的眼眉裸/露在外，那双漆黑的眼睛正藏在昏黄的灯光中直直地看着她。惨白的皮肤，黑发黑眼，此刻连衣着都是极端的对比色——向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要不是他长得太好看，这么打扮一定很碍眼。她想。
抬起头望向女理事，向青问她：“传染病吗？”
对方一边点头一边不容分说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是的。所以我给你带来了挂帘和钩子，你们必须把杂物室隔开。”
向青接过那一大堆工具，捧着它们侧过身，用脚尖勾开门板示意易哲明：“进来吧。”而后等他走进杂物室，她又迅速将门关上，丢给外头的女理事一句冷淡的交代：“我自己能挂好，布莱森夫人。晚安。”
忽略了门外女理事不满的咕哝声，向青颇为困难地用右手抱着厚重的挂帘转过身，恰好瞧见站在她身后的易哲明。他半垂着眼帘，视线逗留在她握着棒球棍的左手上。向青没有搭理他，她放下棒球棍，两手抱起挂帘走到杂物室中央，找到梯子把钩子挂上用来晾衣服的架子上，而后勾好挂帘。
易哲明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无声无息得像个幽灵。
将几个纸箱拼在一起，向青翻出备用的床垫和小毯子，手脚麻利地在挂帘的另一边替他铺好了床，接着就站在床边去看易哲明：“你睡这里。”
他总算不再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而是迈开脚步走到了床畔，自己又随手拖来一个纸箱摆在床头边，把手里拎着的小包放到了纸箱上。
向青借机近距离打量了他一眼。她从来没法静下心学习，因此脑袋里的词汇并不多，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但她很肯定，易哲明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孩，远远胜过杰森。
在易哲明出现以前，杰森是这间孤儿院里长相最漂亮的男孩。那种漂亮让女孩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而易哲明……如果拿来比较，他的长相大概会让女孩子嫉妒。更特别的地方在于，他跟杰森不同——或者说他跟这间孤儿院里的所有孩子都不同，他身上有一种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感觉上就像女理事反复强调的“修养”。这让他更加突出。
不过在这里，突出并不是好事。越是漂亮的孩子越危险。
因为他们只有折磨和被折磨的份。
想到这里，向青变得非常烦躁。她走到挂帘的另一边，拉好帘子便重新把棒球棍握到手里，躺回自己的床上。等到挂帘后头不再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才关了灯，抱着棒球棍合上眼。
跟她想象的不同，易哲明一整晚都没有闹出任何动静。他表现得不像个染了传染病的孩子，安静得可以被忽略。向青好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挂帘后边。
直到第二天早晨，她如常早起，换好衣服准备离开杂物室，犹豫两秒，还是拉开了挂帘：易哲明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看书。听到挂帘被拉开的声响，他才抬头看她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将目光移回了手里的书上。
向青于是冷着脸把挂帘拉好，前往厨房准备早饭。
然而等候在厨房门口的艾琳改变了她的计划。她面无血色地端着一个大托盘，上头盛着两份早餐。直到听见向青的脚步声，艾琳那张丢了魂似的脸才恢复血色。她转头朝向青看过来，紧抿着嘴唇屏住呼吸，眨眼的速度忽然变快，像是有点局促不安：“布莱森夫人说你们可以不用去餐厅。”
在她跟前停下脚步，向青看看她的脸，从她手中接过托盘：“我知道了。”
她注意到艾琳的指甲被剪得残缺不全，几乎每一跟指头都残留着凝固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似乎察觉到了向青的视线，艾琳在托盘离手以后飞快地将双手藏到了身后，而后抬起头来胆怯地看着她。
不同于向青，艾琳是个漂亮的西方女孩。她只有十二岁，却由于血统的优越性，已经拥有了曼妙身型的雏形。而她铂金色的头发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也让她看起来十分温顺乖巧，如果不是黑眼圈吓人，她一定是这间孤儿院里长相最讨人喜欢的女孩。
向青不再说些什么，转身走向杂物室。静立在原地看了她的背影许久，艾琳终于按捺不住，小跑着上前来，焦急而紧张地将她拉到角落。
“求你帮帮我……”向青才刚站稳脚步，就感觉到艾琳朝自己扑了过来，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害她险些把托盘上的牛奶打翻。可艾琳已经顾不了这些，她几近疯狂地哀求起来，甚至在向青有所反应以前跪到了地上：“求求你，向青……只要装作不舒服就可以了，装作不舒服，不参加今天的活动……不让李先生和李太太看到你……”
挣开她的手，向青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她：“你想干什么？”
“前两次孤儿院的对外开放日上……李先生和李太太都有来过……”艾琳眼眶通红，她泪珠子不断往下掉，拼命忍住抽噎，“我听说他们没办法生孩子，所以想要在这里领养一个女孩……他们看中了我和你，可是他们只打算领养一个……”她说到这里，终于情绪崩溃，死死抱住了向青的腰，疯狂地摇着头，“求求你了……这是我离开这里的唯一一个机会……求求你……你知道我的……你知道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们让我生不如死……”
滚烫的眼泪渗透了襟前的衣料，向青拧紧眉头，沉默几秒，只给她两个字：“放开。”
她的无动于衷最终让艾琳面如死灰地松了手。
把早餐端回杂物室时，向青发现易哲明依然坐在床边看书，就像她离开的时候看到的一样。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将早餐送到了他跟前。易哲明抬头扫了眼托盘上的早餐，慢条斯理地把书搁到一旁，才接过托盘放到腿上。
向青正要回到自己的床边解决早餐，没想到忽然瞥见易哲明的枕头下边露出了一个小玩意——比笔要粗些，看起来像录音笔。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向青抬眼瞧了瞧易哲明，但他仿佛没有发觉她的注视，兀自拿起餐叉和餐刀，将盘子里的土司切成了规整的小方块。
向青见状，没有开口，拉上挂帘走回了自己的地盘。
吃过早餐以后她并没有把盘子送回厨房，而是躺到床上，用被子捂住了脸。女理事在近一个小时过后来敲门，向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去开门，脸因为长时间的闷气而红得吓人。她告诉女理事她身体不适，对方怀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体温过高才相信了她的谎言。
