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耍诡计骗我吗?」
「……这是很单纯的建议。(..)」
爸爸乖乖地把脚稍微并了起来。我摆出架势,然后说:
「枪要这样拿。你以为是在用斧头砍吗?两手离得开一点。」
爸爸还是照着我的话做了。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之内,我们演出了一场简直让我看不下去的情景。
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家伙。我每次伸出棍子,快碰到爸爸的时候都会缩回来。但是爸爸打自己的儿子却像打条狗一样,毫不留情。要躲他的招式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说起爸爸的功夫水准,就算我呆呆站着不动,他也会刺到别的地方去。反而是我每次想要躲他,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棍子。
「哼,你还能继续打吗?」
「你觉得我不能打了吗?」
「我看你全不行了。起来吧。」
我在爸爸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夕阳正在西下。我靠在爸爸的肩膀上,走到茅屋前的桌边,爸爸自己拿了水瓶过来。周围是一片通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关系,爸爸的脸看来特别温暖。
我吞了一口水,说:
「爸爸。你真的认为自己这样回得来吗?」
「对啊,我也很担心。要是指挥官惊讶于我的武艺,把我拖去首都谒见国王陛下,那我怎么办?我比较喜欢这个村子耶。」
「……」
爸爸拨了拨我的头发,笑了。
「别担心。会越来越好的。还有八天可以练习。」
「八天以后就要出发了吗?」
「嗯。今天在城里听到这个消息。从明天开始要参加城里的训练了。」
「才训练一个礼拜就……」
「怎么了,反正作战的指挥官对我们也没什么期待。反正都准备全部让西泽去打。」
「如果你躲在西泽背后,有人喊『突击!』的时候,你就马上说:『呃!我中箭了!』,然后倒在地上。」
「瑞兹会hè箭吗?那我可要赶快向指挥官禀报这项情报。」
「指挥官是谁?」
「是保护凤魂使来到这里的首都骑士。名叫修利哲。听说他是个伯爵。」
「伯爵的地位比我们领主更高吧!」
「只要看看他不是被派到跟杰彭作战的前线,而是派到这种偏僻的领地来,就很清楚了。这个伯爵如果不是没有能力,就是没有手腕。」
「可是一个伯爵带来的兵就只是这样吗?」
「你居然指着西泽说『只是这样』?
「这话也对啦。」
我转过头朝着西方望去。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红è。西方是瑞兹所在之处。我突然感觉红è的夕阳就像是瑞兹吐出的火,莫名其妙地从温暖的红光中感到了一丝寒意。我打了几个寒颤,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跟爸爸对练好像太辛苦了。
燃烧着的红è火光。
燃烧着房屋,燃烧着村庄,燃烧着天地。我能看见的只有火光。
妈妈也正燃烧着。
火做的鞋子,火做的衣裳,火做的头发。她手臂上,火做的手镯正熊熊燃烧着。
妈妈的表情很安详,整幅画面看来非常美丽。奇怪的是,我觉得妈妈看来非常温暖。似乎如果投进她怀里,那火焰一定可以带给我温暖。
我奔向妈妈。
妈妈也张开了双臂。快来吧,快来吧。
妈妈的双臂不断摊开。快来吧。继续摊开。快来吧。结果妈妈所摊开的东西变成了黑è的翅膀。
妈妈肩膀的上方,出现了异常的头。皮肤既黑又闪闪发亮,将周围的火光都扭曲地反hè了回来。头上有微弯而向前突出的角,如果就这样跑过去,一定会被刺穿。那颗头的嘴巴张开了。里面是大到荒唐的洞窟。绝对。黑暗。永恒。无限。
我为何还在继续向前跑呢?
