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镇的当天是个大晴天。
深秋,晌午的太阳余威犹在,*辣的阳光给整个海边小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夏安安扭头回望这个自己住了有近一个半月的小镇,湛蓝的海水,白金色的沙滩,远处有形状怪异的礁石,近处是鳞次栉比的渔人木屋。捏紧了手里李母替他们买的汽车票,夏安安心想,这一走,回归了大都市,再想抽时间回来看看怕是难了……
李父用一辆带荫棚的摩托三轮将两人送到汽车站,李母和李李也在随行之列。
临别时,李李紧抿着唇,红着眼眶,也不说话,只一味的低着头,紧拉着夏安安的手不放。她是真的很喜欢夏安安,舍不得她走。
夏安安见她如此,心里头本就存着的不舍浓烈了起来,当即也跟着红了眼。倒是平日不善言辞的李父,此时走上前来,揉了揉李李的小脑瓜,笑着安慰道:“你安安姐总得回家吧,这么久了,她家里人肯定都很担心她。以后等她有空了,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李父说完便抬头看向夏安安,夏安安因为李父的那句‘她家里人肯定都很担心她’有些发怔,心中酸楚的想,其实她家里早就已经没有人了。站在她身侧的楼靖有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接触到李父暗示性的目光,她立刻诚恳道:“恩,我一定会回来看李李的。”
李李这才松了夏安安的手,却仍有些半信半疑的样子,抬起手臂一抹脸上的眼泪,她用那双仍蒙着水光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夏安安问:“一定?”
摸了摸李李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青稚面庞,夏安安肯定道:“一定!”
之后,李母把一袋事先准备好干海货交到楼靖手上,见夏安安要推拒,她爽朗的笑说:“带回去随便吃吃,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父举起因常年泡海水而发黑皴裂的大手,拍了拍楼靖的肩:“路上小心。”
上车后,夏安安靠着车窗发呆。对于李李一家的大恩,现在的她是无以为报的。离开前,她暗自把这一个月来在小饭馆打工得的工钱,除了留下她和楼靖路上必须的,其余全部留在了她养伤的那间屋子里。数目不多,绝对抵不上李家救助她和楼靖并给他们提供住处养伤、吃穿所花费的,不过终归聊胜于无。很早她便在心里做下决定,李家的大恩,等她有了足够的能力,必定是要做些什么来报答的。
楼靖有样学样的把手里哪怕是层层包裹依旧透着腥气的干海货放在车顶的置物架上,坐下/身时见夏安安正出神,便问:“在想什么?舍不得走?”
闻声,夏安安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答:“没什么……”把原本倚靠着车窗的脑袋挪到楼靖的肩头并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你应该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恩。”楼靖垂眼看着女人柔软的发顶,他知道女人很了解他。一个半月的时间,已然足够他把眼前这座小而比塞的海边小镇摸透,对于小镇他毫无留恋,因为那里已经给不了他更多新鲜感和刺激了。也许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的本质其实都是一个冒险家也说不定……
张开手臂,在女人的后颈处轻按两下,虽然对于现在的楼靖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无比陌生的举动,但在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动作却无比流畅。大概他以前就常常这么做吧!将女人深揽进怀,楼靖如是想到。
事实上从头到尾,夏安安都没有言明过两人过去的关系,然而两人只是就这么平淡的相处着气氛便顺其自然的亲昵了起来。夏安安不是不知道过去她在处理她和楼靖之间的关系上存在的问题,她对楼靖有着很深的情愫,却又下意识的将他神话,这也就使得她每次在与楼靖面对面的时候都会显得唯唯诺诺,局促不前。而这段日子,也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周遭熟悉的一切给与了她自信,也许是因为失忆的楼靖少了几分过去神祗一般的色彩,她尽量要求自己用平等的态度来与楼靖相处,却没想到过程出人意料的顺畅。现在的他们已经可以想普通的情侣一样相互依偎,坐在海滩上看日出日落,在海潮中嬉戏……
夏安安十分享受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正如同现在。
偶尔,夏安安也会去想,如果楼靖一开始便生于这个世界,没有战争的硝烟,没有帝*民之于楼家的重负,凭借楼靖的聪明才智,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自不必说,大概会成为坐在某栋高档商务楼里的业界精英吧!
夏安安租住的房子位于那座城市市中心的边缘,交通上,来往她过去工作以及兼职的单位都十分便利,租金与周边同等条件的房子相比相对便宜,环境也还算不错。故此,哪怕房东太太为人刻薄了些,说话难听了点,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毕竟,一年里见到房东太太也就是定期收租时的那么一两次。
巧的是,夏安安前脚刚领着楼靖推开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公寓楼大门,正欲上楼,她住在二楼,房东太太后脚便领着一对年轻男女推门而入,显然是领了人来看房的。
身材过度丰腴长相趋于凶恶的房东太太一见夏安安,仿佛十分惊讶,先是‘咦’了一声,而后眯成缝的小眼睛上,两道蹙眉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故作亲和的凑上前来,笑眯眯的说:“夏小姐回来啦,我听说你妈妈前段时候去了,住你隔壁的小林说见你一多月前出去后就没回来,我还道你为了你妈妈的事想不开呢……这不,领了两个新房客来看房呢。你说句准话,这房你到底还住不住,还住的话可是到交租期了。”
房东太太这一番话下来,夏安安这个早已听惯了的倒也没觉得什么,反倒是立在房东太太身后的那一对年轻男女面露尴尬之色,两人早先是被房东太太给忽悠了,以为有空房才来看看,现在弄出这么一遭,看起来倒像是他们和着房东给太太一起赶人似的。再者这房东太太说话也着实难听了些,从面相上来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想与的人。两人一对眼色,心里便有了计较,这房子他们是不会租的,无论原房客是去是留。
一番交涉下来,新房客讪讪离开,留下旧房客夏安安以及拎着大袋干海货的楼靖被丰腴过度的房东太太堵在门口。
打从进门看到夏安安两人起,房东太太就时不时的用她那双小眼睛瞟着楼靖上下打量,只不过那会儿她的身后还跟着新房客,遂没把心里的好奇付诸于口。这会儿新房客也走了,夏安安也确定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她便腆着一张自认亲和的小脸,开口问道:“这是夏小姐的男朋友吧?真是一表人才!”
