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法看见副手阴着脸匆匆走来,心头不禁一沉，忙问“外务部有没有下批文？”
他心里还有一丝期盼，但瞧见副手面色难看的摇头，脸上顿时难掩失望，喃喃道“不该啊,钱也送了,上下都打点过了，便是今年胃口又大了几分，后面补上的那份礼也差不多了呀……”
事实上他们在乌坦首都星已经‘活动’了一个多月,光好处费就前前后后送了三四趟,更别说请客吃饭，但是外务部那帮吸血虫钱拿起来毫不手软，想求的批文却是迟迟无果。
乌拉法在国内是高官，但到了乌坦却得装孙子，酒桌上就算对一个小科长都得赔着笑，心里别提多憋屈！可谁让乌坦是他们的保护国，而自己的祖国伊曼是人家的半殖民地呢？一个科长乌拉法不放在眼里，但是有多年与宗主国打交道经验的他深知，如果得罪了人，对方想给你下点绊子吃暗亏的还是自己。道理很简单，乌坦官员不可能为点小事情惩罚自己人给殖民地一方出气。
副手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被乌拉法瞧见，他苦笑道“有什么就直说吧，若是这次的武器采购案办砸了，你我二人还有访问团全体回国都要倒霉。”
副手迟疑片刻道“团长，今天我去外务部询问，他们的回复还是在商议中！这都一个月了还没个说法，我们向宗主国采购武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都答应的挺爽快，怎么偏偏这回要商议讨论？明显这群乌坦人是在行一个拖字诀。”
访问团团长乌拉法叹气道“这我也知道！但问题是现在南方行省的叛乱愈演愈烈，急需大批武器支援，委员会对我们办事拖沓很不满意，已经来电申斥了两回！”
“噢，那群该死的泥巴鬼！他们全部该受到宪法的审判！死刑！”副手低低咒骂了一声。南方行省的叛军主要是由贫困的矿产星工人和种植园农民组成，他们的皮肤因为常年不受保护地在电磁风暴下劳作，晒成接近泥土的黑褐肤色，被伊曼共和国养尊处优的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蔑称为泥巴鬼。
乌拉法安慰年轻气盛的副手“会的，这群背叛国家与宪法、贪心不足的叛民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农业部早在五年前就通过了降低相关税率和减免他们医疗费用的规定，一些人道组织也在积极援助少部分生活贫困的人民，整个中上阶层都对他们怀抱极大的同情心，可看看这群叛民回报了什么？真是……不提了，对了，你继续说。”
副手很快收敛起忿忿的神色，道“团长，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请外务部松山司长的酒宴上，那位司长喜好古董，你特地从国内带了一尊金身神像送给他……”
乌拉法有些得意地笑道“怎么不记得？松山司长和我可是有十几年的交情了，从他当年还是个副处长起，我就觉得这人前途不止于此！果不其然，他只用了八年就当到礼宾司司长，若是有人在后面推一把，将来外务大臣也不是没有可能！”
副手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羡慕，他虽然挂了个副团长的名头，但访问团的决定权都在团长手里，这里面除了正副手的名份外，就是因为团长这么多年累积的人脉远不是他可比的。
他打叠起精神道“就是那位松山司长，那天你酒喝上头了，可能不大记得，松山司长问了团长人不认识总军部的德川将军，还嘱咐团长要注意谨言慎行……我看他那意思，仿佛是团长与人结怨？”
乌拉法眼皮一阵乱跳。
结怨？这绝不可能！乌拉法心里下意识地否定。
他能在涉外事务上被委于重任，就是因为自己素来谨慎小心，与乌坦上下交好，会来事懂规矩，每每办起事来总是事半功倍，这才叫委员会诸位要员高看一眼！
不过他心头又浮上副手说的话。
那天他酒喝多了，松山司长那几句话就没深想，现在仔细回忆，对方当时的表情很是意味深长。
而且松山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德川将军？德川是乌坦的皇家姓氏，又是总军部里的将军，那就只有近来风头正盛的那位了。可他连认都不认识对方，这结怨从何谈起？
