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盈满，天上的云慢慢飘开,照亮了小院中的灵堂。
花金弓笑道：“楚香帅,这么晚了,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楚留香转开视线,干笑道：“在下来做什么,夫人不妨猜一猜。”
花金弓一愣，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娇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楚留香：“……”
薛红红挤了花金弓一下,向楚留香抛个媚眼儿,柔声道：“他是来找我的。”
花金弓哼笑一声：“是么？”
楚留香一边干笑，一边用眼神搜寻着无语的身影。
无语在树上探探手，冲他笑了笑，眼神深远地瞥向远处的小亭子。
楚留香双手负在身后,一手冲他摆了摆，示意他先行离开。
无语轻叹一声，脚尖在枝桠上轻弹而起，一掠而出，轻巧的就像只飞鸟。
花金弓眼角瞟到一个身影，心里正有些惊疑，就听薛红红道：“你在看什么？”
花金弓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个人影往亭子那边去了。”
薛红红笑道：“你看到的恐怕是我那宝贝二叔吧。”
楚留香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不动声色地笑问道：“施少奶奶的二叔？”
薛红红道：“我二叔今晚非要闹着到这里来玩，现在就在亭子那里呢。”
楚留香已经下意识的感觉不妙，踏着竹梢飞身而去。
薛红红的二叔，就是薛衣人的弟弟，薛衣人的剑法如此之高，薛衣人的弟弟也必不会差，无语要是与他碰上……
亭子里然有个人，正坐在石阶上，无语掠过这里，本打算很快离开的，可是看到这个人后却忽然停下了。
这个人年纪最少已有四十多了，胡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却穿着件大红绣花的衣服，绣的是刘海洒金钱，脚上还穿着双虎头红绒鞋，星光下看来，他脸色似乎十分红润，仔细一看，原来竟涂着胭脂。
这个人看到无语本来也没有任何动作，可是无语偏偏不打算离开了，反而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温和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这个人看到无语，表情也忽然很惊奇，拍着手要去摸他的头，叫道：“光头光头！”
无语当然不可能真的让他去摸，一拂手就将他的手推开了，道：“你不说么？”
这人咯咯笑着，道：“我是薛宝宝，今年十二岁了！”
他站起来又原地转了几圈，道：“那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语也起身道：“你和薛衣人是什么关系？”
薛宝宝嘟着嘴道：“薛衣人是宝宝的哥哥，薛宝宝还叫薛笑人！”
无语一楞，接着道：“那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薛宝宝眼睛一转，背手扬头道：“我在等人！”
无语道：“等什么人？”
薛宝宝嘻嘻笑道：“是一个大坏蛋，薛宝宝要把他打下来！哥哥也帮我吧！”
无语仍是笑道：“好，若是坏蛋来了，哥哥帮你一起打他！”
薛宝宝高兴地拍手怪叫。
无语正待再问他些什么，忽然感到身边风急电掣见掠过一片衣角，身体被人带着拽拉过去。
楚留香正站在他面前，神情带着几分焦急，道：“你没事吧？”
无语还没来得及回话，薛宝宝就已扑了上去，大吼道：“坏人，竟然欺负哥哥，薛宝宝要替天行道打败你！”
薛宝宝下手的确没有一点手下留情，招招都是打向楚留香的要害。
楚香帅的轻功独步天下，薛宝宝虽然很厉害，可是他现在非但不能用剑，还不能暴露身份，想到伤到楚留香是绝不可能的。
这两个人围着亭子转来转去，无语按了按头，无奈上前拦住了薛宝宝，哄劝道：“薛宝宝，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坏人。”
薛宝宝跺着脚道：“我都看到这个大叔刚刚欺负你了，他怎么会不是坏人？”
楚留香瞪着眼睛道：“你叫我大叔？”
薛宝宝撇着嘴，用后脑勺对着他，道：“我今年才十二岁，当然要叫你大叔。”
楚留香哭笑不得，指着无语道：“那你为什么叫他哥哥呢？”
薛宝宝眯眼笑道：“当然是因为这个哥哥人很好啊。”
楚留香看看无语，无语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抬头去看月亮。
楚留香默默鼻子，无奈叹息一声，道：“薛宝宝，现在我要和哥哥走了，你自己在这里玩好不好？”
他明显也没有要等薛宝宝回答的意思，转身拉着无语就要走。
薛宝宝哪里肯让他走，“嗖”的一声直接窜了出去，挡在楚留香面前。
楚留香哪里料得到这么个白痴的武功竟然这么高，竟也真的被挡住了。
薛宝宝道：“你们不能走，我还没有玩够呢！”