夏安安被问得一愣,男朋友?虽说就两人现在的关系而言,确实如此,但也实在很难将这一称谓与来自异世界的楼靖联系在一起。没去想太多,夏安安很快便恢复到常态,略过房东太太的好奇心,她道:“房东太太,你看我现在身上没多少现金,还得去一趟银行,房租的话,明天我给你送过去,你看行吗?”
涉及房租,房东太太的神色立时一凛,不客气道:“夏小姐,这交租期你可迟了快有五天了,明天我要是拿不到租金,到时你可别怪我动手赶人。”
闻言,夏安安的眸色一暗,关于钱,其实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只能先这样,走一步算一步了。
“知道了。”
如此,房东太太才算满意的扭着她那根本不存在的腰,走了。
房东太太一走,夏安安蹲□,从门框底下的一处凹槽中抠出备用钥匙,拿到钥匙,夏安安的心里不无庆幸,幸好因为从前的她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常常忙得忘这忘那,便备下了这把钥匙。否则,她怕是还得去把房东太太给请回来。
推开门,一个多月没有人住的房子里透着一股浓浓的烟尘味,夏安安一边往里走一边下意识的抬手在鼻前扇风。入目,屋内的情况让夏安安放下心来,是她去参加蹦极俱乐部活动前的模样,大件的家具上有她套的防尘罩,虽然白色的防尘罩上积了不少灰,但掀开来后的内里却还算干净。
“先坐下休息会儿,我去找点东西。”掀开客厅布艺沙发上的防尘罩,夏安安拍了拍沙发表面,见没什么灰,便对楼靖道。
见楼靖坐下,夏安安想了想,开了两扇窗通风,又从一边的冰箱里拿出一瓶未开盖的矿泉水扔给楼靖,这才转身跑进卧室。
楼靖捏着矿泉水瓶打量这间不大,模样也就比李家提供给他养伤的地方略好一成的屋子。看来女人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应该是困窘的,这一结论不由令楼靖微微蹙起了眉。
虽然楼靖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征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从前的他从没有为钱财这种事困扰过。当然,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不但身无分文而且身无长物。他清楚他必定能脱离如此窘境,但在短时间内,无论是否出自于他的本意,他都不得不依靠夏安安生活。
已经进了卧室的夏安安自不知道楼靖的想法,此时的她只一心扑在那个她从前存放工资存折和贵重物品的抽屉上。抽屉钥匙被她放在与卧室相连的阳台上的一盆吊兰底下,一个多月只有光照没有任何水分滋养,阳台上的几盆绿植除恶一盆仙人球,其他的尽数都已经枯萎。顾不上可惜,夏安安直接取了了钥匙便打开了抽屉。
抽屉原本放了她妈妈从前的‘爱人们’零碎送的几件首饰,不过后来为了给她妈妈看病,都被她低价卖了。此时,入目也就剩下几个看起来颇贵重的盒子。除了盒子,抽屉里还躺着一本存折,里头还余下11800元整,这已经是她全部的财产了,倒不是说不够付那半年的房租,只不过付完之后她就真的身无分文了。工作她在她妈妈病危那会儿就辞了,也就是说她短时间内都不会有收入……
放下存折,夏安安把整个抽屉都抽了出来,为了防潮,抽屉地下点了一张手工裁剪的硬板纸,她扬手便把硬板纸揭了下来。而随着硬板纸的揭下,飘然落地的一张薄薄纸片,终是让夏安安一直悬着的心安稳踏实了下来。
拾起纸片,夏安安将之贴在心口。那是一张面值十万元整的支票,是她妈妈在临终前良心发现交到她手上的。据说是她年轻时某个爱慕追求了她多年的男人的家人给的,目的自然是赶走她这个勾引坏了他们家儿子的狐狸精,她没有爱过那个男人,却在那个男人身上感受了温情和家的温暖,所以她收下了支票,离开了那座城市。她一直都把这张支票当作为,她和那个男人相遇的纪念。
对此,夏安安不知该作何感想,当她为了替她妈妈看病,为了钱而疲于奔命的时候,她妈妈却一直收着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将之奉为虚无缥缈的慰藉。
她是她的母亲,即便她从未尽过哪怕一点点母亲应尽的责任,但她给与了她生命,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她便无从诟病于她。更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最后的最后她能想到把这笔钱交到她手中,这不正可以说明她还是念着她这个女儿的吗?
是真的念着也好,是她自欺欺人人也罢,人性之初,有谁是不渴望着母爱的?亲情之爱,那是任何别的情感都无法取代无可填补的。
把抽屉收拾好,夏安安拿着支票站起身,轻轻吁出一口气,有了这笔钱,她暂时不用为她和楼靖的生活费发愁,只要尽快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就可以了。
拿了支票,夏安安又翻看了其他几个抽屉,大概是因为蹦极时间被完全抹杀的缘故,她当初出行时随身携带的身份证竟是安安分分的躺在最上层抽屉的钱包里。
看着自己的身份证,夏安安不自觉的便想到楼靖的身份问题,这大概是最难办的,楼靖现在可是扎扎实实的黑户。办假/证她倒是有听闻过,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这事……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反正现在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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