副手看到团长紧皱不解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提出内心猜想“外务部这样无底洞地拖下去，肯定是有意如此，但我们钱该送的早就送到位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刁难？若是不当心得罪了什么人，这些天来对外务部官员请客吃饭、送钱送礼花的心思也不少了，便是不能帮忙解决，提点一两句总没问题吧？可连这都没有，那是不是因为问题不出在外务部本身呢？”
乌拉法犹如醍醐灌顶，顿时醒悟过来！
对啊，自己的思维走进了死胡同。只想着从外务部本身解决问题，可如果是其他外部原因，那就难怪他想尽办法也没用了！
他赞许地看了一眼副手“我老了，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副手受宠若惊，连声谦虚。
很快，乌拉法再次给松山司长送了份大礼，恭恭敬敬地向他请教。
松山瞄了一眼这张位于某颗宜居星上的房产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也不废话，直接道“批文是皇家事务厅卡下的，按理，境外殖民地全部归属于皇帝陛下，你们想要采购武器，皇家事务厅不签字，外务部也没有办法。”
乌拉法傻了眼，急忙问道“可、这…为什么呀？”难道管理皇室事务的官员财政窘迫，也想捞外快？
松山反问他“我上次问你认不认识德川将军，你说不认识。可不认识，德川大人平白无故的干嘛特意和皇事厅打招呼，要单独拖着你的批文不许办？”
乌拉法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变得诚惶诚恐。
德川嘉树可是乌坦军中实权派将领，身后又有皇帝陛下撑腰，权势滔天！惹到了他，别说自己一个小小的外交官员，便是伊曼共和国的总理都得遭殃！
二十年前侵略伊曼的乌坦军队将整个伊曼上流社会都吓破了胆。
那些鲜血和尸体，发生在平民身上最多会博得几滴贵妇们同情的眼泪，可当在与他们同一阶层的人身上不断上演，死亡的阴影和恐惧足以让掌权者答应一切条件。
乌拉法‘扑通’一声竟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他颤声道“还请司长大人教……不，救我！”仙狱战神
正在边上悠哉吹着热气品茶的松山闻言差点没被呛到！什么‘司长大人’乱七八糟的叫法，这乌拉法以前也挺精明能干的一人，怎么这般不禁吓？殖民地就是殖民地，松山内心暗暗鄙夷。
他努力挤出个还算和善的笑容，费了老大劲将乌拉法搀起，假意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声音一波三折，松山功夫了得，硬生生将中年大叔的底子给念出了黄鹂婉啼的效果……
乌拉法期盼地大眼睛牢牢盯着他。
松山叹了口气，继续道“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我也是念着多年交情，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打听出一点眉目，为此还欠了不少人情……”话说到一半，闭口唏嘘，断的很**。
乌拉法虽然胆量不咋地，但在揣摩领导心思上还是功夫颇深的，他立刻心领神会的表示“不会忘了松山司长的恩情与辛苦”，并暗示事情解决后会再奉上一份谢礼。
见对方一如既往的上道，松山满意之余沉声问“你是不是来到首都星没多久就立刻去拜访了武田大人的府上？”乌拉法刚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松山就马上流露痛心疾首的表情。
“事情坏就坏在这上面！德川嘉树和武田家族积怨已久，武田家主的嫡亲弟弟都被他弄进了监狱到现在也不肯放人！武田家主为他弟弟的事四处忙碌奔波、托人求情都没有用。有个和武田家族关系好的将军仗着老资格和德川嘉树对着干，结果被他弄得灰头土脸，最后只能退二线荣养！他们两边斗法，现在首都星除了内阁一派的大臣，人人都对武田家避之唯恐不及！你倒好，还自己凑上去，是嫌死得不够快么？你掂量掂量自个的分量，是可以和武田家二号人物相比，还是比得上那位老将军？德川嘉树正愁手里没有杀鸡儆猴的典型，如今你冒了出来他还不把你往死里整？”
一席话说得乌拉法冷汗涔涔，这才明白自己是犯了哪路神仙。他边擦汗边请教“松山君，我是真不知情啊！你一定要教教我，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松山沉吟片刻，缓缓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第二天，乌拉法登门拜访德川嘉树，德川嘉树的第一秘书和他谈了半天话，出来后副手见乌拉法的脸色阴晴不定，不敢多问。