无语暗暗拉了楚留香一下，对薛宝宝劝道：“薛宝宝，我们还有事，不如改天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薛宝宝道：“我怎么知道去哪里找你们？”
无语道：“我们过几天便去你家拜访，好不好？”
薛宝宝道：“真的？”
无语道：“我不会骗你的。”
薛宝宝咯咯笑道：“那也不行，你们今天就要陪我玩！”
楚留香见无语也说不过他，悄悄道：“我们还是悄悄溜走吧。”
无语小声道：“你带着我还能跑过他么？”
楚留香苦笑道：“你怎么惹上这么个活宝？”
无语暗道：“这个活宝你早晚都要惹的。”
楚留香这时忽然指着薛宝宝身后的天，大喊道：“你快看那是什么？”
薛宝宝回头张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再回头看时楚留香和无语已经踏着石阶飞身而出。
他跺着脚怪叫，折身追了上去，手上戴着几只挂着金铃铛的镯子“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四只金镯子在晚空中划起四道金弧，拐着弯兜到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觉眼前金花一闪，“叮当，叮当”两声响，四只金镯在半空相击，突然迎面向他撞了过来。
无语长袖一甩，这四只镯子就被他兜到袖中，向着薛宝宝甩了回去。
薛宝宝飞身躲开，就错失了拦住了他们两人的时机。
在月色下，两道人影飞出城外。
楚留香落在地上，擦了擦额上的汗，苦笑道：“我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这么好，不但轻功好，发暗器的手法更是高明。”
无语淡淡道：“他并不是天生的疯子，听说他在发疯之前，也是数一数二的剑客。”
楚留香像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剑客……发疯……”
无语接着道：“关于薛衣人的事，我这段时间也有调查一些，可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到薛家庄拜访。”
楚留香皱眉道：“你觉得那个幕后黑手和薛衣人有关？”
无语道：“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拉住他的手道：“想要拜访薛衣人我有办法，不过怎样也要等到明天，今夜月色正好，我们不妨走走吧。”
无语微笑道：“那你想去哪里？”
楚留香道：“我正好还有事想向石绣云求证一下，我们去那里看一看吧。”
秋风肃杀，寒夜萧萧，一团幽火明明灭灭地闪烁在白杨树下的墓前。
单薄的石碑上很简单的刻着：“石凤云之墓”。
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正跪在墓前，哀哀的悲哭着。
楚留香和无语远远就看到了这少年，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几分疑惑。
楚留香大步走过去，在少年身后道：“你在这里哭什么？”
少年大惊失色，突然跳了起来，双手掩面哭道：“凤云，是我对不起你，你安息吧，不要回来找我！”
然后就飞也似的跑开了，他居然还跑得很快，可见是有一些轻功根基的。
楚留香那里会让他跑掉，身形一闪，就拦在了他面前。
这少年从未见过身法这么快的人，简直是快如鬼魅，一惊之下，脸色都黄了，嘎声道：“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并没有做什么。”
楚留香道：“你既然没有做什么事，为何要逃呢？”
这少年道：“我……我……”
突然出手一拳，向楚留香胸膛击出。
这一拳居然也很快，看来他武功的根基也很不错。
但是楚留香若不想，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打中他的胸膛呢。
楚留香又一闪，一伸手就握住了他的腕脉。
楚留香早已从石绣云口中得知这片土地是薛家庄的，而石凤云也是为了薛家庄的二少爷薛斌思念成疾而去世的。
那这个少年究竟是谁？又为何深夜到这里来哭坟呢？
无语走过来，道：“你是什么人？和石凤云是什么关系？”
少年现在显然已经慌了神，道：“我是谁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管得着我和凤云的事么？”
楚留香从容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现在就去把石绣云姑娘找来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好不好？”
少年失色道：“你认识她！”
楚留香忽然厉声道：“石凤云是不是为你而死的！”
少年呆愣一瞬，颓然坐倒在地上，道：“我是薛家庄薛二公子薛斌的书童倚剑，我过去常常和少爷一起到石老师家学习，就、就和……”