「笨蛋!你要跑去哪里?」
因为爸爸一喊,我才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冲向壁炉。我停了下来。再继续往前多跑一点的话,恐怕我的头皮都会被烧焦了。
「做梦了吗?」
仔细一看,原来我裹着毛毯躺在房间地板上,爸爸坐在床沿,正写着某些东西。爸爸将刚刚在写的东西放到柜子上,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点了一下头。我额头上都是汗,到了这时还是茫然地坐在那里。甚至他把我眼皮翻起来看,我还是呆坐着。最后爸爸握起拳头向后一举,作势要打我。
「停!别打我。」
「太好了。是不是没吃晚饭就睡觉,才变成这样?说起来以你那种年纪,应该不太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那里的桌上有面包,快吃吧。」
我站了起来,但不是要去吃面包。我直接走出了茅屋。
「我去乘凉一下。」
「去吧。」
我本来裹在毛毯里,突然跑到外面,刹时觉得冷得要命,甚至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但因为是流汗之后,所以舒爽得不得了。管他明天会不会感冒,我还是走到了工坊的水桶边。但想要把头钻到水桶里的瞬间,我突然退缩了。
水桶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片黑暗。连里面有没有水都看不见。我不想把头放进去了。我感觉如果头钻了进去,那全身也都会被吸进去似的。
我咬着牙向后退,背靠茅屋的墙坐了下来。
「妈咪!」
我本来是想叫「妈妈」的。但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叫她,因为她还在的时候我太小,只会叫『妈咪』。我自然而然地按照很久以前的记忆叫了出来。
噗哧。这算什么?带着感伤的青hūn期小鬼的语气?
但为何我的双颊还是润湿了?
口哨声。口哨声。
我正在去城里见哈梅尔执事的途中。我已经做好了一百根蜡烛,但那只是我的猜测,我不知道实际上要用多少。我当然没办法无条件继续做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去见哈梅尔执事,或是素未谋面的「作战指挥官」。但我不敢鲁莽地直接跑去找作战指挥官,所以还是叫哈梅尔执事代我去问他比较好。
口哨声。口哨声。
而且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事要做。爸爸的刺枪术才练习了两天,就倒卧在床了,这件事也要向他们报告。这绝对不是我把他打成这样的!是因为爸爸太努力练习,所以四肢开始酸痛。我根本没想过要说些话安慰他。
口哨声。口哨声。
好像我每次来到村中大路,这里的气氛就会改变一样,这次我看到很多车辆在往来。除了我做的蜡烛之外,战争需要准备的物品应该还有很多种吧。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说到:杰彭的士兵因为没有准备汤匙跟小刀,所以饿死了。当然我想在杰彭一定也流传着这个故事,只不过是把主角的名字改成拜索斯的士兵。世界上哪有这么白痴的军队。
口哨声。口哨声。
虽然只是我的猜想,但大概所有事情里头最麻烦的就是准备西泽的食物了。依照城里传出来的消息,西泽一餐要吃五头黄牛。真是胡说八道。我们领主所有的牛也不过只有十头。如果真这种吃法,那我们村里的牛大概已经绝种了。看看往来的车辆,应该载了许多肉吧。而加到肉里头的薄荷也是多不胜数吧?嘻嘻。
口哨声。惨叫。
「怎,怎么回事?」
因为突然传来的惨叫声,我只好停下来不吹口哨。惨叫是从后方传来的。我连忙转过了头。我看到人们急急忙忙跑来,后头有一个受重伤的女子,正由男人们搀扶,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本来扶着女子的其中一个男人发现这样还是不行,所以背起了女人开始跑,其馀三个男人则赶紧向后转。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但其中一个男人还是看到了我。
「喂,你还在干嘛!快点走开,用跑的!」
「怎么回事?」
「没时间跟你罗唆了,快走!对了,你帮忙去叫士兵过来吧!」
那个男人又再度转过身去。这一瞬间,我猜到了怎么回事,也领悟到这些男人已经有赴死的心理准备了。我回身冲进旁边的店里。
「去他的!带着这个!」
我从旁边的打铁店里拿出了耙子、十字镐等等,向他们那边抛了过去。那些农具落到地上弹起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男人们笑着捡起了那些家伙。每当这种情况时,我们村里的人常常会喊出一句话,我也照例喊了。
「有没有什么遗言?」
听到自己说的话,我打了一个寒噤。其实我是第一次对人这样喊。这几个人一副很想称赞我的表情,带着微笑对我说:
「我已经说过了,所以不用了!刚才背过去的女人是我老婆!」
「请你对苏菲亚说,很抱歉,我没办法遵守跟她之间的约定了。」
「跟杰克说,按照先前约好的,拜托他照顾我妈妈。」
男人们很快地说。我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应该是有怪物入侵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呢?啊,差点忘光了!跟苏菲亚说,没办法守约,很抱歉。跟杰克说,按照约定将妈妈托给他。那个男的大概先前跟杰克约定好,如果有谁先死了,剩下的那一个就要照顾对方的妈妈。我突然想起,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没关系。等到事件结束,如果到时候我还没死的话,我就会不断听见他们的名字,听到烦的地步。我现在也不想看到这些人的家人放声高呼他们名字的模样。
该死!