向青得到了在杂物室休息一天的权利。
整个白天她都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棒球棍，反反复复地睡去又醒来。挂帘另一边的易哲明也没有制造出任何特别的动静，他好像一直在看书，甚至没有离开过他坐着的位置。
晚上来给他们送饭的是艾琳。
她脸色难得的红润，瞧上去精神焕发，激动得两手打颤，看见向青的脸时几乎要双眼放光：“谢谢你……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听到挂帘后头易哲明翻书的声音，向青什么也没说，接过托盘便关上了门。
第二天，女理事果然宣布了艾琳即将被收养的消息。据说那对李姓夫妇已经在办理相关手续，再过两天艾琳就可以搬出孤儿院。
向青站在这些高矮不等的孩子中间鼓掌，无意间看到杰森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墙投向自己。他那张漂亮的脸此刻神情扭曲，像是恨不得扒掉她一层皮，再把她的身体剁碎扔去喂狗。
他的憎恨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向青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并没有在意。
这天的晚餐时间过后，杰森却趁着晚祷的空当将她堵在了厨房门口。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婊/子养的东西！”他歇斯底里地推搡她的肩膀，就好像知道她不会还手一般，即使势单力薄也敢毫无顾忌地冲她发火，“我就知道是你的干的！是你害我参加不了开放日的活动！所以我才一直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他把它握在手里，面孔狰狞地逼近向青，“你把录音交给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会拿你当挡箭牌？！”
他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录音笔狠狠地戳向青的脑门，好几次差点捅上她的眼睛！
她忍无可忍，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甩，咬牙切齿地反问他：“你发什么疯！”
杰森的胸脯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盯住她的脸，后退几步，给了她一句狠话：“等着瞧吧向青，我会让你知道跟我作对有什么后果……”
向青没有丝毫畏惧地回视他一眼，而后往大厅走去。
她思绪非常混乱。看得出来杰森的表现很不正常，但向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火发在她身上——她当然知道先前杰森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每一次的开放日，可谁都知道这究竟是谁造成的，这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不过他手里的那支录音笔……
向青想到了易哲明。
晚祷结束后她加快脚步赶回杂物室，却在打开门之前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小纸条。是艾琳的字迹，写着“今晚八点，我在二楼的走廊等你”。向青回头看了眼大厅的大钟，距离八点还有五分钟。
她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把纸条塞进口袋里，直接赶往二楼的走廊。
她刚踏上旋转楼梯不久，整栋房子的灯突然全部熄灭！
孩子们霎时间吵闹起来，向青刹住脚步，听见三楼传来女理事尖细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电视没有声音了？”
很快就有电工回答她：“是跳闸了，布莱森夫人！我这就去看看！”
似乎只是碰巧跳闸。向青在原地停留了半分钟，才继续上楼。保险起见，她没有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到走廊上去，而是藏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打算先看看来的人是不是只有艾琳。
没过多久，她就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找到了艾琳的身影：她从走廊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来到走廊中间，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向青。
只有她一个人。向青松了口气，刚要迈出脚步，就忽然被什么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向青反射性地要挣扎，背后的人却先一步准确地将她两只手反剪在身后，准确地掐住她的虎口，手劲大得让她两腿都顿时一软！
而这时她的耳膜又捕捉到几个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孩子忽然从二楼的储物间冲出来，飞快地跑到走廊中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起了艾琳，一把将她从走廊的护栏上抛下了一楼！
艾琳的尖叫声被跳闸引起的嘈杂淹没，向青却仍能够在一片吵闹声中分辨出*坠楼在地的声响，那动静令她打了个冷颤，短暂的大脑空白过后，她想起艾琳向她道谢的模样，忽而怒不可遏！
用力蹬动双脚想要挣脱背后人的束缚，向青怒火中烧，甚至不惜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声，直到身后的人烦躁地踹了一脚她的后膝，在她跪地的瞬间甩开她的手。她听到那个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这个音色有些陌生，但向青还是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易哲明……”
“安静点。”他出声制止她，语调依然不带任何感情，“不要忘了，死的原本应该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一夜之间掉了五十个……………………………………
算了，本来就是个你出钱我卖笑的事。今天开始的一个星期，应该会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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