无语道：“所以你就喜欢上了凤云姑娘，而凤云姑娘也喜欢上了你，可是你又偏偏抛弃了她是不是？”
倚剑嘶声道：“我没有抛弃她，是她让我在也不要来找她，我没想到、没想到……”
楚留香叹息道：“女孩子若要你莫去找她，她的意思也许就是要你去找她，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明白，怎么能做男人？”
倚剑已经完全呆怔住，在原地不知所措。
无语幽幽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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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楚留香怔怔地不说话，他脑中慢慢把一些线索串成一条线，有一个不大可能的猜想慢慢在他脑中形成。
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可能，但是比起借尸还魂这种说法，反倒是他猜想中的计划更好施行，只不过他还缺少一些很重要的提示才能将这些线索完全串联起来。
无语默默站了一会，倚剑这会儿也已经冷静下来，哽咽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为何深夜来此？”
楚留香笑道：“我们本来是想找石绣云石姑娘了解一些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倚剑道：“那你们现在……”
楚留香道：“我现在就要去找她，你若是不想见她，现在不妨回避一下吧。”
倚剑沉默半晌，点点头道：“好……好……那我就走了……”
他一脸神伤的表情默默离开了。
无语原地伫立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
楚留香道：“你同情他们么？”
无语幽幽道：“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反而就此天人永隔，如何不叫人悲伤？”
楚留香出神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无语抬头望了望天空，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去找石姑娘吧。”
枫林尽头有几间茅屋，院子里养着牲畜，院中只有一间屋子灯火明灭，窗前站着一个秀丽的少女，她神色淡淡地看着铺满月色的院子，神色忧虑而期待。
这个少女正是石绣云。
楚留香有心逗一逗她，像条影子一样飘了出去，突然就从上落下，飘飘落到了石绣云面前。
无语顿了顿，没有再上前，在院外看着楚留香与石绣云搭话。
石绣云突然见到有人从房上飘到了面前，吓的尖叫了一声，楚留香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才让尖叫只跑出了一半。
楚留香微笑道：“别叫了，是我。”
石绣云惊了一下，才慢慢点了点头。
楚留香松开手，正欲说话，就听到隔壁屋中传来脚步声，同时也有个女人道：“绣云，发生什么事了？”
石绣云慌忙道：“婶婶，我没事，刚刚有只老鼠跑了过去，你不用出来了！”
楚留香比着口型道：“老鼠？”
石绣云掩唇一笑，眼中泛着盈盈波光，满含情意地瞅着楚留香，道：“老鼠怎么了？”
楚留香正要还口，却忽然想起无语正在院外看着他们，突然间觉得有些如芒在背，什么*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石绣云见他忽然沉默下来，也垂下眼缓缓道：“你、你来做什么？”
楚留香道：“我昨天不是说今天来找你么？”
石绣云咬咬唇，埋怨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天都这么晚了，她当然以为楚留香今天不会再来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我既然说了今天来找你，就一定会来！”
石绣云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眼神瞟向他身后，问道：“只有你一人来了么？”
楚留香道：“无语也在外面。”
石绣云低下头，道：“无语大师也在啊……”
楚留香明白她的想法，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会希望旁边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楚留香苦笑一下，他喜欢的人也在这里，但他非但不能告诉无语，也不能和石绣云说，他从来都没有过这么矛盾的时候。
石绣云偷偷看他的脸色，可是这么暗的天色，她哪里能看得清呢？
楚留香伸了伸手，本想去拉她的手，但是中途突然拐了方向，只去拉她的手臂，笑道：“你现在能出去么？”
石绣云红了红脸，羞涩道：“能。”
