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闻言赶出来,只见沈舟穿着戎装,正在与易大夫说话。
见到傅春儿,沈舟绷得紧紧的面孔稍稍放松了些。易大夫对傅春儿说:“沈总制是过来告知咱们,再过四五日,’天军’大部便即开拔。”
“是么?沈大哥,您这就要离开广陵城了?这是要渡江取金陵府么?”若说“天军”离开广陵,傅春儿听着还挺高兴的,但是一想到沈舟也将随军开拔,登时有些担心起来。
“傅姑娘,你是如何知道大军要南下攻取金陵府的?”沈舟一脸的惊诧,有些张口结舌地望着傅春儿。即便是“天军”之中,知道开拔之后的目标的,也仅限于总制及以上军衔的统领——沈舟一时想,难道,这消息悄悄走漏了。
傅春儿见到沈舟的神色,晓得他想岔了,只好赶紧想办法将话给说圆了。“沈大哥莫怪,我只是瞎猜而已。大军本就是从北面过来,难不成再回北边去?但若说是向南面过去,那一定是往金陵府、焦山一带啊!”
沈舟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肃容对傅春儿道:“是了,还请姑娘不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否则沈某会有麻烦!”他说着看向易大夫,易大夫明白他的意思,便也跟着点点头。
“要紧的是,要是士兵们听说了开拔的消息,只怕广陵城中会再有一次劫掠……”沈舟将这话说出来,自己面上也流露出十分无奈的神色。傅春儿与易大夫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个人一时面面相觑。
“沈总制的意思是……”易大夫小心翼翼地问。
“要么这一两日之内便想办法混出城,出城便即往北,决计不要往瓜洲,或是城东南一带的渡口过去。”沈舟想了想说,“要么便在这一两日之内关门闭户,坚守到大军出城,那时候。或许便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眼光往傅春儿这里投过来,仿佛对傅春儿这头有些放心不下。
傅春儿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服,洗净了面孔。露出一副姣好的容颜。只怕众人都晓得沈舟在担心什么。傅春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嗫嚅道:“沈大哥,多谢你来传讯……只是,拔营往南,此去甚是危险,沈大哥,你一定坚持留在这’天军’营中么?”
沈舟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自翠娘过世,他加入“天军”之前,沈舟自忖一直活得浑浑噩噩,直到真正加入了战斗。将一腔对俗世的愤懑都化作了杀敌的动力的时候,他才真正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这便是他一直留在“天军”之中,并且一路升迁直至今日的原因。
然而,当“天军”这一路东军,成功地占下了广陵城的时候。沈舟才开始渐渐地觉得不多。他目睹了太多的焚烧、劫掠、淫辱……广陵城于他而言是故土,见到故土与乡亲这般被人践踏,沈舟心中极不好受,可是再与东军统帅说起,统帅却不在意,只说:“待兄弟们爽过了这样一把,自然会收手的。”
就在前一日。天军统帅决定开拔,去抢攻下金陵府的头功。刚刚开始的时候,统帅的主意竟遭到了大部分将领的反对——大家都贪恋广陵城这里的销金窝、温柔乡,没有人有*去攻城略地——直到统帅描绘了一番率先攻下金陵府之后的景象,众人这才积极起来,并且商量着。在离开广陵城之前,一定要再劫掠一把。
“是啊,为什么呢?”沈舟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相信战事初起的时候,这支“天军”还是颇有动力与理想的,然而此时。大军已经完全腐化,每个人都在想着攻下一座富庶的城池之后偏安一隅,守着抢夺而来的温柔富贵乡好生过好下半辈子。然而沈舟,他加入“天军”之后的动力之一,便是企盼着哪一日自己能被流矢射中,便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生厌的尘世,到地下去与翠娘厮守。
这时面对傅春儿关切的眼光,沈舟觉出一丝暖意。但是,不留在“天军”营中,他又能去哪里呢?
想到这里,沈舟微微朝傅春儿躬身,只道:“傅姑娘,多谢你的好意。请代沈舟向令尊令堂致意,在这兵荒马乱之下,愿姑娘一家人平安。”
是了,在这样的时候,“平安”是人们所乞求的最珍贵的东西。
送走了沈舟,易大夫与傅春儿两个,都是面带了愁容。傅春儿忍不住问:“先生,我哥哥眼下的情形,这一两日之内,能够走动么?”