瑞兹,这全都要怪你,瑞兹,这全都要怪你!
什么,你说不正是因为瑞兹,所以这边剩下的都是一些比较强的人?可恶,别开玩笑了!你说因为已经有随时死亡的心理准备,所以在最后一刻还能笑得出来,这就是坚强?这根本是一文不值!
「呃啊!」
我差点因为背后传来的临死惨叫而放慢了脚步,甚至到了膝后发麻跑不动的地步。但是不行。不跑就死定了。我几乎是扶着地面往前跑。就在这个时候;
「躲开,克拉拉!」
我眼前看到了某种东西。搞不清楚。是因为眼泪的关系吗?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杉森!」
我身体向旁边一闪。杉森的手抬到了后面,朝我这个方向奔来,接着投出了标枪。我很清楚地看见他因为冲力过猛,还继续往前摇摇晃晃地跑了几步。标枪用可怕的速度向前飞去。
传来了声响。穿过东西的声响。标枪穿过血肉的声响。
「嘎勒勒勒!」
怪异的惨叫。那不是人。我坐在地下回头张望,看到了巨大的躯体,但马上就被挡住了。杉森向那个躯体跑了过去,拿长剑往它肚子插了进去。在杉森肩膀的上方,我看见了宽阔的肩膀跟怪异的头盔,还有高举的可怕石斧。那是巨魔。巨魔的嘴角虽然已经流血,但举起的手臂仍然猛力下击。可是用石斧再怎么样也砍不到已经贴近他胸前的杉森,所以巨魔的动作变得很可笑。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两个才紧贴在一起,而杉森还继续往前推进。
「呀啊啊啊啊啊!」
杉森将长剑插入巨魔体内,继续往前冲。巨魔的石斧掉在地上,继续被往后猛推。将剑插在怪物身上还继续前进的杉森,此刻给我的感觉真的跟食人魔没两样。前进了20肘之后,杉森用手臂猛力往前一推。由于刚才跑动的加速度,所以巨魔身上的剑被拔了下来,它往后滚到了地上。杉森为了让巨魔无法再生,所以又砍了它的脖子好几下,接着赶紧将脸上的肉块跟血擦掉,然后注视着我。
「到底有几只?」
「我也不知道!」
「那快点躲起来!」
我起身变成半蹲的姿态望着杉森。杉森已经只看着前方了。为什么他一个人来?部下们在干嘛?就我这么想之时,有一群人蜂拥跑到我面前。那是一群士兵,他们的出现似乎是为了反驳我刚才的想法。那六个士兵一起站到杉森的旁边。杉森很快地说:
「是巨魔。还剩一只……妈的!还有!」
前方又出现了许多巨魔。其中有几只拿的不是石斧。十字镐,铲子,耙子。不就是我丢给那些男人的东西吗?可恶!我粗鲁地揉了揉眼睛。
出现的巨魔总共有九只。它们一看到前面出现士兵,就马上停止往前跑,在原地排成一行。暂时进入对峙状态之后,杉森似乎很烦恼。要开始打混战吗?双方的数字是9比7。数字有些不利,但还是值得一试。然而也没有必要非这么做不可。
「全员后退!」
士兵们向后转,头也不回地开始跑。哇咧!我也只好赶快起身逃跑。我可以理解杉森的想法。赢是可以赢,但铁定会折损不少人马。而我们村庄的士兵人数经常不足,一旦死了再要补充可是非常的困难。所以他打算引诱那些家伙,直到跟城里来的士兵会合为止。
巨魔们虽然有点手足无措,但是一看到眼前的人类逃跑,它们也照着本能开始追了起来。
「嘎勒勒勒!唧啊!」
我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拼命往前跑。后头士兵们的脚步声以及巨魔们的高喊声几乎快要把我逼疯了,顿时胸中烫得像火烧。但手指尖却失去了感觉,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脚踩在地上。奇怪的是腿却开始动了。
「唉唷!」
我撞上了某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好一阵子。真是的,到底这家伙是在看哪里,这种状况下居然不逃,还跟我撞在一起?我认识的人当中就只有一个这么愚蠢。
那就是……
「乔薇尼!」
乔薇尼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摔倒了。她尖叫之后,就只是呆呆地看着巨魔们冲过来。嗝,嗝。什么?在打嗝?
