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在一整面墙壁上熊熊的燃烧着,把整间屋子照得灯火通明。但是如果此刻有人将手朝着那熊熊燃烧了火焰的墙壁摸去,是不会真被火焰给灼伤的,因为那面墙壁的前面有一抹奇怪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铸成的透明状墙壁似的东西隔着。
而在那透明东西的另一边,一张怕是有好几米长的长桌连绵着,上头放置了许多瓶瓶罐罐,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药草,堆得满处都是。若是放眼望过去,则能够看得到这整间屋子里除了这长长的桌子之外,另三面墙壁前搁置的都是一个个摆放了许多瓶瓶罐罐的架子,一整排一整排,错落有致。
唯一例外的便是屋子正当中一只鼎样的器具。
此刻,那器具上头正隐隐冒着热气,白呼呼的,可能是散了好些时辰,让这屋子里也生出了一些仙境之感。
而炉子的边上,一抹细长的人影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长长的发丝散乱的分布着,遮掩了那人的面目,只剩得一身的血红色衬着裸/露出的肌肤带着一股病态的白。
忽然,那冒着气的器具上的盖子被里面奔腾的热气冲了起来,发出金属接连撞击的声响,一瞬间便把那盖子给掀了起来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继而又滚了好远才终于缓缓停下。而里头,那些奔腾的白气则霎时肆无忌惮的喷出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间屋子从云雾缭绕的仙境变成了冒着烟烧着了的烟囱。
可那站立的人却还是动也不动,直到许久过去之后,那器具底下的火也渐渐熄灭了,那像是石雕一样动也不动的人影才慢吞吞自身上掏出一支极小的红白相间的瓷瓶来,继而弯下腰,从那器具里准确的捻起了数颗极小的白色小丸,数了数,便一颗颗的丢到了那瓷瓶里。
至此,那人才慢慢的拨了拨自己面前耷拉下来的长发,露出一张惊世骇俗的面孔来。
唐枭拉起头发,复又在面孔上抹了抹,他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片的血红,那张异常美丽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的血色,苍白的唇瓣像是急需要胭脂的装点才能让人生出些活着的存在感。
忽然的,屋子里发出一声门被人打开的吱嘎声,一个蛇样摇曳的身影走了进来,
“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人会受不了的。”
来人说着话,语调里带着一些心疼的情绪,继而走到人身旁,把手中端着的汤盅递到唐枭边上,
“睡不着的话,至少吃点东西。”
但是那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人影却根本懒得理会,只自顾自的转身走到一旁的一面架子上把手中的东西搁了上去,继而回过面孔来盯着之前那个说话的女子:
“假!”
一个字,冷酷无情。
说得那女子一滞,面上生出些扭曲的样子来,
“我不介意你去寻个真的来!”
闻言唐枭一顿,放好了瓷瓶而搁在架子上的手指蓦的颤抖起来,但下一刻,那颤抖的手指却恍若前一刻人所见到的都是错觉那样的停下来,唐枭没有转身,视线也还是落在架子上的瓷瓶里,声音却益发的冷硬了下去:
“我想看死人了,你说谁好呢?”
“你——”
那女子一瞬的愤怒起来,但下一瞬那愤怒却硬生生被她自己压下去,面上堆砌起极其勉强的笑意:
“呐,我开玩笑的,真容易生气。”
“多少吃一点,别跟我生气了。”
十娘从来没这样窝囊过,即便是当初被自己未婚夫给丢脸丢到家了,她也不曾这样窝囊过,但此刻,除了把这窝囊吞到肚子里,她别无他法。
堆着笑意,像劝酒的花娘一般,她走到唐枭身边一面托着那只汤盅,一面却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唇齿边上,
侧过面孔,唐枭面无表情的瞪着这只递到自己面前的勺子,半晌,终于张开了嘴,慢吞吞将勺子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
半晌,那小盅里东西总算是吃了大半下去,那被喂食之人再不愿开口,十娘便将汤盅搁在了一旁,
“五公子今日又来了,还是不见吗?”
十娘问着,心底的疑惑却愈加深。她自认她花十娘不是什么好东西,寻常女儿家的那些温良,她一概没有,男人这种东西,除了几乎是自己带大的澈儿,她也从不看好,但是看人的眼光,她一个大家商贾,总还是有不少的,可自从跟这人纠缠上,她却几乎总被这人的喜怒无常给弄得神情紧张。
那个武公子,她根本不知道来历,便是连容貌也都没怎么见过,只隔着马车帘子听过声音,稚嫩的很,十之*只是个少年,怕是与澈儿差不多大。
这人是一月之前忽然寻上门来的,一来便指名道姓的要寻唐家七子唐枭,她原还当是这喜怒无常的家伙什么时候惹上了人家小姐,却未料来的是个少年,并且也不像是对这人有任何情感纠葛的样子,但是——她却总觉得这来人不大寻常。
闻言,唐枭十分不耐烦的侧过脸,对上十娘还在思考的状态,一撇眉毛,神情几乎是厌恶了的说道:
“你觉得呢?”