易大夫答道:“有些勉强,若是有辆大车,出城没有太大问题。”
傅春儿闻言大喜,道:“先生,莫如你们带着大德生堂的伙计,一起与我回去袁家村吧!您知道的,老祖如今也在那里!”
易大夫迟疑了一下,道:“我只是担心,走了之后,这城中的百姓,若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没有坐堂大夫诊治,该如何是好!”
听了易大夫说了这话,傅春儿肃然起敬。眼前这易大夫,乃是真正将广陵城百姓的健康,放在比自己的生死安危还要高的位置之上。只是,今时不同以往。她忍不住又开口劝道:“只是,易大夫,按照那沈总制说的,往后三五日之间,只怕是广陵城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只要能够顺利挨到大军开拔,便可以再回城。如果先生担心广陵城中的百姓,不如便先在仙女镇或是袁家村这样的地方候着。带广陵城中风波过去,再说也不迟!”
“先生大才,应该晓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唯有在这种时候,最大程度地保全自身,将来才能长长久久地造福百姓啊!”
傅春儿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其实这易大夫,只怕也与傅阳一样,有着这“放不下”的臭毛病,只是这易大夫的出发点,立得可是要比哥哥高多了。
易大夫听了傅春儿的话,忍不住笑道:“春儿这话,说得可是耐听。”他低头略略思索了一下,当即做了决定,抬起头来对傅春儿说:“这样,若是万不得已,明日寻不到大车,我便给令兄开一两剂药,会暂时封住他伤处的痛感,让他如好人似的。那么——明日,我们便一起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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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易大夫一早使了伙计去借车,却没有借到。有人对伙计说:“如今城中的大车都被征用了,甭管您是什么高门大户地出身,这都就只有两条腿可以用了!”
消息传回来,众人无法,只好按着易大夫那所谓“万不得已”的法子,给傅阳服食了疗伤镇痛的药物,胡乱将大德生堂里的物事收拾了,再将大德生堂的门板给上了,自外面锁好,再将夜间叩门传话用的小窗扣上。
易大夫见着便有几分伤感地说:“只怕这么多年来,是头一回,大德生堂被彻底关上了吧!”
傅阳一时也有些难过,说不出话来。他年少时曾经在大德生堂学徒,自然晓得大德生堂无论寒暑,哪怕在正月里,也总是留着人,就是为了备着不时之需,万一有广陵城的百姓,着急上门看病……
傅春儿扶着哥哥的胳膊,轻轻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不定过不了几日,我们便能重回这里了呢!”
易大夫点点头,却叹了一口气,口中道:“走吧!”
众人一起,往广陵城西门那里过去。一路上,见到不少耀武扬威的“天军”,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到了广陵城西门口,傅春儿本来以为出城应该容易些的,可是如今,情势却好似反了过来。进城的人都不用查身份路引了,反倒是出城的人,一个个都在被守城的士兵盘问。
“这叫什么事儿啊!”傅春儿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又不得不与傅阳等人一起上前。
然而这次,中招的,却是易大夫。
守城的“天军”伍长,认得易大夫,对易大夫的医术颇为崇敬,当下巴结道:“易大夫,您出城有什么要事?吩咐您手下伙计去做不就好了?”
易大夫便费了些口舌,与那伍长解释,只说是大德生堂缺了药材,要去仙女镇进上些。
那伍长却不肯放易大夫出城,道:“易大夫,这点小事,总不用您亲自出马吧!”话里话外地,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就是不肯放易大夫出城。
恰在这时候,过来一个“天军”服色的人,见了易大夫与傅阳等人,挑了挑眉毛,走上前拍了拍那伍长的肩膀,说:“老李,正巧我奉了上头的命令,要去一趟仙女镇,这不,我陪易大夫跑一趟,回头将这人再给你带回来不就行了?”
那姓李的伍长还支支吾吾了一番,那人却不管不顾地,伸出一臂,勾在了易大夫背上,道:“老李,你就放心吧!我洪五拍了胸脯,一定回头将人给你送回来。”
傅春儿悄悄地抬头,见到那人的侧脸,险些惊呼出声,这不是黄以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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