乔薇尼一面打嗝,一面茫然地坐在那里。喀!
「快起来!喂,你这丫头,打起jīng神来!」
我强制地将乔薇尼扶起来。天啊,她有这么重吗?乔薇尼全身都失去了力量,要将这种已经瘫在那里的人拉起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差点就往前摔个狗吃屎,好不容易把乔薇尼扶了起来。这一瞬间,我跟杉森的眼神交会了。我很悲壮地说:
「乔薇尼就拜托你了。我的遗言是,虽然从我一生下来你就欺负我,可是……」
啪!唉唷,我的头啊!杉森向巨魔直冲,一面喊着:
「小小年纪,干嘛模仿这种事!」
啪!啪!啪!啪!啪!啪!
我看我不是被巨魔,是被他们打死的……其馀六个士兵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也都轮番打了我的头。士兵们全都跑向巨魔。跑就跑嘛,干嘛要打人呢?
因为被扁得很惨,所以我手臂的力气自然放松,乔薇尼也轻轻滑了下去。我很惊慌,再次把乔薇尼扶起来。我们的面前正在演出白刃战,她怎么能这样虐待我?这分明就是种虐待。我哼哼叫着,想把乔薇尼背到背上,但这只是让我领悟到,要独自把一个17岁、全身软瘫的女孩子背起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那时突然有某人从后面帮忙抬乔薇尼,他摸了摸我的背,然后将乔薇尼正确地抬到了适当的位子。
「啊,谢谢……啊!」
一点都不好笑的是,抬起乔薇尼的居然是穿着黑袍、身上到处是纹身的那个人。也就是名叫泰班的巫师。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怎么可能帮忙抬乔薇尼?啊,他之前是摸了一下我的背。泰班的白è眼球转来转去,一面很快地说:
「是巨魔吗?」
「是的!你,你是巫师吧?那你赶快让那些怪物都飞走!」
「这个声音我有听过。你就是上次那个睁眼瞎子年轻人吧?喂,克拉拉,你要知道,一定要眼睛看得见,才能让那些怪物飞走什么的。」
「该死!这种巫师有什么用……」
「不然你当我的眼睛吧。」
我不想让乔薇尼掉下去,所以摇摇晃晃地想办法站稳,然后说:
「你说什么?」
「距离与方向。快一点!」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可是那时候又传来了惨叫声。
「喀呃!」
其中一个士兵的腿被铁耙打中而摔倒了。那是酿酒厂四兄弟中的长男透纳。打中他的巨魔将铁耙高高举了起来。在旁边用长剑挡住别只巨魔棍子的杉森立刻将长剑一滑,刺进了拿铁耙那只巨魔的肩膀。透纳趁着巨魔痛得乱动的时候站了起来。他再次抓起长剑,大声喊着说:
「我透纳的一条命,要用你们三只的命来换!」
我一时慌了,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泰班说了:
「方向我已经抓到了。听来状况很糟糕。距离呢?」
「三,三十肘左右。但是敌我双方的人混在一起……」
「行了!」
泰班正确地朝向巨魔以及士兵混战的方向举起了一只手。这一瞬间,他手臂上的纹身都发出光来。这是怎么回事?纹身的光越来越强,过了一阵子之后,连他脖子跟脸颊上的纹身也都开始发光了。
泰班笑了笑,说:
「我把咒文刻在身上,用我自己的身体当作魔法书。你也算是看到了难得一见的事情了。」
「什么,什么?」
泰班并没有回答,反而开始喃喃念起我所无法了解的奇怪字句。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话,但他念得真的很快。这样难道不会咬到舌头吗?他突然将往前伸直的那只手向上一挥,然后大喊:
「Detectetal,Protectfromagic,ReverseGravity!」(侦测金属,防护魔法效果,重力反转!)