十娘一滞,她并不是害怕这人,可…
“还是不见吗?…那位五公子让带了一封信给你,说是看过之后再请斟酌见不见他。”
自袖口宽大的边沿拿出一封信,十娘递到唐枭面前,也拿不准他到底会不会接,反正只是告诉他了就好。
唐枭瞪着那信封许久,久到十娘觉得他估计是不会接了,却忽然一下扯过去,撕开就自己看了起来。
看完,竟奇怪的一反常态对十娘露出了一抹极艳的笑意,笑得十娘这正牌的艳丽女子几乎要自惭形秽的藏起脸来,
“下次那人再来,让他在厅里等。”怀武四十六年,注定是天朝历史上最值得纪念的一年。
这年春季的云海,一如往常的春意盎然,若是要说有何不同,对于云海人来说,唯一不同的便是今年的收成更加的丰富,而云海四处山涧小溪里的花儿朵儿开的更加灿烂——盛极。
元维这日正骑在马上与几个寻常将士们在边界线出巡逻,其实他只是偶尔会来巡视一下,多数时候都是那位女将军或者是卢管事在这里。不过今日那卢管事不知道为什么的没过来,巫将军则是因为军中这几日有些松散而在营地里大发雷霆,训人讯得好不热闹,哪里来得及赶到这里来!
脑袋里浮现起自己出军营时那女人在营地里朝着底下黑压压一片人河东狮吼的模样,元维不经勾起唇角轻笑了出生——那女人从两人见面起就不是副什么乖巧模样姑娘,这些年来倒也是益发的野了起来,不过,就像那些为人所豢养的野兽一般,这位野姑娘似乎身上也给栓了跟绳子,那个看起来圣人一样的王爷每每只是面上细微变化,那女人就总能一瞬的变得正常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说什么不好了,制得住自家女人才能算是男人的嘛!如果换了是他,他估计自己只有被这女人给折腾到死的下场…心头想着,元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还是,什么时候回上京去寻个正常姑娘吧!
一旁跟着的小兵见这位参军大人忽然哆嗦一下,还以为他冷了,对于这位面皮白皙,在边城来了这些年都还晒不黑的参军大人,他们底下一些人时常打趣来着——都说他们云海那年来的两位大人,是男女颠倒的。
这么一想,小兵的眼边自然的落到元维面上,看到他骑在马上这会儿算是正常的样子,脑袋里却浮现出从前这位大人连马都骑不长的窝囊样,不由得:
“参军大人,您要是冷的话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兄弟几个,没…”事儿的。
小兵的话,终止在一根将他刺了个对穿的长箭里!
温热的鲜血,亦在这一个瞬间喷了元维满面,他一时愣住,下一瞬便听的身旁将士们慌乱的叫喊声:
“纳错人!是纳错人!”
“纳错人打过来了!”
“参军大人您快跑,去告诉啊——”
又一个小兵在他面前被长箭刺穿了心脏霎时倒了下去,元维心头浮起惊惶,视线霎时朝着放箭处望去,一双压抑着慌乱的眼睛看到的便是在不远处打马狂奔的一群纳错人,数量之多,竟让这原本就是沙尘漫天的天空里生出一道昏黄的沙雾来。
遭了!
直觉浮现出这样两个大字。
这样多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小小冲突便能了事的,一定的赶回去告诉将军!
元维此刻,也再顾不得身旁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更顾不得他到底有几点斤两,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便一瞬的趴在马背之上,单手一抖缰绳,
“驾!”
便试图打马狂奔起来!
可是,事情哪里容得他这样顺利?
元维那被他马鞭抽得一抖的马儿方欲狂奔,一根犀利的长箭夹杂了破空而来的声响,咻的一下刺进马腹里,那马儿一瞬受惊,高扬起前蹄嘶鸣不已,而他这本就骑术只算得勉强的人便自然而然的被甩下马背摔得眼冒金星。
可这却并不是让他最吃惊的,最吃惊的,是哪嘶鸣的马儿仅只是叫出一声,下一瞬他便只见一根长箭从那马儿脑袋一侧穿出一下消失了踪影,而那马儿,轰然倒地,阵得地面上浮起厚厚一层沙土。
元维被吓得一颤…他本就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辈,但在巫瀛身边久了,他多少也知道了那些人是真的了不得的,那些不过是小儿科。是以这会儿他便十分清楚,那射箭之人定然是一员猛将!神箭手!
老天!这,这到底——
不!不行!不管怎么样,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把这消息传回去!
在被马儿轰然倒下的事实惊吓到之后,元维速度极快的一下爬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这里那里的疼痛,脑袋里只剩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得把纳错人来袭的消息传回!
可是,还没待他爬起身来,他便只感觉得到一片的箭雨冲着他漫天的撒来,下一瞬,四肢传来猛烈的剧痛,疼得他几乎要晕死过去,却咬牙忍着最后那一口气的死命张开眼——
元维看到的,是自己四肢被长箭钉死在地上缓缓染红了土地的画面…
而这时,与他一道的小兵们早已无一生存,诺大的空旷的沙地上,一片的血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战场,真正的,会大片死亡的战场。
元维心头隐隐浮出恐慌,他…怕疼,怕死…
可此刻,他是不是就要死了,他还不想死,他还有,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他还…
他还,没有娶媳妇儿…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的,在这一瞬浮现出那个野姑娘,他的将军,那个这么多年来,他唯一亲近了些的女子…
一只乌黑的长靴出现在元维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他恍惚而又极努力的张开眼,想要看清楚这踏在他们土地上人的样子…可他最后,也只是模糊的看到了一抹影子
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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