再过数日，乌拉法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和国内联系频频。就在副手愁眉苦脸地以为此次任务就要砸在自己一行人手中时，团长做出的决定却把他惊呆了。
不止是他，那日，整个首都星的权贵都集体静默了——乌拉法上门，向武田家索回了送出的厚礼，还公开申明中断伊曼共和国与武田家族全面合作。ps，合作内容大抵就是武田家提供政治支持，伊曼共和国回报经济利润。
当天下午，武器采购案就以神一般的速度通过审核了，正好赶在部门下班前盖完最后一个章！
众人心知肚明，一个小小的附庸殖民国怎么敢这样落武田家的脸面？只是它被逼着从两边选了一方，就算很无辜很可怜又怎么样？权贵们所关心地是谁在这场博弈中胜出？至于访问团代表的伊曼共和国，作为一枚棋子，从一开始就要有被舍弃的觉悟。
很显然，这场博弈，德川嘉树赢了。
……
武田骏找上了顾长安，这次相见和上一次又有所不同。
上一次，他的叔叔虽然被关押，但在他眼里那只是一些小麻烦。可这段时间以来，情势对武田家越来越不利，乌拉法的表态一出，武田家就像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在各个领域都受创严重。不仅是对武田家的声誉打击巨大，而且伊曼共和国中断合作更代表他的家族丢失了一项重要经济来源。当然，如果他们知道这份利润已经被转移到德川嘉树手里，估计更得吐血三升！
就在双方斗得急眉赤眼时，皇帝陛下突然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要进行内阁重组，剔除某些倚仗权力、目中无法的大臣。
直到此时，被亲生儿子气得半条命都要去掉的武田家主悚然而惊，方才察觉自己气得晕了头，被德川嘉树一步步牵着走的同时，已经半边身体掉进他挖好的大坑里了！
进的话，皇帝会将他清除出内阁换上自己的心腹，而其他大臣则会默认以实力大减的武田家换取两派间的平衡；而退的话……就等于宣告武田家全盘皆输……
武田家族恨得咬牙，可是陆军大臣的位置至关重要，怎么也不能放弃！
这是家族的决定。
而武田骏是出于私人立场来请求释放他叔叔的。
他父亲不愿意向德川嘉树低头，尽管父亲已经输了，可自己却不忍为了所谓的颜面，就让叔叔继续被关押乃至判刑。
小的时候，他和父亲的关系一点也不亲近。父亲公务繁忙，一个月可能只在家里吃一次饭，那一顿饭还从头到尾板着张脸，家里保姆都被他吓得躲厨房不出来。反而是叔叔会陪他做游戏、带他去看海洋馆、把他举起来像别人家的爸爸那样放在肩膀上，他时常想若叔叔便是自己的爸爸该多好。
就算后来叔叔有了自己的儿女，待他也一直很好很好。和他年龄相近的堂妹几次吃醋，叔叔便假意求饶，他则被逗得哈哈大笑。
所以，他决不能忍受那个会笑着问阿骏怎么今天不高兴、会和他比赛踢球的叔叔下半辈子就此毁掉。
父亲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来做，不管德川嘉树会提出怎样的条件。
谈判结束后，武田骏向德川嘉树提出见一见顾长安。
看得出，对方神情不快，他心里嗤笑一声，满腔郁气莫名消掉一些。
德川嘉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武田骏望着对面的女孩，坐在藤椅里，她清丽的面容比起从前添了一份病态，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色痕迹，看起来最近休息的不好。她比以前瘦多了，肉肉的手指变得修长纤细，尖尖的下巴白的近乎透明，唇色嫣然，在阳光下微微上翘，柔软而芬芳。
顾长安的身后站着德川嘉树，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捧着一盘茶点，笑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身姿挺拔，眉目间不见半分从前的戾气。
武田骏看见这一幕忽然觉得刺眼极了。
我的女孩，她已经不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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