「呜啊啊啊!」
「嘎勒勒勒?!」
拜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之赐,乔薇尼也摔了下去。连士兵们也一副慌张的样子,那么直接中了法术的巨魔们,该是多么地慌张呢?
巨魔们突然向上飘了起来。士兵们则全没有浮起。泰班连看也看不见,到底是如何办到的?然而巨魔当中还是有三只没有浮起来。
那几只巨魔们用慌张的表情(大概是吧,说实话,我没有自信说自己能够正确地形容巨魔的表情)望着自己飞上天空的伙伴。杉森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虽然他的这个表情还是没消除,但他仍然开始冲向剩下的那三只巨魔。巨魔们想用手上的铲子跟十字镐挡住杉森,但是那些根本不是武器,所以速度有些慢。杉森的长剑巧妙地弹开了铲子,让铲子挡住了十字镐,杉森趁着这个机会砍了拿十字镐的怪物肚子一剑。那时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的士兵们也全都跑去加入战局。其馀的巨魔还在不断往上飞……拿铁耙的巨魔同时被四把长剑刺中,喷血倒地。士兵们不断继续往下戳那些一副恶鬼模样,已经倒地的巨魔。血跟肉块拼命向上飞溅,沾上了士兵们的脸庞。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恨意,而是因为攻击这些会再生的巨魔,必须一直持续到它们全断气为止。
这时泰班的那只手还是举得高高的。他带着惊慌的表情问道:
「怎么了?失败了吗?为什么还继续听到打斗的声音?」
我继续坐在地上说:
「啊,大部分都飞起来了,只是有三只没飞起来。」
「三只?它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咦?啊,十字镐、耙子、铲子……」
这时我也懂了。
拿金属武器的怪物没有飞起来,飞起来的都是拿巨魔专用的武器石斧的。而士兵们都拿着剑、穿着盔甲,所以拿的也都是金属武器。泰班用没举起来的另一只手打了自己的头一下,说: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一提起巨魔,我就以为它们拿的都是石斧。现在怎么样?剩下那三只呢?」
「全,全部倒在地上了。」
「那就没事了。各位士兵,请退到后面来。」
士兵们带着害怕的表情往后退,接着泰班就把他那只举着的手放了下来。这时飞到高空的巨魔们也开始正常地往下掉了。在我跟泰班说话的那时,巨魔们其实已经飞到看不见的高度了,所以要掉下来也要花不少时间。
「嘎勒勒勒!吱,吱吱!」
啪!啪啪啪,啪!
我实在不太想描述那时的情景。我自己在惊慌中,好不容易才遮住乔薇尼的眼睛。所以就没办法遮自己的了。真愚蠢!只要闭上眼睛不就好了吗?但我想到这件事时,那些巨魔摔碎后的肢体已经乱弹得到处都是了。如果摔得这么支离破碎,那再生的能力也没有用了。泰班笑了出来。
「这声音还真响啊。哈。有时看不见东西也是件好事。」
杉森带着敬畏的表情走过来向他打招呼。杉森发现泰班是瞎子,然而还是老实地对他一鞠躬。讲话的声音也有点发抖。
「我,我是杉森·费西佛。我是贺坦特城的jǐng,jǐng备队长。这位巫师是……」
「泰班。我是流浪者。事情结束了吗?」
「咦,咦?」
「还有没有怪物?」
「啊!」
杉森赶紧转过了头说:
「去搜查还有没有入侵的巨魔!应该是在粮仓!赶快去村中的仓库看看,检查郊外的农家!还有海利,照顾一下透纳。」
士兵们都开始跑,海利则是扶着脚受伤的透纳。透纳大概是紧张感消失了,这时才开始发出呻吟。泰班说了:
「有士兵受伤了吗?带来给我看看。」
杉森虽然一副迷惘的表情,还是乖乖地将透纳带了过来。泰班让透纳坐下之后,开始用手在他身上摸索。他手很快速地游移,最后在透纳腿上伤口那边停了下来。