楚留香高兴道：“那我们走吧。”
他拉着石绣云正要出去，石绣云挣开他的手，忽然关上窗子，背过身道：“我、我要先换身衣服才行。”
楚留香了然的笑笑，道：“那好，我到外面去等你。”
院外种着一棵梧桐树，无语就在树下合目站着，清风吹着他袍角。
楚留香像痴了一样看着他，从心底泛上一种温柔。
无语察觉到他出来，也没有回身，只是轻笑道：“石姑娘呢？”
楚留香走到他身边，也抬头望着梧桐树道：“她说要换一下衣服。”
无语了然的笑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先一步回去？”
楚留香顿住，道：“你若是不喜欢，当然可以回去。”
无语沉默半晌，忽然道：“那个女孩子，和你以前遇到的那些女孩子不同，那些女孩子都很坚强，都很有勇气，即使你离开她们，她们也只会对你怀念，而不会痛苦。”
楚留香道：“我知道，所以……”
“楚留香！”石绣云已经换好衣服，笑着跑出来了。
无语回头看了看，眼神闪烁，袖袍甩动，只余背影在楚留香视线中。
楚留香眼中浮现挣扎的神色，石绣云已经迎上来拉着他的手，楚留香还是叹息一声道：“我带你去走走吧。”
石绣云眨眨眼，轻声道：“你不是有话要问我么？”
楚留香勉强笑了笑，道：“是啊。”
石绣云定定看着他，鼓起勇气大声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楚留香难得收起表情，苦涩道：“也许是有一点……”
石绣云微怔，道：“我没有看到无语大师，你们刚刚是不是吵架了？”
楚留香靠在树干上，一手按着头，表情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
石绣云喃喃道：“你……你是不是……”
楚留香道：“我以前从不知道，原来……”
无语方才的态度，好像已经发觉了什么。
石绣云沉默片刻，展颜笑道：“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的距离好像也近了很多。”
她抱膝坐下，抬头望着星空，她虽然是个乡下的小女孩，但是有些事她却比楚留香自己还要明白得多。
楚留香坐到她身边，石绣云笑着道：“星星很美吧。”
楚留香忽然笑道：“你一直都这么开心么？”
石绣云撇着嘴笑道：“当然不可能啦，不过我们这种普通人，每天只要能有一点点的幸福就足够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起身道：“你姐姐去世那几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过？”
石绣云回忆了一下，道：“我姐姐去世前那几天，薛斌常常到这里来鬼鬼祟祟的走动。”
楚留香道：“你姐姐是什么时候下葬的？”
石绣云道：“死后第二天就下葬了。”
楚留香道：“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将你姐姐的尸身放人棺材？”
石绣云道：“我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
楚留香道：“钉棺材的时候呢？”
石绣云想了想，道：“盖棺材的时候我不在……我本来也不愿离开的，可是二婶怕我悲哀过度，一定要我回房去。”
楚留香道：“是你二叔钉的棺材？”
石绣云道：“嗯。”
楚留香道：“现在他的人呢？”
石绣云道：“我姐姐落葬后第二天，二叔就到省城去了。”
楚留香道：“去干什么？”
石绣云道：“去替薛家庄采办年货。”
采办年货自然是件很肥的差使。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薛家庄的年货是不是每年都由他采购？”
石绣云道：“往年都不是。”
楚留香嘴角露出一丝难测的笑容，喃喃道：“往年都不是，今年这差使却忽然落到他头上了……有趣有趣，这件事的确有趣得很。”
他忽又问道：“这差使是不是薛二公子派给他的？”
石绣云道：“不错，就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认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他为了赎罪，所以才将差使派给我二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只怕不是为了赎罪，而是……”
石绣云道：“是什么？”
楚留香叹道：“这件事复杂得很，现在我就算对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石绣云“噗嗤”的笑出来，道：“我相信你查清楚后一定会告诉我的。”
楚留香起身拍了拍沾上尘土的衣服，弯身把石绣云拉起来，道：“我改天再来找你好么？”
石绣云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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