「这里吧。」
泰班只是这么说。但是片刻之后,泰班的手闪了一下光芒,接着透纳伤口流的血就止住了。将血擦乾净一看,透纳的腿上已经没有任何伤口了。
杉森用半惊叹半害怕,反正就是很稀奇的表情望着泰班。
「啊,谢,谢谢你,泰班。」
「不用谢。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用不着放在心上。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是几天之内还是要避免激烈的动作。」
「啊,是的。真是太感激了……」
「怎么说不听呢!我已经帮忙医好了他,你们怎么还不快去执行任务!还在这里做什么?你们难道想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市民被巨魔杀光?」
「是的!」
慌张的杉森对他行了个举手礼。士兵们火速四散跑开。
「喂,我们也去看看吧?请带我去粮仓。」
泰班好像想跟着士兵们过去。我紧抓住泰班。
「这个嘛,泰班。这个丫头好像怪怪的。」
「嗯?」
我指着被我放到地上之后还不断坐在那,只是带着茫然的表情不断打嗝的乔薇尼。但是我马上就想起泰班眼睛看不见,所以改用语言向他说明。
「不久之前她看见巨魔冲过来,结果就开始呆坐在那边,只是不断打嗝。好像她的魂已经不知飞到哪去了。」
泰班噗哧笑了出来。
「你很清楚嘛?没错。她的魂已经跑掉了。」
「那要怎么办?」
泰班伸出手,摸了摸乔薇尼的脸。但是她好像没有感觉,仍然呆坐在那里,我已经担心到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泰班说:
「是你的情人吗?」
「别问一些没用的问题,你能不能帮忙解决?」
「如果是你的情人,那就好办了。」
「咦?」
「传统上不是有一种方法,可以唤醒昏过去的姑娘?」
「……你说的不是睡着的姑娘?」
「昏过去或睡着都可以。」
泰班把我弄得开始很烦恼。「我非得亲吻乔薇尼不可吗?虽然泰班的眼睛看不见……」然而他嘻嘻笑了几声之后,就把手指移到乔薇尼眼前弹了几下。乔薇尼停止打嗝,开始发出呻吟。
「嗯……啊!是巨魔!」
我全无法理解的是,乔薇尼怎么能巧妙地绕过挡在面前的泰班,投进了我的怀抱。
侵入粮仓的巨魔其实没有几只。巨魔们之前算是展开了两面作战。他们将比较强的编为攻击组,去将士兵引开,比较弱的就趁着这个时候跑去掠夺粮食。但是因为泰班的插手,使得他们的攻击组全军覆没,所以士兵们轻轻松松地就将粮仓里的那些怪物全赶了出去。
事情平静之后,按照以往固定的顺序,哭声开始传来。
我按照那些男人们的付托,跑去找他们的遗族传话。叫做苏菲亚的女孩子根本连假装听我的话也不假装,只是嚎啕大哭着,但是叫杰克的男人则是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谢谢你。你做得很好。」
这次的死者是那三个男人跟他们背着的那个女人。女的好像因为伤口太大,在背回来的途中就已经死了。不管怎么说,至少那个女的连变成寡妇的机会都没有,应该会跟丈夫两人在天上相逢吧。但是他们的孩子们现在……
妈的!
士兵们正尽力收拾散布在大路上的三具尸体。巨魔把他们的身体打得支离破碎。但是他们身边也倒着一只巨魔。男人们的反抗似乎很彻底,也由于他们所争取的时间,士兵们也才能在怪物伤及更多无辜之前出动。
士兵们将他们的尸体运回各自的家,然后收拾巨魔的尸体。我偷偷从那里溜出来,跟杉森一起去找乔薇尼。
泰班正带着乔薇尼,在「散特雷拉之歌」酒馆里面等着。杉森跟我一进入酒馆,马上就听到差点让人血液冷却的笑声。
「咿嘻嘻嘻,嘻嘻!」
杉森差点拔出长剑,我也变成稍早之前乔薇尼那样的呆滞状态。乔薇尼发现了我,就好像跳舞似地举起手来对我笑。什么,对我笑?
「啊,是克拉拉?快来……嘻嘻嘻!」
我摇摇晃晃地走,好不容易才走近他们两人坐着的桌子那边。泰班听见我坐在椅子上的声音,就噗哧笑了,转过头来对我说:
「是克拉拉吗?你居然拥有笑声如此有魅力的情人。真是幸福啊!」
「胡,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
这一瞬间,我突然实际感受到「想死」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不久之前的事件,许多人来到酒馆散心,他们用力捶着桌子,发出「匡匡」的声音,并且正在笑着。特别是杉森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夸张地大笑。乔薇尼看了,不知她在高兴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嘻嘻……嘻嘻嘻!」
我瞪着乔薇尼瞧。惊讶的是,那个穆洛凯……什么的酒瓶放在桌上,泰班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一半,而乔薇尼的却已经全喝干了。
「喂,你打算做什么,居然让她喝酒,泰班!」
「酒是万古以来的灵药。让人忘记一切的忧虑、烦恼、不安。看吧。对这个笑声很有魅力的小女孩来说,这东西比我的魔法有效多了吧?」
「醉了的人总是认为自己口中说出的话都是对的。」
我呼吸急促地弹了一下手指。
「海娜阿姨!这里要点东西!」
「你这小子,想干嘛?」
「不是我,是杉森!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太早闻到酒味的小鬼吗?」
海娜阿姨笑了笑,杉森则是点了啤酒。他坐下之后对泰班说:
「感谢您的帮助。我一定会向领主大人报告的。领主大人必定会大大向您致上谢礼。」
「谢礼?算了吧。你们现在忙着养西泽,也要筹出征的经费。还是要给我地?呵呵呵。给我整片大陆上最贱价的地?」
泰班好像在几天当中,就非常了解我们领主了。
事实上,我们领主真的穷到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本来这里的庄园都是属于领主的,而村里的人都是领主的佃农,跟其他的庄园没有两样。但是每当有人被怪物杀死,领主就会给他的遗族土地,让他们能够糊口。遗族们到最后还是会把土地卖回给这里唯一能买地的人,就是我们领主,然后再度成为佃农。
我有时会想,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何不直接给钱就算了,还比较省事。但是依照卡尔的说法,土地本来就是属于我们领主的,可以随心所ù地给,但是货币是属于国王的,要在国王承认的情况下才能流通。也就是说,物质上的货币金属片本身无条件是属于国王的,国民们所使用的只是货币的价值。虽然越说越头痛,总之从神凤凰王那个时代之后,所谓的钱就是这样的东西,所以个耿直的我们领主还是遵守着这个原则,不给钱而给土地,最后再用钱把土地买回来。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样给地又买回,当然不会剩下什么钱。
所以现在不管领主给多少地,我们村庄的居民都是用百分之一赛尔卖回给他。如果不是这样,我们领主老早就破产了。领主对这件事很生气,但是我们觉得自己想接受多少地就接受,爱卖多少就多少,需要他说什么废话?所以才会出现「大陆上最贱价的地」这句玩笑话。
杉森红着脸回答:
「您说得有点夸张。」
「有说错吗?你们听听看。我说这些话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那是你的领主,又不是我的领主。」
「嗯,搞不好领主会请您当顾问,何况……」
「当官?我才不要。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早上还要去请安,那可累了。」
杉森搔了搔头。
「啊,这个,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我会报告上去,让领主大人想出对他既适当,又能让您满意的谢礼。」
「我不会阻止你报告,但能不能请你在开头的时候,先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
「啊,好的。」
「那现在该我说话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无妨吧?」
「啊,尽管问好了。」
泰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
「这个村子的气氛,从领主开始一直到城里的jǐng备队长,还有这个睁眼瞎子少年,全都让我很不知所措。真的很有趣。」
「您的意思是?」
「你们忘记悲剧的速度真的很快耶?现在酒馆里的气氛也是如此。」
「我们习惯了。」
这句回答虽然很简单,但是杉森这句简单的回答包含的却又是无限的沉重。我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我们常常遭到祸害,又很快遗忘。如果不是这样,搞不好早就疯了。我们很喜欢开玩笑。我们过得很快活。但其实我们并不幸福。
「这样嘛。嗯。我这么说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但是我对这个村子很感兴趣。这一类的事常常发生吗?」
「是的,常常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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